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安排妥当后，平添看向白诃，“点上军中武功高强的将士，韩大一回来，我们就去坟地。”
一旁冷眼瞧着的莫天邪闻此神色微变，轻皱了眉深深细凝着她，似想从她身上探寻出什么来。
身旁的无双发觉他情绪的细微变化，道了句：“这兰国公主果真不一般。”
此时，一众人已乌泱泱伏地跪在平添面前。
白诃单膝跪地，握着长剑的指尖发白，沉声劝道：“请殿下给属下机会，由我一人率将士们前往坟地！”
“是啊殿下，这河川还需您主持大局，您万不可以身犯险！”刘太医随之跪下。
平添面色沉静，望着众人百张面孔，此时却无一不布着忧心。
她知他们担心什么。坟地里态势不明，未抵达前，一切只会比想象中更复杂，更危险。
可正因如此，她才不能退缩。
“随我这几个月，你们该了解我。”她看着第四军众人，声音淡然，却透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第四军众将闻之，伏地的身躯低了又低。
相处这么些时日，何人不知殿下脾性？平日里有多随和，遇事便有多当真。
而白诃自然更加清楚，此时却不肯退让，“殿下！坟地里不知藏有多少擒苍蟒，属下不能置你于危险中！”
“从入营第一天起，我便知会有何种危险在前候着。”她垂眸看向白诃，沉了声道：“白少将，此乃军令！”
白诃躬着身，久久，才咬牙重重应声，“是，属下……遵命。”
平添拂了袖，转身走下石阶欲离开，却对上不远处青松下的目光，顿了顿，迈步前去。
“莫公子还未离开？”她礼声问询。
男子并未回她的话，幽夜的眸间溺着些许兴致，嗓音却仍微凉，“兰国长公主，果然名不虚传。”
平添凝着他，听他说下去。
“传说在揭开面纱时，真相总是令人唏嘘。而真正的你，却似乎比传说中更带给人惊喜。”
他静凝着她，眸中兴致逐渐化为深沉如夜的沉静，摄人心魄的深沉。
又是这般似可将人看透的目光。
平添蹙了眉，掩下心中不悦，淡然回视他，“莫公子，倒不像是轻易相信传说之人。”
四目相对，无一人率先移开视线。
身后，复清此时走来，止步屈膝，唤：“公主殿下，莫公子。”
平添收回视线，客气道：“莫公子今日已助良多，河川不太平，我这就让人放你们出城。”
语罢，她就要越身离开。
“蟒蛇一体，公主殿下不如提醒两位太医，古书《餍闻录》中或可寻得对付擒苍莽的办法。”
平添蓦地止步，回身看向他，“你为何方才不说？”
却见他缓缓勾起嘴角，笑容极浅，“不好意思，忘了。”
平添凝着他面□□分辨真假，眸中却只映着那张似正似邪的脸，和那着实好看的笑容。
她眉头愈蹙，却听复清在旁道：“不如殿下留下莫公子，有他在，想必会早日寻得克制擒苍蟒之法。”
平添不是没想过，他无疑是此处对擒苍莽最为熟悉之人，留下他或可助太医一臂之力。
可此人来历不明，深不可测，武功又极高，就连身旁随从也非常人。此时又特意提起克制擒苍蟒之法，明摆着想她开口留下他，恐别有目的。
“那就，劳烦莫公子了。”
平添决定以河川为首重，唤来一小将，嘱咐道：“送莫公子去药房，好好照看。”
看着人走远，她一个人回到房中，唤门外守卫进来，“小卫，你去唤文小武过来。”
“是。”
她行至书桌旁坐下，提笔写信。
不一会儿，便有人在外敲门，“殿下。”
“进来。”
平添将书信叠好，塞入信封。绕过桌子行走至文小武面前，将书信递给他，“小武，你即刻回王都，将此信交予王上。”
文小武收下书信，躬身道：“属下一定快马加鞭，早日送回王都。”
她又将腰间白玉牌摘下，交予他，“这是我随身令牌，你带着一路自畅通无阻。”
又道：“回去时走官道，若是遇到来河川的王都军队，命他们在衡山五公里外驻守。这封信交给领头将领。”
“是。”文小武将书信放入衣襟，随即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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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
河川城灯火通明，千万家户门户大开。
城墙上巡逻的守将比以往更密，只因今夜会有城外衡山脚下的村民搬入城中，随时准备大开城门。
由成秀才所率士兵，皆三人一组手抬木桶，整夜穿梭在城中角落，布洒硫磺。
副城主何德满头大汗手捧一本册子，疲奔于城中富贵门户，望借以三寸之舌说服城中商贾，接纳即将迁入城的村民。
城主府此时更是热闹繁忙，尤其是给两位太医特辟出专门研制擒苍莽的小院里。
院中灯火一步一设，将黑夜照的亮如白昼，给来往搬运药材的人照亮脚下的路。
红香站在院中眼观八方，一双细长美目借着灯光看着院中来往众人，作为督导指示众人来往方向。
一位府中守卫此时走到她面前，询问道：“红香姑娘，这是新点的药材，该送到何处？”
红香看向他身后，只见身披铁甲的侍从肩上皆扛着药材，她抬手叫住迎面而来的侍女，“领他们将药材送去给刘太医。”
“是。”侍女点头，对一众侍从招手，“你们跟我来。”
药房内，比之院中嘈杂倒显得几分安静，两位太医屏息细究莫天邪所说的《餮闻录》，初略阅后只觉自己行医半生，竟是粗陋寡闻。
莫天邪坐在窗边闭目凝神，听到门口淅淅嗖嗖的脚步声，眼帘抬也未抬，只道：“无双。”
躺在摇椅上人闻声从梦中惊醒，看到门外来送药材的侍从，揉着眼起身走过去，歪头示意道：“你们跟我来。”
胡太医见一应药材在短短时辰内便寻齐，满意道：“红香姑娘不愧是殿下的人，办事果然靠谱。”
刘太医在旁也点头赞是。
莫天邪听闻，眸中逐渐附上嘲讽之色。
这些人，将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子视为神祗，一切应尽之事皆被赋予一层荣耀，并一心认为其无所不能。
不知，她这在神坛上可否孤冷。
“莫公子，这药既齐了，接下来我们……”
莫天邪敛去眸中神色，淡声道：“开始试药。”
平添巡完城，见一应布防已安排好，便前往药房。远远地，便见婢女侍卫手里怀中皆裹着鸡鸭兔此等活物，快步朝药房而去。
她诧异，跟了上去。
还未进院门，便又见侍卫抬着铺了白布的担架走了出来，见到平添，皆是急急后退几步躲开，似乎怕惊了她。
“白布盖着的，是何物？”
“莫公子和太医正在试药，这些都是……”
平添已然知晓，迈步进了院门。
庭院里，婢女侍卫乌泱泱挤在院中，皆面色煞白，有人竟不知为何倚在墙角呕吐不止。
而药房旁，却未有一人靠近。
忽然，只听一声凄厉的嘶鸣声，众人闻之皆打了个冷战。
红香看到平添，急忙迎了上来。
“殿下怎来了？”
“我来看看药制的如何。”
红香面色难看的紧，“殿下还是回去吧，一有消息奴婢就去告诉您。”
平添不顾她阻拦，自顾走了过去，未靠近，便有浓稠的血腥味迎面而来，接着，便见两位太医面上遮了布，扶墙快步走了出来。
这个年纪，她倒是第一次见他们腿脚如此利索。
一出来，便弓腰大口喘着气，倚着墙干呕不止，看到平添，急忙直了身，面色尴尬，“殿下怎来了，此处污秽还是快些离开，别沾了血腥。”
“两位太医辛苦了。”她上前道。
刘太医晃手道：“辛苦倒算不上，只是屋内血腥实在冲鼻，这不……出来透透气。”
“莫公子和无双小哥倒是一直待在里面，耐力非常人能及。”
平添心生好奇，迈步朝药房内走去。
未进，便见窗边搭着几个火炉，上面搁着药罐，浓厚的药雾弥漫充斥屋内，汤药的苦涩混杂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莫天邪隐在暗处，站在只到他腰部的矮桌前，桌上皆是铁笼，笼里是各色家禽，有奄奄一息，有挣扎嘶吼，还有七窍流血，抽搐不止……
他指尖捏着一根银针，眼见着逐渐没入兔子脖颈处，逐渐淡了呼吸。
“有眼睛的人现在可都避着此处。”
他收了银针，抬眼看她，眸色漆黑，眉目肃然，隐隐还有几分不耐。
“需要我帮忙吗？”
莫天邪眉头紧蹙，看着她的神情似在看一个长了三个脑袋的人，忽地摇头，竟牵出一丝笑，“是我想错了。”
话毕，他垂眸看向她身上如雪白袍，“那这身衣裙想必要留不住了。”
“简单。”
她抬起双臂，两只广袖垂空如双翼，轻甩衣袖，那雪衣便缠绕在臂间，又将其挽至小臂，拿了桌上草绳绑住。
“可以了吗？”她看向他，询问。
莫天邪抬手，指向她身后，“烦请公主殿下将那盅药端来。”
平添回身就朝窗边火炉走去，正要伸手，却听身后传来声音，“软帕。”
她动作猛地一顿，拿起搁在炉边的软帕垫着药盅，隔了内里翻滚的滚烫，这才慢步端过去。
药水被他送进濒死的兔子嘴里，不一会便见其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平添蹙眉看着，未发一言。
“不忍心？”莫天邪头也未抬，道。
她未应声。
“若是牺牲它们可以救人，也是死得其所。”他又道。
“这话本就是强权者的说辞，是身为人占尽世间万物优势后既成者的胜利言论。”她看向笼中还有些许生气的动物，“它们，应该只想好好活着。”
莫天邪因她的话诧异，抬头看她，“你这话倒也新奇，作为人却一本正经替这些畜生说话。”
平添蹙眉，抬眼正要与他争辩。
身后，一众侍卫肩扛着药材走了进来，行至平添身边皆躬身行礼，“见过殿下，属下前来送药。”
平添见此人正是守她院落的小卫，“小卫，你怎在此？”
“属下见人手不够，便向白将军自请来帮忙，算尽一份力。”他见桌上有新僵死的家禽，询问：“莫公子，这些死物可需我清理掉？”
莫天邪点头，拧着眉重新去调药。小卫便朝桌边走过去，将笼中死物一一捡出。
突然，只听一声惊呼，小卫忽地惊退几步。
那方才还口吐白沫的兔子，不知为何窜出木笼，在桌上乒乒乓乓一阵逃窜，打翻不少药罐，眨眼间翻下桌逃之夭夭了。
平添以为药成，心中喜色还未满溢，便听身旁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回头看，小卫却倒地不起。
“小卫！”她急步跑去，蹲身扶起他，“你怎么了？”
小卫笑着，声音在颤抖，“这兔子真厉害，属下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没想……如此严重。”
平添一听，急忙朝外唤：“刘太医！”
刘太医听到动静快步走进，闻之大惊，立即低头去寻伤口，果真在他虎口处看到兔子的齿印。
“殿下，那畜生身上蟒毒未解，这小将被咬毒素入体，需尽快断臂，或许有救！”
平添白了脸，轻声道：“小卫忍忍。”手缓缓摸向腰间。
短刀出鞘。下一瞬，只听男子咬牙闷哼，一只手臂应声卸下，滚落在地。
鲜血瞬时喷涌而出，将她身上白袍染成血红。
刘太医在旁急忙为他包扎止血，叹道：“接下来，就看这小将的造化了。”
药房四周，人群攒动，始终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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