她不可置信地望着这对父女,喉间腥甜一片。
方才按下去的火气,烧得她五脏俱焚。
那些想不通的突然一下子就明了了。
怪不得,怪不得要逃婚,柳尚书家风清正,怎容得下一个未婚先孕不知检点、与自己姐姐未婚夫私通的庶女?
一个个都打的好算盘。
一个勾引姐夫,一个踩着嫡女为自己宠爱的庶女铺路。
江舒狠狠将手中的茶盏掷到江芸面前,“你们,你们可真是好哇。”
她的手缩在衣袖下颤抖了起来,气得眼眶慢慢红了。
江芸挪到柳源清身旁,与他跪在一起,身形簌簌发抖。
仿佛,她是棒打鸳鸯的恶人一般。
江舒接过红豆手中的帕子,闷闷地咳起来,一呼一吸之间,满嘴血腥气,心脏开始慢慢收缩作痛。她用帕子擦擦唇,随手一扔,看都不用看,也知道上面浸满鲜血。
崔嬷嬷和红豆皆担忧道:“郡主”
江舒眼泪终究落了下来。
她声音颤抖:“我与你自小定亲,不曾有过龌龊,你喜欢他人,直言退亲便是,为何要如此羞辱我?”
与江舒泛着水光的双眸对上,柳源清心神一震,又瞥了眼默默流泪的江芸,挣扎几番后,终究是对江舒的心疼与愧疚占了上风:“不是的,舒儿,我和她,我和她只是一次意外。”
他还想解释什么,被崔嬷嬷打断了。
崔嬷嬷听着,着实被恶心到了:“二公子说得这般委屈,好像是谁逼着你和她苟且似的,难不成逃婚也是意外吗?”
江芸在旁边推了柳源清一下,嘶哑道:“二郎,当初你可不是这么对我说的,你说你会好好待我,好好待我肚子里的孩子。”
两人厮打在一起,可顾忌着江芸有了身子,柳源清没敢真动手,很快被挠花了一张脸。
“够了!”
江舒委屈的眼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她只觉心中愤懑无处发泄,已不想理会这狗咬狗一嘴毛的闹剧,哑声道:“崔嬷嬷,你带着退婚书和聘礼,去尚书府。”
都不要脸了,那她还要什么脸面?
她的表弟虽是少年天子,可并非良善之人,睚眦必报得很。
一个将皇家颜面按在地下摩擦的人,又气坏了与他交好的表姐,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届时,她倒要看看,爱惜羽毛的柳尚书会不会大义灭亲,将他的二儿子扫地出门。
江舒竭力遏制住胸口的疼痛,再抬头,雾霭霭的桃花眼满是讥讽与自嘲。她站起身,声音不容抗拒。
“柳源清,我不会再嫁给你,你死了这条心吧。”
“江芸,限你今日之内,带着你的姨娘滚出公主府。”
居高临下看着江芸慢慢失了血色的脸庞,江舒嘴角微扬:
“至于做妾也好,如何也好,妹妹你可太天真了,闹到这个地步,不会以为还进的了尚书府吧?”
“保住命,就很不错了。
说罢,她轻舒一口气,也不管众人脸色,和骤闻噩耗哭嚎的江芸。
被红豆扶着站起身,径直离去。
“江舒!”
江永丰不可置信,没想到往日安安静静、平和无争的嫡女,这次会做得这么绝,忤逆他。竟然连自己的妾室也要被逐出公主府,怒而拍桌:“难道你想把我这个父亲也赶出去吗?”
江舒停下脚步,却未回头,“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父亲,若得空,去给我娘上柱香吧。”
没了公主的驸马,早就该离开公主府了。
她脚步再也没停留,走出了大门。
烈烈阳光照于她身,却未能带给她丝毫温暖,江舒晕晕沉沉,眼前发黑,骤然弓腰呕出一滩血。
昏过去时,江舒想:
母亲不在了,父亲对她不上心。青梅竹马的未婚夫背叛了她,唯一忠心的崔嬷嬷和几个侍女,因为她的病,将她拘在府中当成瓷娃娃,却事事都要瞒着她。
她这日子,过的当真好没意思。
“来人啊!快去进宫请太医!”
崔嬷嬷落后一步,朝主座脸色难看的江永丰福福身,“还望老爷尽早操持,毕竟若等老奴亲自动手,到时候谁都不好看。”
“郡主心善,没有发卖或者打杀庶妹,只将其赶出去,是知道老爷心系庶女,也望老爷可以体谅郡主这一份孝心。”她冷声补充道。
若以崔嬷嬷雷厉风行的手段,必然是将今日受到的羞辱百般奉还,一碗落胎药灌下去,发卖到青楼。
说罢,她也没瞧江永丰的脸色,往清辉阁走去。
当年大长公主还是长公主时,她跟在身边伺候,鹿鸣宴上,大长公主一眼相中了出身寒门却俊俏非凡的江永丰。
先帝本不同意这门婚事,却拗不过大长公主的痴心,为了配上大长公主的身份,勉强赐了个一官半职给江永丰。
谁知多年过去,往日夫妻恩爱如水过无痕,连公主留下的女儿,也未被善待。
崔嬷嬷想起苦命的永乐郡主,鼻尖一酸。
幸好,大长公主逝世前,将公主府的一切都留给了江舒,不然有这么一个偏心的爹,郡主还不知道会被怎么欺负呢。
如今,江永丰也不过是个“借住”公主府的客人罢了。
崔嬷嬷擦掉眼角的泪水,深凹的眼窝射出阵阵精光,她正正身上的褂子,派人去抬柳源清与郡主定亲时送来的聘礼与退婚书。
一路上,浩浩荡荡抬着聘礼的队伍往尚书府去,引得不少人张望。
“这是谁家要娶新妇?好大的排场。”
有人眼尖,认出了公主府的腰牌,啧啧称奇:“这不是镇国大长公主府的人吗,看制式是聘礼不会是和尚书府家的二公子退婚了吧。”
本朝正逢盛世,天下太平无战乱,百姓们茶余饭后便有闲心看戏凑热闹。
如今京城最常被人挂在嘴边谈起的,就是永乐郡主的婚事。
一是永乐郡主的母亲镇国大长公主,名震朝野,与先帝有从龙之功,最后为救先帝而死,还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
可惜斯人已逝,她的女儿却是个病秧子,不得不令人叹惋。
二是这件事本身就透露些奇怪,为何新郎官突然就消失了?
今日说不定就要尘埃落定,怎让人不激动。
“这柳公子真不知好歹,有国色天香的郡主做娇妻,还要退婚。”不知情的人接了一句,立刻被旁边人嘲笑。
“你不是本地人吧,永乐郡主可是个病秧子,柳尚书家的二公子要给她冲喜的事,传遍了京城,岂不是有损堂堂男儿颜面?”
“也不怪人家不愿意娶她。”
“唉,想当年,大长公主”
眼见着好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竟堵得尚书府门前水泄不通。
崔嬷嬷站定,高声喝道:“烦请大家让一让。”
砰砰砰——
几十台聘礼的箱子堆满尚书府门前的空地,崔嬷嬷派人去府中请柳尚书。
“那柳公子找回来了吗?”
“谁知道呢,保不齐就是仗着身份高,压人一等。”
人群窃窃私语。
崔嬷嬷听着嘈杂的讨论声,静静站着,面色未变。
这时,几个平民打扮的人混入人群,有一个人靠近朝说话的人,朝他拱拱手:“这位壮士,你不知那柳二公子实际是个负心郎呢!”
“哦,这怎么说?!”
那人瞧了瞧四周,故作神秘,低声将柳源清欺人太甚,背着郡主与她的庶妹私通,还妄想姐妹同嫁的事情告之。
“这不,如今人已经被抓回来了,郡主被气得生死不明,皇上圣明,赶快就派人来尚书府退婚。”
百姓只知道郡主的未婚夫婿悔婚,却不知里面还有这等子弯弯绕绕的内情。
无论什么时候,与有妇之夫私通都不是一件光彩事。
一传十十传百,人群中一片哗然,都知道那柳二公子原来是个负心郎啊!
一时间,群情激奋。
“尚书府门风清正,怎么就教养出这么不知廉耻的儿子!”
“真是欺人太甚!他柳家欺负一个弱女子也忒不要脸了!”
“可怜那永乐郡主早早没了娘,如今又”
见事办成,几人便悄悄溜出了人群。
这时,尚书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柳家人以柳尚书为首,看着聚集得越来越多的人,个个脸色难堪。
崔嬷嬷甚至没进府,直接在大门前递上退婚书,如一记老辣的耳光扇在柳尚书脸面上。
“这是我们郡主的意思。如今郡主昏迷,公主府便交由老奴做主。待柳尚书管教好家中子孙,请将大长公主的信物与婚契等一干物事退回,老奴在公主府恭候。”
“从此婚丧嫁娶,两不相干。”
柳尚书看着崔嬷嬷福福身,便带着人消失在人群中,然好事者还围着尚书府指指点点,他气得脖子青筋毕露,将手中退婚书狠狠扔到地上:“那个逆子呢!”
养心殿,宣帝身着金盘龙纹窄袖黄袍,端坐于龙椅,脚虚虚踩在地上,十二岁的他声音稚嫩清澈,却已初具帝王威严。
“这些人的确也太闲了。”
小皇帝随手翻看着奏疏,一边偷偷觑着御案前慢条斯理、用帕子擦着脸上血迹的男人。
男人长臂伸展,盘踞在他挺拔肩背的几只五爪蟒游走,消失在螭纹玉带钩束起的窄腰间。
他擦完,将染血的帕子扔到旁边,坐下后,悠悠地为自己倒了杯茶。
小皇帝被他身上浓郁的血腥气顶了一下,暗自想,看来今日的摄政王心情不太爽。
他收回视线,继续翻看奏疏。
一本御史弹劾昨日永乐郡主行事恣睢,这一本弹劾公主府仗势欺人,那一本弹劾有损皇家天威,不成体统。
又挑出一本,给站在旁边的人,声情并茂地读起来京兆尹有关昨日百姓疏散时踩伤、推搡,已致和户部尚书府家丁大打出手的奏疏。
还未念完,就被不耐的谢常殷打断。
“陛下有召,臣从刑部赶来,不是来听东拉西扯的闲事。”
谢常殷的耳目遍布京城与各大臣府邸,自然没有错过昨日闹得沸沸扬扬的永乐郡主退婚之事。
“有些无关紧要之人,陛下想杀了就杀了吧。”
他声音低沉悦耳,朝小皇帝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
几句话间,生杀予夺。
可小皇帝知道,他可不是面前积威甚重的男人,御史台面对摄政王就跟鹌鹑似的。但若自己敢随意下令处决柳源清,明日奏疏就能淹没他的头顶。
小皇帝叹了口气,“那就先罚个俸吧。”
“以后这等小事,全凭陛下做主,就不要来麻烦臣了。”
谢常殷浅啜一口茶水后,站起身,随意地行了个礼,准备告退。
“爱卿且慢!这几日朕因永乐表姐的事,茶饭不思,劳烦爱卿为朕分忧啊。”
小皇帝说得真挚,谢常殷侧过脸,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准备认真听听他是怎么个茶饭不思法。
这些年,小皇帝与永乐郡主感情不错,一直有书信往来,偶尔还会将体弱的江舒请进宫住几日,由太医专门调养身体。
他的确为江舒的事发愁,自柳尚书的二公子逃婚后,小皇帝每每想起大师给的批语,便琢磨为表姐重新赐一门婚事冲喜。
可出过一次差错,此事人选上不得不慎之又慎。
身份低吧,配不上他的表姐,如何能做皇帝的姐夫?
身份尊贵的吧,有个取进门就可能早死的原配,万一犯了人家的忌讳,怕要生生结仇,对表姐不好怎么办?
如此算下来,小皇帝左右思量了一圈京中的青年才俊、世家公子,他知根知底的好像只有
目光慢慢滑向面前的摄政王谢常殷。
身份尊贵,无妻无妾。
且忽略浸淫朝政多年的慑人气势,样貌十分的不俗。
越看觉得越配,躲闪过摄政王凌厉的凤眸,他试探道:“爱卿,我有意为永乐郡主重新赐婚,不知爱卿有何人选?”
谢常殷俊脸沉得滴水,听出了小皇帝的言下之意,冷冷斜了他一眼。
声音淡漠无波:“全凭皇上做主。”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高兴,谢常殷下一句话就让他丧起脸。
“只要,不把主意打到臣身上便可。”
看小皇帝圆溜溜的大眼睛还在转,谢常殷眉宇间聚拢起不耐的冰霜。
“今日,再临十五幅大字,背完《帝范》前四篇,明日下朝后臣检查。”
说完,不顾小皇帝的哀嚎声,谢常殷玄色蟒袍衣摆一甩,头也不回地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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