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渡的春天来得总是比别的地方要晚上一些。
言雪背着她的长剑,从北渡出发,一路向南,有时骑马,有时步行,终于从漫天飘雪走到了春暖花开,桃红柳绿。
暖融融的春水在夹岸的桃树中蜿蜒而过,小镇的酒家传来淡淡的酒香,镇子内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市井的烟火气里,糅合着生机勃勃的欣喜与欢愉。
这样的热闹与安详,不属于言雪。
她从一位卖酒娘那里打了酒,又在集市的另一处卖掉了马。
官差匆匆的从她身边经过,路人们议论纷纷,言雪听了一耳朵,谁家的小少爷吊死在了河边的桃树上,赏春的人发现的时候,尸体都僵了。
“已经是第几个了?”
“造孽啊”
县令家的独生女,骄纵跋扈,喜好欺男霸女,又因为年少时曾经学过些拳脚功夫,行为愈加猖狂。
这世道对男子本就艰难,失了清白的小公子,走投无路,只能投环自尽,而做下了恶事的纨绔女子,还在花天酒地,有恃无恐。
言雪拍了拍身后的长剑,对她这位最忠实的伙伴说“别急”
她在街边的包子铺吃了三屉肉包子,各个的皮薄馅大,汁鲜味美。打的酒却没有动,只和老板要了一大碗茶,解了口渴。
吃饱了饭,顺便问了去郊外某处的路,言雪结了账,整整齐齐的铜钱排成一排,就连中间的距离都像是量好了似的,分毫不差。
她背着长剑,拎着装酒的葫芦,向郊外走。
言雪的步伐不快不慢,在还算热闹的集市里,却是连旁人的一片衣襟都没有粘过。她明明长了一副绝对算得上标致漂亮的面孔,来自狂风凛冽的北渡,让她又添了几分异域风情,可是这样一张美人脸,却是丝毫未引得旁人的注意。她就像是一团空气,一棵不起眼的小草,或者一块路边垫脚的石头一样,毫无存在感的来到小镇,又离开了小镇。
这条路通往后山的一片人烟稀少的树林,偶尔会有猎人或者采蘑菇与野菜的人光顾,后山的另一侧临着水,是崎岖的山势与河道弯出来的一处不大的湖。
言雪踩着风,飞快的在林间掠过,将这里的地形了解的七七八八。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是一个习武之人基础的本事。
前方的小山的山阴处,地上长了柔软茂密的野草,周围环了一圈半高不高的竹子和柳树,从那里传来的人声,在这偏僻又寂静的山林之间,格外的清晰与突兀。
是一男一女的暧//昧之声,若不是那男子娇软的叫了一声“尹小姐,您轻点”,言雪绝不会产生半分的兴趣。
言雪的轻功极好,便是江湖中人,她若是不想让对方发现自己的行迹,对方也绝不可能发现,更别说此刻一个是靠出st挣钱的ac,一个是娇生惯养,只习得了一些拳脚功夫的县令独女。
她仿佛一只轻巧的鹰隼,落在了附近最高的一棵树上,下面便是战到酣处的那对男女。
而就在此时此刻,本应该与女子一同沉浸于欢愉的男子的右手抬起,一道银光仿若闪电般快速的划过,这把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匕首,向着女子的胸口处狠狠地刺去。
“唔……贱/人!”
刀锋在女子的胸口划出一道不浅的伤口,可是女子终究是练过的,千钧一发之际,还是凭借着对危险感知的本能避开了要害处。男子一击不中,就失去了先机,想要孤注一掷再刺一刀,却被女子制住了手腕。明明身体还未分开的两人,却剑拔弩张,女子凭借着力气的优势夺下了匕首,反手就是一击,将男子打翻在地。
胸口的剧痛和流淌的鲜血让女子红了眼,她举着匕首,向着男子的致命处捅去,男子本就被她打的起不了身,避无可避,只能绝望的闭上了眼……
想象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他感觉到了某种温热的液体溅在他脸上的感觉,又黏,又腥。
‘咚’的一声,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与他近在咫尺。
朝袖睁开了眼睛,刚刚好看到女子摔落在地,死不瞑目的样子。
而在女子的尸体的后面,与朝袖面对面的,是一个穿着黑色束腰衣裙,姿态挺拔凌厉,形容多有风霜的年轻女子。
她手里拿着一柄长剑,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一双眼睛就像是冰冻的湖水,又像是寂寥的远峰。
她垂眸看了他一眼,眼神平平淡淡,仿佛他一身的狼狈,凌乱的衣衫,都不存在一般,却让朝袖有着前所未有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的羞耻感与自卑感。
“你让我来的”,言雪拿出那副肖像画,上面画着她刚刚杀死的县令独女,语调像是疑问句,又像是肯定句。
朝袖的喉结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僵硬的点了点头。
他也没想到真的有人会接了自己的单子,本就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准备,可却在千钧一发之际,奇迹降临,杀死了他想要杀却凭借着自己之力杀不死的人。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该付给她什么报酬。
言雪却开口问他“有住的地方么?”
她收了剑,细长的剑归于剑鞘,背在身后。黑色的衣摆微微摆动,同时微动的是她用银色的发绳绑起的长发。
朝袖愣了愣,随后立刻点头,他迅速的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又局促的拍了拍衣服上的灰,才开口道“我……带您去”
言雪面无表情的点头,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她从怀中掏出一物,扔给朝袖“处理掉,省得麻烦”
朝袖手忙脚乱的接住,看着瓶子上贴着的纸条,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化骨水”
朝袖退了回去,咬着牙,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在女子的尸体上,几乎是液体和皮//肉接触的刹那间,就传出了腐蚀的‘刺啦’声响,待朝袖将瓶子里的液体倒干净,本来倒着女子尸体的草地上,只剩下了一滩颜色难辨的浑浊液体,又是过了一小会,却是这些液体也渗入了底下,看不出半点痕迹。
朝袖也算聪明伶俐,他找了树枝,彻底的弄乱了草地上因为他们两人留下的痕迹,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向着等在一边的言雪告了罪,领着她往自己的住处去了。
朝袖也好,言雪也好,两人都知道,县令独女的死,随着证据的湮灭,在这里彻底画下了句号。
朝袖的家就住在刚才言雪看到的那处湖边,只不过要绕一个弯,才能看见一间简陋的土坯房。
房子四周环着一圈篱笆,后面还有一段用石头垒成的围墙。朝袖开了个小菜园,试着养过鸡,但是没有成功。
他做的是这种的生意,却从来不把人往家里领,都是对方找好了地方,他去了,睡上一场,钱货两清后,就各自分开。偶尔也有到对方家里的,多是那家男主人不在的时候,女人自己贪嘴,忍不住偷吃。朝袖也遇到过两次被人家当家主夫捉住,刚刚好堵在屋内床上的,那样就少不得一顿打。那女人会遭多少罪,他是不知道,反正他自己是被打的破了相,不得不休息好几天,差点断水又断粮,饿死在家里。
不过他本就是做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的,能混口饭吃就算不错,哪里还有他挑拣别人的余地,哪怕这次被打了个半死,下次若客人还要他去家里,他为了挣这笔钱,也还是要去的。
言雪跟着朝袖进了他家低矮的小房子,里面的东西虽然都是旧的,家当也少的可怜,但是不脏也不乱,寒酸,可是也在努力的生活着。
这里当然是没有茶叶的,朝袖烧了热水,倒在唯一的一只杯子里,端给言雪。言雪坐在桌前的长凳上,黑色的身影与这间屋子格格不入,她接过了这杯水。
朝袖再出现在言雪面前的时候,已经洗干净了脸上的灰尘,打理好了头发,也换了件衣服。他的年纪放在正经人家是该成亲了,可是又不算上特别大,又因早早通了人/事,有着闺阁男子没有的成熟到快至最甜美时刻的风韵。这使得他这张不算特别惊艳的脸也多了一些饱满的魅力。
两个人交换了名字,朝袖搓了搓他有些掉线的袖口,问她“晚上我们吃鱼,好不好?”
言雪点了点头。
于是朝袖一手端着装着他换下的脏衣服的木盆,一手拎着鱼竿去了湖边。
言雪花了一些时间打坐调息,快到傍晚的时候,出去院子里。远方的落日已经沉沉的坠入了山的那一端,寂静的荒山野岭间,只闻得倦鸟归巢的啾鸣,微风掠过半人高的野草,沙沙作响的草丛间说不定有野兔或者狐狸跑过。言雪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把堆着的柴火砍了。
朝袖回来后,也看到了砍好的柴火堆,他顿了顿脚步,向着蹲在院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投去一瞥,放下了木盆,挽了袖子,进了厨房。
晚上两人吃的鱼,因为没有足够大的碗,一条鱼不得不分成了两半。朝袖的手艺一般,鱼做的滋味寡淡,肉质也有些老。
言雪从酒葫芦里分了一杯酒出来——因为这里只有一只杯子。朝袖尝了一口,就辣的咳嗽了半天,剩下的都被言雪喝掉了。
早早地,土坯房内就熄了灯。屋内只有一张床,两人就躺在了一起。言雪躺在里面,朝袖睡在外面。
一夜无梦,就如同朝袖预料的那样,他们什么也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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