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忘了还有这么个女儿,一直到了夏末,孟与青才得了孟国公之命被放出了祠堂。
蒹葭苑里的花已经开败又盛了一季,孟与青披了薄纱坐在亭里,听着屋里头红笺训斥小丫鬟办事不利,低头看着书。
出祠堂已有半月,可孟与青至今没再能踏出家门半步。
整个蒹葭苑隐约是被孟家幽禁了起来,苑外头的长廊里听不见半个有人路过的声音,静得死水一般。
而一旦孟与青有想要往外面走的意图,便立即有护卫上前冷冰冰地阻拦,说是奉孟国公之命要护她安全。
一两次后孟与青已明白过来,自己当是被禁足了。
她也没再尝试,反而日日窝在亭中,把书房的典籍又重温了一遍。
碧月亭四面环水,枝叶青绿,夏日里十分凉爽。
小案上的盘果与茶盏从午后搁置上便一直没动,红笺怕落了尘,于是上前道:“姑娘,奴婢给您换盏茶。”
她端了茶具转身正要走,却被温声叫住了:“等等。”
回头时,却见孟与青依旧低着头在翻书,眉眼恬淡,出口的话却不是这么回事儿:“去打量一眼今日外头可是王五郎当值。”
红笺一怔:“是。”
没一会儿便回来了,拧着帕子,眼中有忐忑:“姑娘……”
孟与青心中明了,合书望一眼亭外,语气轻轻的:“今日天热,桌上的冰镇荔枝拿去赏了王五郎他们。”
“还有,”她顿了顿,“这些葡萄,你拿下去同屋里几个小丫鬟分了,不可全吃掉,剩一两颗。”
红笺顿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脸色发白忙要阻拦:“使不得啊姑娘,国公爷那边——”
“放心,我担得了。”孟与青缓慢攥紧了手中那张单薄信纸。
纸上娟秀字体写的凌乱。
[后日城门福悦寺。——瑶。]
八月初,卫老将军受令追击狄人残兵,却中计落入圈套,两万人马全部葬于凉州悬崖山川之下,暴雨之下血染红河,死不见尸。
战报快马加鞭一经传入京都,朝中众臣顿时震惊失色人心惶惶,贞康帝更是大怒不已。
“荒唐、当真是荒唐!”
“陛下息怒!”
福宁殿里,贞康帝猛地一砸奏折,目眦欲裂:“不过是数百残兵!他卫睿领兵征战数十年,怎会如此便轻易中计?!”
他气喘吁吁,一想起当初在朝堂上自己意气风发、不听劝告非要命卫老将军追击残兵,就觉得羞恼得脸皮都要烧起来,一时怒气攻心竟然喘不上气,脖颈涨得青紫,重重跌坐在榻上咳得天昏地暗。
周德清眼瞧着他青白的唇色,心底有了数,面上却焦急地上前:“陛下!”
“去……去拿朕的保心丸来……”贞康帝额间沁出虚汗,隐约要翻起白眼。
立即便有小太监低着头取了那保心丸捧上来,贞康帝手指颤抖接过一股脑仰头吞下,周德清又服侍他喝了几口水,气息这才缓慢匀了。
他疲累地闭上了眼呼哧许久,靠在榻上,忽而道:“周德清。”
“奴婢在。”
“天祥宫那边修得如何了?”贞康帝呛咳了几声,强忍喘平了,又道,“朕的身子一如不如一日……你去催工部,命他们秋分时必得将天祥宫修缮完毕。”
周德清眼珠微动:“陛下放心,天祥宫乃福泽深厚之地,奴婢们都是一点不敢松弛的,只是……”
贞康帝立即拧眉盯过来:“只是什么?”
周德清叹气:“只是晋惠废帝当年奢侈太过,如今国库不丰,修缮宫门所需的木料石料也迟迟无法运至京都,所以工期便这么耽搁下来了。”
听他这样说,贞康帝立即大怒得脖颈通红,重重一砸身下之榻:“谢勘那废物造的孽事凭什么要朕来忍着?!朕自登基这半年以来何曾大动国库?!去告诉户部速速给内务府拨款,朕偏要修这天祥宫不成!如有违者立即杖杀!”
周德清心中嗤笑,他晋惠帝荒淫无度不是好东西,你日日嚷着扩宫又能是什么好鸟。
嘴上却宽慰:“陛下莫急,奴婢去问过了户部侍郎,周大人道,之前卫老将军在凉州同狄人交战,朝廷拨了不少银子下去,如今需得等着饷银发放完了,才能慢慢操起修宫之事。”
“发个什么饷银。”贞康帝强忍怒气,目光阴鸷,“两万兵马都拦不住一个狄人将领……”
他拧了会儿眉,不屑道:“去告诉户部,饷银的事暂且搁置,必得于秋分日前将天祥宫给朕完工,否则提头来见!”
周德清勾出个真诚的笑容:“是,陛下。”
福悦寺后山。
孟与青一眼就望见了站在松树旁望着山下发呆的卫明瑶,似乎清瘦了许多,似乎又有哪里不太一样。
她抬手摘下帷帽,上前道:“瑶瑶。”
卫明瑶立即转过身来,上前扶起她的手臂,张了张口,还未出声眼睛却先红了一圈。
她紧紧握住孟与青的手,左右看了无人,才小声道:“跟我来。”
两人穿过树荫遮蔽的山后小道,到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寺庙瓦房中。院中巨树参天,郁郁森森,静得只能听见林中鸟叫声。
孟与青远远便看见树下站着一个穿黑色布衣的男人,她认出对方正是窈淑殿里的掌印宦官周礼,心中忽的一惊。
对方却面不改色朝自己行了礼,而后径直朝卫明瑶过去,低声问:“还好吗?”
卫明瑶摇头:“我没事,你去门口守着。”
周礼点头,不再说话,转身出了小院迅速合上了门。
四下重新寂静下来,地面上树影婆娑,阳光落下细碎的光斑。
“我知道孟国公将你软禁的事,难为你能找机会出来这么一趟。”卫明瑶把她拉到树下的小桌旁,坐下了。
孟与青随她过去,轻声道:“卫老将军的事我已听说了,节哀。”
闻言,卫明瑶挺直的背忽而就颓了,她微微发抖偏开了脸,许久才咬牙道:“青青,我父亲他是……受人谋害而死。”
孟与青一愣,正要再追问时,对方却已经慌忙敛下了所有悲戚神情。
她静静松开自己的手,僵硬地转移了话题匆匆道:“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周德清设了毒计陷害皇后秽/乱宫闱,不出一月,皇后必死无疑。”
林间风吹起她素色的衣衫,孟与青这才发觉她比自己预想得更要消瘦许多。
她实在是个不会掩饰的人,孟与青没有开口,却已对她口中的谋害之言有了猜测。
卫明瑶却并未察觉她悲戚的眼神。
她一只手轻落在腹部,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周皇后一旦废黜,三皇子必失太子之位……我听周礼说,周德清在宫里养了几十个陛下一夜临幸过的宫女,只待生出一位新皇子,你猜他想做什么?”
“……去母留子,立傀儡,掌朝权。”
孟与青每说一字,心便沉上一分。终于在她灼灼的目光中艰涩移开视线:“新后之位——”
“你心中清楚,孟国公早已对那个位置虎视眈眈。”卫明瑶忽而打断她。
她的眼中浮出怜悯:“你可知,外面已有传言,说你孟与青天生凤命,当享一生荣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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