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唐木遥低斥。
靳韫余光瞄了眼外卖小哥，没作声。
张玉堂气得双拳紧握，浑身发抖。
突然，门内传来一阵咳嗽声，“玉堂，咳咳咳，是，咳咳咳咳咳，是谁来了？”声音虚弱无力，仿佛病了许久。
张玉堂听见声音，迅速转身进屋，“娘，没谁，就是问路的，您别乱动，快躺下。”
几人站在门外面面相觑。
就听里面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小而清晰。
“娘，烧乳鸡您怎的就吃这么点，儿子特意买给您吃的。”
“咳咳咳咳，又花冤枉钱，等我不在了，你还要过日子的，别在我身上浪费钱，留给你自己用。”
“娘，您怎可说这种话。”张玉堂带着哭腔道：“您一定会长命百岁，还要看着我成婚生子呢。”
“我怕是，咳咳咳咳咳咳，怕是没那个福气看了，昨夜我梦见你爹，他说要给我做烧乳鸡吃，他做的烧乳鸡是用荷叶包着，烧好后，入口鲜嫩，还有荷叶清香，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玉堂。”她语气比方才还要虚弱几分，“是我耽误了你，若不是因为我的病，你如今该是在皇城脚下做官的，是我对不起你。”说罢，她小声啜泣着。
“怎会呢，您太看得起您儿子了，天下多得是学富五车的能人志士，儿子哪里比得过他们，即便去考也只会落榜，白去一遭不说，还会失了颜面。”
接着，就听老太太呜呜哭起来，张玉堂耐心安慰。
唐木遥听得心口发涩，她看向外卖小哥，眉间紧蹙，再次问道：“你确定你没记错？”
小哥还是摇头，一口咬定没记错。
“要不，我们报官吧，让官府来查。”一直没出声的靳韫倏然提议道。
唐木遥侧头看他。
戚言点头赞同，“有道理，我们报官吧。”
小哥忙道：“不必如此吧，你看他家住在这种破屋子里，穷酸秀才没几个银钱，还有个卧病在床的老娘，如此紧逼着，怕是不太好。”
他又同情心泛滥，索性提议：“不然，算了吧，景玉楼这么有钱，也不差这三瓜两枣的。”
唐木遥听罢，啧了声。
看着他，若有所思。
这时，‘吱呀--’身后的门开了，又关上。
唐木遥转过身，张玉堂眼眶还红着，面无表情地递给她一张纸。
上面着了墨。
“借据。”她垂睫看去，跟着念了出来。
而后抬眸，“你这是何意？”
“我张玉堂从不欠人东西，今日你们污蔑我，我不认，但我深知无力抵抗，哪怕是见官，像你们这样的富贵人家也能一手遮天，我写下借据，拢共一百三十文钱，算是我张玉堂欠你们的，日后必定如数奉上。”
张玉堂眼眸黯淡，透着浓烈的失望与疲惫，“如此，你们便能如愿了吧，往后也不要再来，我亦不会再买你们的东西，欠你们的钱我会亲自登门去还。”
话毕，他叹息一声，仿佛用光了浑身的力气。
久病缠身的母亲，穷困的生活已经压得他快要喘不上气，若不是为了母亲在最后的日子里能吃上一口烧乳鸡，他万不可能用所有的钱财去买这么贵的吃食。
官？民？
不过钱财开道罢了。
他曾寒窗苦读，饱读诗书，想着有朝一日可以为民请命，但现实给了他重重一击。
不再去想，不再去信，左右不过平添失望罢了。
今日若真为这一百三十文钱闹到官府，怕只会赔得更多。
从前也不是没有过。
张玉堂嗟叹一声，转身进屋。
几人回到景玉楼时，天上刚披了一层黑，夜市已经开始，长街正热闹。
“阿唐，我刚才是不是说错话了？”戚言拽着唐木遥，不放心地低声问道。
唐木遥挠了挠他的下巴，“不关你的事，别放在心上。”
戚言心底有些愧疚，但更多的是不解，“那他到底有没有给……”
“酱花鸭，卤味凤爪各一份。”有一名外卖小哥从外面进来，朗声冲着伙计报菜名。
伙计听罢，忙进厨房叫菜。
“老板，那我就先走了。”小哥捂着嘴角的伤，疼得龇牙咧嘴。
“你先稍等片刻。”唐木遥叫住他。
小哥满脸疑惑，一身沾了灰的红衣，看起来有些发旧，老实憨厚的面容透着善良和一股令人安心的气息。
唐木遥盯着他道：“一会儿这一单你来送。”
小哥惊讶地张着嘴。
明目张胆地抢活干，刚进来的外卖小哥肯定是不愿的。
靳韫见状，抬手招呼那刚进来的外卖小哥去后厨。
小哥视线跟随着他们，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处。
这才回过神来，“老板，这单你真的要我送？他定会心生不满，明日再找我茬儿。”他可怜兮兮道：“我今日被打得已经够惨了，明日可不想再挨打。”
“不会挨打的。”唐木遥给他作保，“明日他要是找你茬儿，你尽管来找我，主要我是瞧你今日受了委屈，就想多分你一些单子，这单送完，你可以多拿两文钱。”
小哥面上一喜，“多谢老板。”
后厨的吃食多半都是煮过的半成品，菜做得很快，小哥拿了地址，美滋滋地拎着食盒走了。
靳韫这才带着那位外卖小哥出来，只见他满脸愉悦，咧着嘴冲唐木遥弯腰道谢，连说了好几声，才离去。
“你给他多少钱？把他高兴成这样。”唐木遥问。
靳韫伸出四根手指。
“才四文钱，至于吗？”
“是四十文。”
唐木遥：“……”
她默着脸，冲他摊开手，“靳老板，你给我四十文，我去送，我能从东街跑到西街，再从南街跑到北街，送一整日都成。”
靳韫笑出声，“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更何况做生意哪有不花钱的，你这才开张，往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
唐木遥呵呵冷笑，就关注前半句了，“我何时才能拥有跟你一样多的身外之物，我就去烧香拜佛，感谢我祖上积德了。”
有钱人说话就是上嘴唇啪嗒碰下嘴唇，没一句是人话。
身外之物？还视金钱为粪土呢。
哪家‘粪土’多，烦请赐给她，她不嫌多。
没多久，那小哥就回来了。
果不其然，少了两文钱，他说这个客人看起来良善，心念一动就少收了两文，可以从他跑腿费中扣除，算是他自己给客人垫的钱。
语气可怜兮兮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怎么欺负他了呢。
话既然都说出去了，就没有不给的道理，唐木遥按照原先说好的，给了他四文钱，小哥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红着眼眶，就差挤出两滴眼泪来。
他前脚刚走，唐木遥搓了搓胳膊，一阵恶寒，“他可真会演，不拿奥斯卡都可惜了。”
“嗷丝嘎是何意？”
“哎呦---”唐木遥被吓了一跳，转过头没好气道：“你走路怎的没声音，想吓死我。”
戚言端着糕点，无辜道：“我就去厨房拿了点吃食，想给你尝尝，怎的就吓到你了。”说着把手里的糕点递过去。
唐木遥下意识道：“我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戚言皱眉，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生病了？”
唐木遥不解地啊了声。
戚言说：“你自小最爱吃甜食，尤其是这种糕点，现在怎的又说不爱吃了。”
唐木遥怔住，张了张嘴，思忖片刻，解释道：“那是以前爱吃，现在突然就不爱吃了，这偌大的景玉楼，好吃的不胜枚举，吃得多了，自然就不觉得糕点好吃了。”
戚言听罢，点了点头，觉得她说的在理，但细想起来，又觉得哪里不对。
自从她大病痊愈后，他好似从未见她吃过甜食。
“走吧，今夜需要你帮忙。”避免被纠缠不休，唐木遥立马岔开话题。
“何事？”
“你去了就知道了。”
戚言满脸怀疑，“我可不想再穿女人衣服，假扮女人。”
唐木遥笑了，“放心吧，今日你只管跟着我走，绝不让你扮女人，也不会让你扮男人。”
戚言：我怎么听着好像又哪里不对劲。
“靳韫，我跟戚言先回去了，明日一早再过来。”
唐木遥打完招呼，就拽着戚言走了。
“唐姑娘如此匆忙，又要作甚？”靳韫身旁的小厮疑惑问道。
靳韫淡笑出声，“随她去吧，让厨房给我准备一只乳鸡，还有一些荷叶，我明日一早就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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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嚯，栓子，这些钱都是你今日挣的？”
栓子嘚瑟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那家老板人傻钱多，随意糊弄几句，她就信了。”说着，兀自笑出声。
这些钱抵他往日里挣几个月的了。
“可你这嘴是如何伤的，不会是偷钱被人打了吧。”说话的是一个豁牙老头，头发花白，衣衫褴褛，他在这一片乞讨，夜里就在这处巷子里睡。
他身侧一位年纪稍轻些的男人跟着笑起来，“小心明日抓你去见官。”
栓子不甚在意地摆手，“不会的，要是去见官，今日就已经见了，况且我这钱可真不是偷的，是我自己凭本事挣的。”
他乐颠颠地掂了掂手里沉甸甸的钱袋。
“他怎的如此厚颜无耻。”戚言压低声音，整个人缩在唐木遥身后，两人隐没在黑夜中。
唐木遥听得心中快要呕血，“你说我现在要是上去直接抢，会不会给我扣上抢劫的罪名。”
“你这是拿回自己的钱，怎的能算是抢劫。”
“可那钱上又没写名字，他要是给我来个死不承认呢。”
“那咱们就报官。”
“报官？让青天大老爷刮开那一百三十文钱瞧瞧里头刻了谁的名字？”唐木遥问道：“你们这的官会为了一道菜钱升堂断案？”
戚言顿了顿，然后摇头。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顶多归为邻里纠纷，劝几句直接结案。”而且她不知道这里的父母官会不会打人板子，要是一不小心再挨了打，那多亏。
“你是不知今日那穷酸书生的嘴脸，别提多精彩。”栓子说得兴致盎然，“那家穷得叮当响，还有个快死的老娘，竟然还敢点景玉楼的吃食，真是老鼠想往凤凰窝里钻，哪是他那种人吃得起的，所以我把菜给他之前，偷偷拽下来一条鸡腿，味道是真不错，景玉楼的菜，你们没吃过吧。”
偷来的东西却让他油然而生出一种骄傲感来，两个乞丐听得直摇头，“咱们是没这福气，平日里能讨到些稀粥残羹已是了不得。”
栓子听到这话，心都不知道飘去哪儿了，脑袋晕乎乎的，摇头晃脑的模样，像是吃了酒一般，那张憨厚老实的脸在黑夜中却显得刻薄又狰狞。
只见他从钱袋里掏出两个铜板，扔在地上，“拿着吧，爷今日高兴，赏你们的。”
俩乞丐忙道谢，尊严在温饱面前，不值一提。
“小言，你确定一个菜的钱不会见官吧？”唐木遥咬着牙问道。
戚言想了想，道：“大抵是不会，不过……”
他话还没说完，唐木遥如财狼般迅猛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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