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他们途径林子深二人身边时,都会不约而同的向两人张望去,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认识李弱的,毕竟流星寺讲师的名头,放在十里八乡都是被认可的,田放更是人人熟脸,县衙三大捕爷之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不过对站在他们二人身边的林子深就没那么了解了。
不过能和这两位站在一起,想来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李弱是神使,田放是县太爷王乾最信任的手下,都不是凡夫俗子能随便来往的。
所以看了几眼就离开了。
看三人的架势,今天是要拜访李府。
他们很好奇,已经三十年没接待过客人的李府是否会为三人开门。
李府位于整个秋瓶县最繁华的地段,高门深墙,门口两座石狮子耀武扬威,红色大木门上面张贴着两张崭新的门神,各个浓眉大眼,手持钢鞭和金锏,正是赫赫有名的秦叔宝、尉迟恭两人。
门口没有家丁当值,所以三人只能拍门叫号。
不多时,大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从门缝中露出一个赛老鼠的人脸,滴溜一双圆眼睛上下打量,张开嘴,露出明晃晃的大金牙:“三位有事?”
李弱向前探过身子:“我们三位找李老家主有事。”
现在的李家主是李放的大孙子,李放早已退居二线,在家养老。
即使看到了田放,大金牙也没有要开门的意思:“老爷不想见客,你们请回吧。”
在李家,只要李放没死,他就是老爷,掌管家业的大孙子是小少爷。
说罢,大金牙就要关上门,却被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阻拦,田放高大的身躯遮挡在大金牙眼前,双手从门缝穿过,攀住门边,轻轻向两边一推,大金牙就束手无策了。
田放翁声道:“我们三位来调查最近发生的‘新人遇鬼’事件,李弱是流星寺的代表,我代表王大人,而这位则是郡守大人派来的,协助秋瓶县度过这次难关。”
大金牙显然被田放的作风和林子深的来头吓到了。
如果只是流星寺和县衙,李府还真能不放在眼里,毕竟这两者的建造,李府都是花了钱的,且早在三十年前,李府就张贴过告示,李放从此谢绝来客,如果有生意上的合作,可以找李放的大儿子商谈,那时他还没遭受意外。
可如果林子深真是郡守大人派过来的,那么见或不见就不是他一个管家能说了算的。
大金牙嘿嘿一笑,松开手,让田放推开门,送三位进去。
不愧是大家族的管家,大金牙很快便收起原来那副恃强凌弱的嘴脸,唤来两位年轻家丁,让他们带林子深三人先去休息,不卑不亢道:“你们三位稍等片刻,我需要先去禀报我们家老爷一声。”
说着,大金牙闪进一片假山中。
李府内部的格局是林子深始料未及的。
大门后面的庭院中堆砌着不计其数的大小假山,假山之间用铁链相连,铁链上铺就着手臂长短的小木板,走过假山庭院,与之相连的院子里,布满了假湖,湖泊之间有莲花做媒,舟楫相伴,两个院落用一座石拱桥相连,踏入其中,宛如进入了山海之地,湖川之境。
年轻家丁为三人解惑:“小少爷小的时候,最喜欢游山玩水,可自从十年前少爷发生意外,老爷就把小少爷关在了家里,苦学经营之道,为了让小少爷苦中作乐,便修盖了这山湖之院。”
也许是为了衬托山湖之院的意境,在院子尽头处有一块上了年头的石碑,上书山湖之院。
李府的庞大是林子深想象不到的。
走了将近一刻钟,年轻家丁才将三位引至一条长廊之中。
这条长廊好似遗世独立的垂钓仙人,独自修盖在一片空地之上,前面的院落都与其无关,纷纷远离开,只有空地上,与其对应的一座凉亭,两者呼应,宛如这片孤独之地上的一对难兄难弟。
林子深站在长廊中,遥指对面凉亭问:“这又有什么讲究?”
年轻家丁脸上泛起茫然,随后便是羞怯,挠挠头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弱挥散二人,说道:“应该与李少爷有关。”
从进入李府就一直没有开口的田放突然说道:“李少爷喜欢清静,有时常常一个人关在屋里,十天半个月不出门,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李老爷怕儿子憋出病,便斥巨资买下了这块地,修盖了这两样东西。”
“有钱人的世界,羡慕不来啊。”林子深感慨道。
三人各自找地方坐下,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三个人影从前面院落的出口走出。
林子深咳嗽一声,三人站起。
走在前面的两人应该就是李府的老爷和夫人。
两人满头白发,步履蹒跚,身上穿着朴素外衣,相互搀扶而至。
男人眉眼之间,俱是疲劳,高大的身躯无法带给他任何力量。
女人的脸上布满了皱纹,面相却极好,岁月不败美人,用在她身上正体贴。
两人身后跟着大金牙,林子深没猜错,他就是十年前唯一活下来的管家。
对面三人来到走廊三人面前。
李弱率先打招呼:“在下李弱,见过李老爷,李夫人。”
田放粗声道:“王大人向二位问好。”
“有劳了。”林子深简单打过招呼。
李老爷点点头,无精打采的坐在长廊一侧,背靠着栏杆,长吁短叹:“还以为只有我们还记得三十年前的事情。”
李夫人陪在李老爷身边,头枕在他的肩膀上,两人相互依偎,白发交织在一起,双手轻轻相合,脸上的皱纹似乎都融合在了一起,画面温馨背后是丧女之痛的可怜。
林子深情不自禁的将头向后仰,不可闻的倒吸一口凉气,心里的想法开始动摇。
他们真的要在两位风烛残年的老人面前,再次谈论他们死去的女儿吗?
他们真的有必要揭开两位老人的伤疤,就只是为了验证无法确定真伪的想法吗?
林子深突然向后退了一步,他想起了自己逝去的爷爷。
如果那天死的是他,而不是爷爷,那么他一定希望爷爷能够忘记那晚的事,哪怕不记得他这个孙子的存在,也好过孤身一人痛苦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林子深又想起了张柳,想起了昨晚遇见的张可。
如果他没有向张柳的妻子挥刀,也许张可就不会活得这么痛苦,在母亲的陪护下成长,张可还是会报仇,但到了那个时候,林子深自认不会像昨晚那样,犹豫不决,他会摒弃一切杂念,挥刀斩落张可的脑袋,没有任何心理负担,没有任何愧疚的潇洒离去。
弱肉强食是神鬼界的铁则。
但这条铁则应该是建立在双方都没有愧疚之心的前提下才成立的。
李弱察觉到林子深打起了退堂鼓,后撤一步,用手将他向前推,魂鼎交流:“我们是在帮助他们,你以为过去了三十年,为什么他们还无法对女儿的离世释怀,就是因为凶手还没有得到真正的惩罚,只有将凶手绳之以法,才能还二老,还秋瓶县太平。”
一语惊醒梦中人。
第一次,林子深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柔软和胆怯。
他以为失去所有的自己再不会生出任何的恻隐之心。
但是他错了,从昨晚见到张可开始,他的内心就一直在动摇。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必须尽早斩断只会让自己陷入危难境地的柔弱心思,他必须强大起来,不仅要有力量,还要有冷峻的内心。
林子深重整情绪,收敛脸上的表情,眼神带有温情,嘴角却冷漠的走向两位老人,俯身,轻语:“我们此次前来,希望询问二老一个问题。”
“阁下但讲无妨。”李放无力抬起头,眼神疲倦,散发着颓丧之气。
“都过去了三十年,我们也早该放下了。”李夫人抬起头,满眼爱惜的看向李老爷。
两位老人也觉得是时候应该看开了,他们相扶相持走过了一辈子,有些事情打了结,就要亲自解开。
林子深停顿片刻,问道:“我想知道你们女儿的死因,案宗上面没有记录这一点。”
“死因啊。”李老爷吐出一大口气,温热的气体拂过林子深的脸颊:“她的皮被人给扒了下来。”
“我们见过尸体,伤口缝合的很完美,但是我们能够认出,那不是我们女儿的皮肤,除了脸,她全身的皮肤都被人换走了,我不敢相信她在生前遭受了多么大的痛苦。”
说着,李夫人掩面痛哭起来。
三十年之久,依旧无法抚平两位老人内心的伤痛。
李老爷突然生出力气,双手抓着林子深的肩膀,低吼道:“我请求你们,一定,一定要亲手杀死凶手,我听说了城里发生的事情,那些孩子,和我的女儿一样,他们身上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情,那是一头畜生,你们一定要亲手杀了他,为我的女儿报仇。”
老人的眼中布满血丝,唾沫飞的到处都是,喘着粗气,久久没有放手。
“我们会的。”
安抚好两位老人,三人随即便告辞要离开李府。
李家主让大金牙送三位离开,他们夫妻二人坐在长廊上,身影交叠在一起,发着呆。
途中,林子深向大金牙询问了十年前山贼抢劫的过程。
大金牙喟然长叹那天的凶险,如果不是大少爷替他挡了一刀,他早就死了。
“唉,说来惭愧,我一个习武之人,竟然让饱读诗书的大少爷死在我的前面,真是丢人啊。”
林子深始料未及:“你习过武?”
大金牙默然点头,陷入回忆:“年轻的时候,为了混口饭吃,曾跟着一位用柴刀的领乡人学过几手,比不过你们修道士,不过对付几个区区小蟊贼还是够用的。只不过那天的山贼不似平常人,好像是早就知道我们会走那条山路,连人数都打听到了,而且各个都会些手脚把式,防不胜防,要不是为了以后报仇,我也不会苟活到现在。”
“那些山贼现在如何?”
“大部分都抓了起来,现在都在大牢里蹲着,剩下一部分早就跑了,我找了这么多年,没有一点头绪。”
四人走到门口,与大金牙告别。
林子深问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收获不少。
田放回到了县衙,他需要将自己在李府打听到的内容,向王乾汇报,然后全部记录在案宗上,以供后人查阅。
林子深和李弱回到了流星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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