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沙宫,流苏树下。
天帝率众天兵已离开三日,平添仍抱着庚辰所化的神剑,坐在树下,一动不动。
流苏花片片落在她身上,她毫无知觉,陷在花海里,身姿是花仙般轻灵,面上却是玄冰般冷凝。
她手上的伤,神月已经处理过。金雷造的伤,一时是褪不下去的,他只能替她抹了灵药,为她止痛。
可神月知道,相比血肉,她痛的是心。
这千年孤寂,是庚辰陪她度过的,他看着她夜以继日的修习,就是想早日救他出来,本以为苦尽甘来,他却为她化为剑灵。
神月不忍她如此消沉下去,屈膝,替她拂去发顶花瓣,眸色担忧,“他没离开,只是换了种方式陪在你身边。”
平添终于有了反应,微蹙眉,眸中带了期许,看向他,“我还能……救他出来吗?”
“能。”他骗她。
不知她信没信。
可隔日,她便收起那副颓容,不再抱着剑终日发呆。却仍终日不言,静默站在湖边。
身影飘渺,透着冷寂。
神月开始频频来毗沙宫,陪在她身后,静望着,任心中忧虑日益更甚。
一日,她回身看向他。神月心头一紧,便听她道:“神月,我要离开了。”
“去哪?”
“去这四海之隅,寻解禁剑灵之法。”她背着光,嘴角似有笑意,微不可见。
隔日,毗沙宫再无她身影。
南天门于她形同虚设,她出了南天门,便匿了踪迹。
今日东游,明日西荡,云来云去,行踪不定。
天门守将上报天帝,天帝听了,默了会儿,只道:“随她去。”便再未多言。
毗沙宫神月还是每日去,站在她时常站着的湖边,许久,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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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变幻间,魔界隐匿幽冥渊已万年,近日来骚动四起,似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通明殿内,天帝同众仙神商谈过,留神月一人于殿中。
“可有她消息?”
虽未指明,神月却清楚天帝提及的是谁。
自从三百年前她离开,一时间,天界再无她消息。只时而,他会收到她传来的音符,谈及四海仙山,才让他觅得分毫她踪迹。
只不过往往是只言片语,寻不得她分毫心情。
神月收敛了思绪,回:“应在人间。”
天帝点点头,似舒了分心,“神月,尽可能将战局控在天魔交界处,不要让她知晓。”
“神月明白。”
人间
朝阳初升,淡薄的金色日光顿时洒满大地,牛羊仍在沉睡,旷荡无人的青青草原上,一缕白袍清荡荡由天而降。
练练白裙随风款款拂起,一双银色帛锦绣鞋从袍底显露,竟轻落于草叶尖上。
下一瞬,只觉一阵风拂过,女子已随风飘远,落在远处的桐树尖上,更远时,又落在那山丘顶的巨石上。
眼看着一眼万里,终要不可寻。
“庚辰,我还是没寻到救你的法子……”淡淡的声音带着分微凉,如附在林叶间的朝露,清澈明亮,让人心间清明。
女子屈膝坐在山丘顶的巨石上,身形纤薄轻盈,如破水而出的幽莲,周身仙气弥漫,只可远观。
她似自言自语,没成想,身侧搁着一把流光熠熠的剑,突然幽鸣。
女子听到,低头看去,勾唇轻笑了笑,“没关系,才过去三百年,再寻寻,肯定会被我寻到。”
突然,白日惊雷,空中云彩龟裂,乌云朝西急聚,瞬时打破这一派祥和安定之象。
紧接着,天火坠落,朝远处正低头吃草的成群牛羊而去。
一道银光从净白指尖乍现,如日光耀眼,唰然入空,于天际与那天火相接,瞬时便将其销声匿迹。
静谧重归,一切似从未发生过。
身穿银甲的白哀忽然破空出现在女子身后,恭敬道:“魔界偷袭,天帝被困……”
话音未落,女子已化为一道袅袅白烟,于天际间缓缓散去。
千里之外,黑土焦灼的战场上,密密麻麻的魔军正与天兵交战,如一把芝麻一把黑豆混撒下去,兵器交接之声与喝杀声充斥天际,胶着难分。
其间,一金一黑两股神元于空纠缠斗法。
两者不相上下,一时金光刺穿黑雾,一时黑雾弥漫于空,反反复复,灰白不明,刺得人眼花缭乱。
黑金神元忽然先后于空化为人形。
魔王奉天手握堕神斧立于云端,玄色战袍猎猎作响,一双魔眼冷血无情如蛇蟒一般,睥睨着脚下众生。
“奉天,你当真要掀起三界动乱!”
天帝一身银袍,飘飘然于云端直立,袍尾由风牵绊震荡,眉目间宽宏无量。
“不乱,怎有我魔族生地!”
语罢,只见魔王手举堕神斧引雷呼电朝天帝劈去,风云顿时翻涌,团团黑云遮天蔽日,其间裹挟着蓝色闪电,重重霹雳朝天帝劈去,气势震荡。
天帝甩袖迎上,掌间源源不断涌出法力,于天际与那劈天盖地的雷电相接,两两相抵时,破空而起的劲风由八方溢出,呈狂风暴雨之势吞噬向三界。
交战中的天魔兵将,被四溢的神魔法力掀起地劲风逼着后退,用了定身之法才堪堪稳住身形,却躲不过浑身被劲风刺得生疼,衣衫成了褴褛,铠甲上也起了划痕。
一缕白烟于战场上缓缓凝聚,正是平添。
她乌发间斜插一枚勾勒着蛇形的素银发簪,双手松松背于身后,美目微眯,仰面注视着上空战局。
劲风如针般朝她射去,在接近她时却又生生在她面前止住,如水般化解四流,只带起她身后乌发裹挟着白袍裙角,于劲风中飘摇不止。
有离的近的几名魔军注意到她,暗地里持兵器朝她袭来。
她眸色未动,还未等敌方靠近,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合,一道银光如出弦之箭朝那人射去。
那人,便如沙散了。
天地间乌云顿散,天光大开。
魔王收力猛地近身朝天帝攻去,天帝后退几步,硬生生抗下这一猛击。
魔界大败后万年来,奉天率魔界众人盘踞幽冥渊,日日修习功法,法力大增。
此时两人于空缠斗不绝,魔王的攻击也愈发紧密。眼看着天帝久撑不住,步步败退。
忽然,只见天帝落脚处升起一方卦盘,将他牢牢困在其中,动弹不得。
卦盘中燃起魔魅般漂亮的蓝色火焰,攀着他袍摆熊熊燃起,有攀升之势。
“冥火!”
天帝蹙眉,随即捏了法决扫清,齐聚浑身神力于周身,挣破阵法。
可,一卦盘消散,一卦盘新起。
天帝脸色大变,只觉浑身神力竟调用不得。
奉天眸中冷光一闪,瞬时移身至天帝身前,手腕微翻,带着黑气的魔针瞬时没入天帝胸腔。
天帝神力四散,血缓缓从嘴角流出。
“我自知那卦法伤不到你。”说着,魔王奉天缓缓抬手,再欲给他一击,“所以,特地给你备了此毒。”
身后,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直插入两人之间。
浩荡的勃勃生气极近纯净,奉天魔身受其侵蚀,不由后退几步避开,却仍是被这迎面而来的神力激的血气翻涌,猛地口吐鲜血。
只见那如丝般的银光似在吸允着天地精元,如漩涡般不断辗转,竟生成满月般的银盘,如甲如盾,横亘在两人之间,将天帝牢牢护住。
下一瞬,一袭白衣女子翩然出现。
她独身背对天帝而立,手握皓剑,眉目凌然,周身神力四溢衣裙牵动,好不厉害。
魔王抬手蹭掉嘴角血迹,因忌惮她一身至纯灵力迟迟没有动作,只用一双蛇眼细细打量着她,许久,才问:“你是何人?”
“平添。”她道。
随之,剑锋微转,直指向他。
那剑尖如闪电,剑身线条流畅如一抔流泉,在日光下泛着如水波般的光泽,冷毅盎然。
奉天微侧脸避开那冷光,开口道:“你就是被天界众神称作神主的女娃?”
身后,天兵援军方至。
奉天见计谋已成,迅速传了魔音,号令大军离去。
身形弥弥离开之际,只空留下一句话,“昊天,此次你无论如何也渡不过去了。”
眼见着魔军已退,无天剑于她掌心缓缓化去。她回身,见天帝猛地抚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平添眸色间镇静无波,迟疑,终是伸手扶住他,声色微凉,“我送你回天宫。”
天帝闻声,抬眼细细看着面前的平添,却觉陌生,以前那个肆意妄为的女孩,在她身上已寻不得丝毫痕迹。
现在的她似换了一个人,冷寂,隔绝,不轻易展露情绪,却俨然是一位称职的天界神主。
身后,一身穿银甲、手握护神戟的男子瞬时而至,只见来人周身仙气游荡不绝,行近时掌间画戟瞬时如烟化去,利落非常。
他视线轻不可闻地扫过平添,见她无恙,眉间微不可见的松缓一分,拱手朝天帝,“神月来迟。”
天帝收回思绪,声音孱弱,吩咐道:“立刻派兵护守天魔交界。”
“是。”神月低头领命。
抬头时,那道熟悉的身影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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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重天,凌霄宝殿
众仙神此时皆静音立于堂下,正满面愁容忧心天帝,便听有人从殿外走来,回身看,见到来人神色皆一亮。
“神主。”众神诚心唤。
平添并未发觉这声神主与之前不同,神情淡然,躬身回礼。她轻步走近玉床,那威严正气的男子正昏睡着,面上毫无血色。
她看向榻旁的医神,询问:“妙应真人,如何?”
妙应真人捋了捋白须,蹙眉看向天帝,“炙毒乃幽冥渊之下地心之火为引所制,炙毒已侵蚀神脉,天帝法力四散,元神受损,怕是……”
“你不是天界神主吗!”
榻旁的黎兮突然猛地扑向她,双手紧抓着平添手臂,大声道:“用你的法力救父君啊!你有再生之能,你救救他啊……”
平添神色淡淡看着黎兮,任她抓着自己撒泼,不为所动。只叹,她这千百年还是毫无长进。
“大公主僭越了,事关天帝与神主,岂由一人决断!”殿门外,勾陈大帝皱眉呵斥道,身后随着前去请他的张天师。
他身着紫袍,威严无限,不愧是协助天帝管理政务、统御众星之人。此话掷地有声,黎兮果真被呵斥住,松了手。
“我……我只是要她救父君……”黎兮唇微颤,眼泪瞬时流了出来,哽咽道。
勾陈大帝缓和了面色,看向平添,“太上老君会有办法,只不过他半年前去西天同佛祖谈经论道去了,本君已派人去请他回来。”
平添神色凝重,看向玉床上面色又难看几分的天帝,暗暗攥紧掌心琉璃瓶,道:“来不及了……还请勾陈大帝允我,救父君。”
众神闻声,皆变了神色。
勾陈大帝上前一步,面色板正而严肃,正欲开口,却见平添看向他,“勾陈大帝是要提醒我神主之责?”
勾陈欲出口的话止住,转而道:“公主孝心,本不该阻拦。但你为神主,神运关乎三界,不可有任何风险。”
“现下救天帝,正是为三界。”
玉阶之上,女子乌发银簪,玉带束袍,面上是主意既定后的坦然与平静。
她的视线从勾陈大帝身上移开,看向众神,眉目肃然,“千年来,平添过誉受众神尊称一声神主,可天界众神哪一位不是功勋累累。”
“当下之急,乃旦夕之间。天帝有任何万一,魔界便会重攻上天庭,届时屠灵三界,再无法挽回。”
凌霄宝殿内四室皆静,无人可驳。
裙袍微动,她抬步走下玉阶,掌心摊露一方琉璃瓶,“我方才已去老君宫中拿了金丹,众神放心,我定竭心净化炙毒,让天帝无恙。”
“添儿莫大意。”
门外,身穿黄袍、手执蒲扇的白胡子老头神采奕奕踏殿而入。
平添见来人,嘴角忽扬起笑意,“老君竟这么快从西天回来了。”
太上老君横了横白眉,“我再不回来,只怕你的小命就快没了。”
平添见老君神色是她未曾见过的严肃,只笑笑,并未应声。
太上老君走近,知她已下定决心,摊手显露出一个玉瓶,“此次救天帝,万险!若顺利,只伤了元神,我还可以制些补药好好替你将养将养。”
“……若有意外,你神魄便要在这三界飘荡数万年,阅览三界之苦,你可知?”
“有老君在,我便安心一分。”平添笑着接过那玉瓶,言语中带了几分撒娇。
玉瓶微斜,一丸金丹滚入掌心。
在众人注视下,她毫无迟疑,仰头将那药丸吞下。
“此处有我,众神先行出去罢。”太上老君道。
众神缓缓起步离开,勾陈大帝临走前,朝着太上老君扶了扶手,其中意味不言既明。
平添轻舒一口气走近玉床,将行术法之时,又转头看向身旁未退下的天将——白哀。
“神月,还未回来。”
白哀神色一凛,低头躬手道:“神君驻守天魔交界,还未归来。”
“嗯。”
……
朗朗九重天上,皓皓白玉宫内,只见五彩光色由弱渐强,终由大殿内涌泄而出,瞬时照亮天地,一览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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