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袖起床的时候,言雪就已经醒来,只不过她没有睁眼,练武之人呼吸又平稳,朝袖只当她还在睡。
男人小心翼翼的起身,穿鞋,穿衣,束发,全然不知他尽力小声的动作,对于言雪灵敏的耳朵,没有半点意义。朝袖穿着昨天换上的那套衣服,水绿色的衫子,配一条墨绿色的腰带,他皮肤偏白,穿绿色也好看,习惯了微微含胸,因此肩膀处的线条圆润没有棱角。朝袖的身材不算娇小玲珑,但是也不是高挑,就是一般男子的身高,因为生活清苦,所以更为消瘦一些。长得不算很好看,但是也算有几分魅力。
朝袖打了水,做了早饭,为了防止言雪起来后,饭菜已经凉了,还特意将碗碟放在了锅里压着。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半点声响,吵了床上女人的好梦。
做完了必要的一切,他才如往常一样,离开去了镇子。
言雪躺到自己满意了才起身,睁开眼,空洞又漆黑的双眸盯着房顶又看了半天,才终于下了床。她用朝袖打的水洗漱好,发现锅里的早饭热乎着,和昨天的晚饭一样,味道很一般。
她在院子里舞了一套剑法,雪白的长剑在晨光之下闪闪发亮,剑锋所到之处,剑气逼人,凌然成风。
剑势如蛟龙,白虹贯日,瑟瑟然,泠泠然,而舞剑之人,则黑发如瀑,气势如虹,仿佛冰山般巍然凌冽,又如同白日一般,不可逼视。
如狂风卷秋日枯叶,似大漠风沙普天改日而来不见天日。
收势,长剑入鞘。
狂风大作般的一套剑法下来,言雪连薄汗都未出一滴。
到了她如今的境界,招数已经是小道,重点是吐纳,修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那个不靠谱的师父才一脚把她从北渡莫问峰踹了下来,让她入世,炼心。
师父说她的心是空的,这样是练不好剑的。
日头一点一点的升了上去,湖面波光粼粼,周围的水草野花随风摇曳,临着湖边的大石块上,言雪弯着一条腿,胳膊拄在上面,长剑拿在手里,另一头拴了一根鱼线,用做了钓竿。
一只鸟落在她不远处的草地上,蹦了两下,探头探脑的,找到了食物,安安稳稳的啄食起来。
言雪看着‘钓竿’,看着湖面,平静又淡然,没有半点的不耐烦。
她仿佛与整个天地融在了一起,仿佛就是这山,仿佛就是这水,仿佛就是湖边的这块石头,又仿佛什么都不存在,所以即便是胆小的鸟儿,也不会害怕。
所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半天了,她也没有钓上一条鱼,谁也不知道,这长剑做成的钓竿的另一头,究竟挂没挂鱼饵。
等太阳升到一日最高处,阳光暖的让人昏昏欲睡时,言雪就弃了‘钓竿’,身子往青石上一歪,手臂往眼睛上一横,挡住光线,睡了个午觉。
傍晚朝袖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湖边一身黑衣的女人,肃穆着一张脸,严肃沧桑又漂亮,可是脑袋顶上却安安稳稳的蹲着一只兔子,像是顶着什么了不得的皇冠。
等到朝袖走近了,这只兔子腿一蹬,就从言雪的脑袋上蹦了下来,三下两下就跑没了踪影。
朝袖有点想笑,可是又不敢,只得抿了抿嘴唇,低下了头。
被看到了这副模样的言雪却没有半分尴尬,神态自若的掸了掸衣服上的浮灰,起身与朝袖一道回了小屋。
回去的路上,朝袖摸了摸篮子里的东西,小心翼翼的问她“我炒个鸡蛋,好么?”
言雪点了点头。
于是晚饭还是朝袖做的,味道还是一般。
吃过饭,两人先后洗了澡,言雪沉思打坐,朝袖忙着别的活计。
太阳落山后,屋内点了油灯。朝袖凑近了光源,一针一线的补衣服,他的头低着,露出一段脖颈,和上面明显的红色的痕迹。
言雪睁开眼,她的视线从他的身上波澜不惊的一扫而过,她下了床,手里提着长剑。
“怎么了?”,朝袖吃惊的问她。
言雪淡淡回答道“有人来了”
“是尹县令的人么?”,朝袖放下了手中的针线,站起了身。
“不是,来找我的”,言雪说话间,已经提着剑走到了门口。
月亮的清辉从敞开的大门处洒在她的头发上,她站在那里,没有回头,只是平淡的交代了一句“不用出来”
走出去时,大门都没有关。
朝袖搓了搓衣袖,身子犹豫的晃了晃,想跟出去,又不敢,终究还是原地坐下了。他拾起了针线,手颤抖的不行,一针也没有再刺下去。
他提起了心,竖起了耳朵,努力的捕捉外面的声响。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心太乱了,仓皇的心跳声盖住了夜色中可能泄露的蛛丝马迹,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油灯里的火花蹦了一下,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很快,言雪就回来了,衣衫带着夜晚郊外的清凉。
她看起来就和出门前一个样,头发丝都没有乱。长剑收在剑鞘里,不过朝袖知道,剑锋一定是饮了血。
直到言雪顶着他的目光,又回到床榻上打坐,朝袖才后知后觉的松了口气。
低下头,继续用心缝补他的衣服。
到了时间,屋内便熄了灯。还是言雪在里,朝袖在外,一张床,一床被,各自睡得安稳。
第二天,朝袖醒来的时候,发现言雪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边放着她带来的酒葫芦,还有这个房子里仅有的一只杯子。
酒杯已经空了,里面残留着淡淡的酒香。
朝袖忽然明白了,当言雪酒葫芦里的酒喝完的时候,就会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他有一点莫名其妙的落寞,却并不意外。
言雪听到背后的声音,转过头,见到披着绿色外衫的男子披散着头发,在静静地看她。
言雪见过不少人。在她八岁上莫问峰之前,见过不少人;剑术有所成,但是剑心未成,被师父赶下山后,又见过了更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美的丑的,在她的眼里,都没有什么区别。
唯一让言雪觉得外貌出众的,应该就是她的师父,除了她的师父,天下人的样貌,不过都是那般罢了。
朝袖是一个略有姿色的年轻男子,不过容貌也就是那样。在这个山野间还弥漫着雾气的清晨,言雪喝了一杯酒,扭头撞上他的琥珀色的眼睛,却忽然觉得,有一点好看。
具体说是哪里好看,她也分辨不清楚,只是一种感觉,舒舒服服的,被什么东西在心上轻轻柔柔的抚摸了一下。
言雪干巴巴的和他说“我的袖子破了”
她抬起右手,左手抻平袖口,之间黑红的袖口处破了一条半个手指长的口子。
朝袖张了张嘴,回答道“我会缝”
紧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会把它缝好的”
言雪满意的点了点头,站了起来,走回到屋内的桌前坐好。
朝袖也顾不得绑头发,拿了针线过来,坐在言雪的右手边。他捻了红色的线,穿过细细的针孔,手指缠了两圈,打出小小的结。
他歪着头,黑色的头发顺着肩膀的一侧滑落,修长灵巧的手指捻着针,在布料间上下翻飞,眉头轻轻蹙起,神情专注认真,视线随着针线的上下而移动。
言雪像是一尊静物,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她的眼神空空的,脑袋也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简单的等待。
一会,袖子缝好了,言雪很自然的说“我去练剑”,就提着长剑出了门。
朝袖把杯子拿去洗干净,甩着沾了水的手,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有梳头发。
他有一面铜镜,一把梳子,两根绑头发的发带,还有一支因为年头久远而泛黑的银簪子。簪子的花纹很老气,也很粗糙,毕竟是老物件了,平日里朝袖也不会戴它。
他快速的束好了头发,他知道自己怎样打扮好看。没有过多的装饰,也没有什么胭脂水粉,他却懂得强调自己的优点,以加深把他当货品的女人们对他美貌的认知。
他出门的时候,言雪还在院子里练剑,她的剑意空且冷,杀气逼人,锐不可当。她的师父说,她的剑里少了东西,就像是她的心里一般,空荡荡的。
言雪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但是她也知道,她确实还缺少点什么。
见到朝袖出门,她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出去了”,朝袖喏喏的低声说道。
言雪点点头。
“我们……晚上吃油焖笋好么?”,朝袖问她。
言雪又点了点头。
朝袖高兴的出门了。
言雪把日常的功课做完后,进城去探访了一下县令家。
女儿两夜未归,尹县令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命令属下大肆在城内寻找,却没有消息。
也多亏朝袖做事谨慎,他本就是暗娼,虽然上面有个拉生意的龟公,可多是借着对方介绍点生意,以及用人家提供的地方,若是他单独和谁联系,也是没人知道的。
而尹县令之女,虽说也和朋友透漏过,最近看上了一个漂亮的‘小s货’,可是因为被朝袖哄骗,再加上她正在兴头上,怕自己的狐朋狗友和自己抢人,就没有说过对方究竟是谁,又是怎么勾搭上的。她本是想得手以后,再拿来炫耀,可没成想,中了朝袖的圈套,最终丧了命。
尹县令的手下重点还是在搜查青楼酒肆、妓院赌坊这样尹县令之女常去的地方,以及打探最近镇上有没有来了可疑的陌生人。
倒是言雪卖马的那户提到有一个江湖人前两日来了镇上,时间倒是和县令女儿失踪的时间吻合,再加上江湖人士,又带着剑,怎么听怎么可疑。
县衙的捕快们也向着这个方向调查,只是遗憾的发现,这个江湖人士只在镇上做了短暂的停留,就消失不见了。虽说卖了马很可疑,但是这里毕竟是江南,不是两个城镇间骑马都要走上一天的北渡。富庶又人群往来频繁的江南,人来了又走,实在是太过平常的事情了。
以言雪的功夫,如果她不想让人发现自己,那么就没有人能够注意到她。
她蹲在县令家的房顶上,透过掀开的屋瓦缝隙,看着下面县令大发脾气。
她其实是可以直接杀了尹县令的,就像是杀了她女儿一样,轻轻松松,不会有人发现,配合上化骨水,连尸体都能处理的干净。
可是这毕竟是一方官员,若是杀了,毕竟会牵连出许多问题。
言雪处理尹县令的想法是临时起意,可是不代表她不会考虑周全。
既然是官家的事情,就交给官府来做好了。
做一个好官,总是容易又不容易的。
尹县令不是一个好官,却是肯定的。言雪找机会溜进书房里转了一圈,就把想找的东西拿到了手。
至于什么时候交出去,又该交给谁,言雪有个大概的想法,却还没有决定。
毕竟她只是个江湖人,还是个常年在北渡莫问峰只知道练剑的剑客,习惯了直来直往,刀光剑雨,对于官场上的事,还是不太擅长。
她决定等回去后可以问问朝袖,他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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