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宁捂着流血不住的伤口,在黑暗中奔跑着。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快要握不住剑,陪伴她多年的利器在她的手中颤抖着。
她不知道自己要逃往何方,她只知道典狱司的人不会放过她,而她……可能今天真的逃不出去了。
慕宁自幼跟着师父学武,自以为学有所成,终于能够手刃仇人,为母亲、为师父、也为自己复仇。她像是玩弄老鼠一般,搞了一出华丽的杀人预告,哪怕明知道这会引起典狱司的警惕、严加部署,也未曾放在心上。
她相信凭借着自己的一身功夫,取董沐书项上人头并非难事。
可是她失算了,即便是统领一寒秋的师父,竟然也不是那个女人的对手。
是的,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在江湖上默默无闻的年轻女人,竟然轻松的拦住了她与师父联手对董沐书的刺杀,甚至若不是师父拼死纠缠,她刚才就会死在那个女人的剑下。
若仅仅是典狱司的那帮狗腿子,慕宁相信她和师父联手,绝不会如此狼狈,可偏偏就出了这么一个意外……
慕宁从七拐八拐的小路跑进了一处偏僻的小屋,她一时不慎,差点被一个水桶绊倒,扑到了竹竿晾着的衣服上面,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油烟味。
也许这是一个下人居住的地方。
她抓了抓手中的剑,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试一试。
慕宁冒险,闯入了这间屋子……
朝袖坐在房内做针线活计。虽说他从秦秋水那出手阔绰又妥帖的行事作风已经看出来,言雪若是愿意,也可以是买上好的成衣穿,并不需要他这种粗糙的针线的。可是他还是想要亲手为她做点什么。
而且他感觉到,言雪也很喜欢看他缝补东西的样子。
就和其它的生活技能一样,朝袖这些针线技巧也都是自学成才,毕竟衣服就那么两件,缝缝补补的才能穿下去。他也眼馋过有的人家中的纺纱机,若是能从织布坊接了这样的活,也算的是极好的活计了。可是就他那点子家底,根本没有余钱去买个纺纱机,哪怕是先租借一个,日后赶工做活来抵债,那也是要有相熟的人做保证的,并没有哪家织布坊愿意用他这样一个出身不清白的生手。
县衙内烛火充足,也许是因为言雪的关系,物质上不敢亏待于他,所以即便是夜里,朝袖的室内也通明亮堂。他无论是做精细的活计,还是看话本取乐,都不怕伤了眼睛。
朝袖知道,或是今晚,或是明天,县衙里肯定不会安稳,那个想要杀董司公的杀手会在这两天动手。他没有多去打听这些事,只是朴素的觉得,董司公手下的典狱司处理掉了尹县令,那她就是一个好官,而要杀了好官的人,肯定就不是好人。
门在这个时候敲响了,随后是小侍那清清脆脆的少年声“夫郎可歇下了?”
虽然有些疑惑,小侍为何在这个时候过来,朝袖还是放下手中的活,过去开了门。
小侍身量不足,穿着府衙内下人统一的服饰,也显得瘦瘦小小的。他怀里抱着两本话本,头发却还冒着湿气,仿佛是刚刚洗了澡就过来的。
朝袖怕他感冒,急忙让他进来“这时候过来,可是有什么急事?”
小侍面色尴尬了一瞬,才说到“没、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又寻到了两本画本,想拿来给夫郎打发时间用”
朝袖更是奇怪,这个小侍虽然年轻了些,可这几天也未做过如此突兀的事情,更别提整个府衙上下如今都风声鹤唳,他怎么会大晚上的乱跑,只是给他送画本打发时间?
朝袖心里疑惑,面上却不显。两个人在外间坐了,小侍看着里间烛火通明,问到“夫郎刚才是在忙什么?”
朝袖说到“闲着无事,缝补些衣服”
小侍道“这大晚上的,夫郎何必费这些心神”
朝袖笑了笑不言语,只观察着短短的功夫,小侍已经悄悄的往里间的方向瞥了好几眼。
朝袖住的是西厢的客房,虽说五脏俱全,但是在秦秋水这样出身大家的小姐看来,也还是小的。
朝袖隐隐觉得有阵冷风从里间出吹来,他吸了吸鼻子,说到“这夏日夜里竟然有些凉”
小侍急忙说到“夫郎可是冷了?”
朝袖指了指里间的方向道“可能是窗子没有关好”,作势就要起来。
小侍抢先站起来道“我去就好,夫郎不用麻烦”,说着他脚步飞快的跑到里面,片刻后,朝袖听到窗扇转动的声音。
小侍跑回来时,朝袖已经拿着画本看了起来,边看边笑道“我看这本比你之前拿来的绿爱娘子的作品差了不少”
小侍点头道“绿爱娘子的画本虽然好,可是市面上能找到的却不多了。这两本虽然差了些,可也有几分绿爱娘子的意思在”
朝袖其实并未细看,顺着话说到“之前说,再过两年,你家里也要给你许亲了,我想以做父母的心情,肯定是想给你找个安稳过日子的妻主,像是画本里这般波澜壮阔的可是不行”
小侍不服气道“怎么不行……说不定哪天,我也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跟着她仗剑江湖,做一对神仙眷侣呢”
朝袖笑道“前头还说只要貌美对你好就行了,现在怎么又要仗剑天涯、神仙眷侣了?”
小侍脸一红,下意识又往里间瞥了一眼,才有些羞恼的说到“这不是画本里写的么,我就跟着畅想了一番,夫郎不要笑话我了”
朝袖没有继续打趣他,而是换了话题道“这两日府衙上可能不太安稳,经常会有典狱司巡逻,你也小心着些,别再像是今晚这样乱跑了”
小侍面上僵了僵,说到“夫郎不要吓我,这前面的事,和我们后院有什么关系”
朝袖道“到底典狱司里都是些陌生女子,万一冲撞了也不好”
小侍暗里松了口气,说到“夫郎是客人,即便是典狱司要在府衙里巡逻警戒,也不会叨扰了夫郎你的”
朝袖笑道“这又是谁教给你的?”
小侍说到“画本里都是这样的”
朝袖摇摇头,抬起手腕继续看画本。他其实还不太习惯佩戴首饰,腕上的镯子叮当响了两下。
小侍也看到了,心里羡慕:夫郎的妻主对他可真好,看看这衣服,这镯子,还有脖子上应该还戴了条项链吧,看着颜色,难道也是金子的?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就听得外面吵吵嚷嚷,朝袖和小侍下意识往外看去。
“外面是怎么了?”朝袖语带疑惑。
“这……”小侍坐立难安,毕竟年纪小,脸色也跟着苍白起来。
屋内的空气似乎也因为外面吵嚷紧张的氛围而变得冷肃许多。
小侍咬咬牙,站起身跑到门前,往外看了看,扭头和朝袖说到“貌似是典狱司的人”
室内的空气更加凝滞。
小侍生气道“这大晚上的,一群女人肆无忌惮的往后院闯做什么,我们男子的清白还要不要?”,说完,他看向朝袖“夫郎,若是他们要往西厢这里闯,我肯定不会让他们进来的。想来言夫人也是不希望一群外人冲撞了夫郎你的”
他扯了扯衣角,继续强调道“夫郎你和言夫人都是府衙的客人,即便是搜查,也不该惊扰了你”
朝袖似乎在思考,片刻后,说到“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有你陪着,一晚上风平浪静的,实在是没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若是她们要进来,我和她们说一声就好了”
小侍闻言点头笑了起来“就是这么个道理”
朝袖又吸了吸鼻子,说道“真是奇怪了,这明明是夏日,晚上竟然有些凉……我鼻子有些堵,你帮我把屋里的手帕拿过来吧”
小侍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一方手帕放在里间的桌子上,和一团绣线放在一起,就点了点头。
小侍自幼在后厨长大,许是常年待在满是油烟的环境里,对气味算不上敏感。即便如此,他走进里间时,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他不安的往床下看了一眼,心里打定主意,一定不能让典狱司的人进来。好在夫郎已经被他说动了,典狱司的人看在言夫人的面子上,应该也不会冲撞了她的人吧。
小侍也是见过,典狱司那群威风凛凛的大人中领头的那位,可是对言夫人非常尊敬的。
可是他又怕典狱司的人硬要闯进来,心里着急,忽的想到了这位年轻女郎闯入他房间时手里的那把剑,有了主意。
小侍默念了句对不起,拿了手帕,快步走回到朝袖身边——此刻他正站在门边,似乎在观察典狱司的动向,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倒是露了出来。
小侍说到“夫郎先坐着吧,我在这里看着”
朝袖又吸了下鼻子,接过手帕说到“好吧”
此刻,藏在里间床下的人,悄悄的探出头来向外看。她因习武而耳聪目明,听得外面的声音更加清晰,自然知道典狱司的人已经到了门外。
同时她也看到,这个屋子的主人,那位和带她过来的小侍说话时,声音听起来温温柔柔又带着点勾人的媚意的男子,正背着她坐在外间的一张椅子上。
她心理估量着距离。这屋子并不大,她要冲过去挟持住这名男子,速度肯定要比典狱司的人冲进来要快。
言雪的剑上还沾着沈琳玲的血,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死的很不甘心,毕竟,在他死前,他都没有见到董沐书一面。他这么多年卧薪尝胆、酝酿复仇,仿佛成了个笑话。
至于这个叫尹慕宁的年轻女人,言雪就不准备杀了。
当然,并不是因为尹慕宁中了朝袖镯子里的迷魂散,现在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导致言雪秉持什么君子之风不动手杀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而是董司公需要留一个活口,挖出深埋在西南的一寒秋的所有消息。
言雪相信,以董司公提起这个‘尹婉儿之女’时憎恶到毫无掩饰的态度,尹慕宁也活不了多久。
秦秋水再次与言雪辞行。这几日停留在府衙内足不出户,董司公也并未闲下来,柳太守贩卖私盐、勾结水匪为祸一方的事情也查的水落石出,了结此地的事情后,董司公要继续南巡,而秦秋水自然护卫左右。
“师姐,洛师妹的事,还麻烦你跑一趟”,秦秋水说话的时候,注意到朝袖正在厨房里忙活,似乎是在准备午饭。
言雪道“自然。洛三刀虽然武功不济,但急智还是有些的,你也不用太担心”
秦秋水“……”,好吧,见过师姐对付沈琳玲那惊艳一剑后,无论是洛三刀,还是她自己,确实可以被称为‘武功不济’了。
看来师父让师姐下山,是有道理的。师姐的剑,确实要比以前要更厉害了。
“那……”,秦秋水还想问问,那朝袖又该如何?可是话到了嘴边,她又觉得,不应该说。
于是她告辞离开,午饭也未来得及用。
见着秦秋水走了,朝袖才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他捋了捋鬓发,问道“中午吃鱼,放点辣椒可好?”
言雪无不可的点点头。
下午朝袖把手里最后一点绣活做完了,两只镯子随着他的动作叮咚作响。
朝袖问言雪“府衙的那个小侍最后是如何处置了?”,言雪正在擦拭自己的佩剑,闻言抬头道“估计要关上几年吧,他这也算得上是勾结包庇乱党了”
朝袖叹气道“也还是个孩子”,他也没说替这个小侍求个情。毕竟那个杀手是真的能杀了他的。
他可以为救了自己一命的小少爷拼却性命复仇,也不会对实打实威胁了自己性命的小侍心软。
因为抓捕尹慕宁有功,朝袖得到了朝廷的一笔赏银。他决定用这笔银子买一台纺纱机,于是言雪陪着他去了镇子上,买回家后又挽着袖子蹲在地上半天,把纺纱机给安好了。
吃过晚饭后,朝袖在月光下看着言雪舞了会剑。言雪把酒葫芦里最后一点酒喝掉了,朝袖舔了一口,仍旧是觉得不好喝,并且感觉晕的更厉害了。
可能是因为他舔的不是酒杯中的酒,而是女人嘴唇上的酒。
两个人折腾到了大半夜,朝袖才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身边果然没有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就如同他们之前说好的,她要走就走,不需要和他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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