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拽起玉温的手要去找崔有才,玉温反手拉住她,语气里还是一贯的冷淡疏离,“房子的事我自己是知道的,你不必管。”
她一进到这老宅,就闻到了熟悉的死人的气息,根据她在中阴间生活的经验来推断,这里还不止死过一个人。
可正是因为知道他们的归属,玉温才不害怕。
鬼随便出来祸害人那是鬼故事里才有的剧情,其实他们被严严实实地封印在另一个平行世界,能感受到人类,但根本无法靠近。
这么想着便没有什么害怕的了,相反,她还觉得活人比鬼更让人害怕。
苏茶急得眼角都红了,死活不让玉温住这里,还非要拉着她去找崔有才。
人一着急,苏茶就忍不住冲她嚷道,“那房子是以前村里的停尸房你也敢住?你是穷疯了吗?”
话一出口,苏茶愣住了,意识到自己这话确实伤人了。
玉温把手从苏茶手里抽出来,退后两步,语气清冷,
“苏会计,我和阿妈初来乍到,你出手相助我很感激,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随意插手我的生活,我已经说了这事你不必管,你再管就是逾越了。”
苏茶抿了抿嘴角,说不出话来。
玉温对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夜黑露寒,我不送你了,自己骑车慢一点。还有,停尸房的事别给我阿妈说,她胆子小,拜托了!”
骑着车回家的路上,苏茶心里跟喝了一碗苦茶一样,又苦又涩,还带着丝丝酸气。
她父亲是村小学的校长,父亲在世的时候就常常教导苏茶,“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
在她看到玉温母女落难后,先是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她们,再就是夜里挨家挨户寻找她们,带她们去校办公室过夜,听到她们住在山下的鬼屋,便着急赶了过来。
就她做的这些事,不说要对方多感激她,但也不至于是玉温刚才的态度。
什么叫逾越了?
还慢走不送。
苏茶越想越气,一颗好心喂了狗了。
这三间平房还是通了电的,换上从镇上买回来的灯泡,暖黄色的灯光一下子填满屋内,家里变得温馨起来。
两个石墩子,一张老木板搭起简单的灶台,玉温先给阿妈做晚饭吃。
赶路的这两天都没能好好吃一顿饭,她刚才在镇上买了点菜,下午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好肉菜了,也就买到一根肉被剔得干干净净的猪棒骨。
她升起柴火,先把猪棒骨洗干净加生姜放进锅里吊着汤。
趁这个时间切了点小米辣、葱花,又洗了一把青菜,等猪骨汤吊得差不多了,把从镇上买回来的米线下进去。
米线是提前用水发好的,在骨汤里汆一下烫热了就可以。
佐料只有盐,今天去镇上连酱油和醋都忘记买了。
明明是特别简单的猪骨汤米线,玉香却吃得特别香,骨汤里除了肉的香气,还有一股很特别的清香,冷冽之中带着点淡淡的茶香。
她问玉温这是怎么回事。
玉温冲竹林那边抬了抬眉,“都是这泉水的功劳。”
晚上玉香不敢自己睡一个屋子,母女俩便挤在一张床上。
玉香问玉温是不是明天就要去村委上班了。
玉温在黑暗中点点头。
玉香又问,“那你走了我干嘛呢?”
“你在家养小鸡仔,要喂它们喝山泉水,吃青草,放他们去后山上捡树林里的虫子吃,别让它们啄到别人家的茶树”
玉温的话还没说完,身边已经传来了均匀的鼾声,看来真是累坏了,在这鬼屋里也睡得安稳。
每年的3月到11月都是福村采茶的时间,现在是6月初,刚好是菜雨季茶,村委办公室旁边的大棚就是茶厂。
玉温的工作就是在茶厂称茶农送来的茶叶,然后把数据报给苏茶登记。
刚到茶厂不久,便有人送了今天的第一袋茶叶过来。
送茶来的是个50来岁的妇女,吊梢眉、三角眼,嘴角向下撇着,唇边两道深深的八子纹,一看这个面相就是不太好惹的样子。
玉温将她送过来的茶称了一下,是21公斤。
她刚报出21公斤,三角眼妇女立马不干了,
“啥?我在家称明明是25公斤,我说你是新来的吧,识不识秤?”
玉温指给她看,“你自己来看。”
妇女的吊梢眉一挑,“我不看,兴许是你们村委会的秤有问题对,你们的秤就是有问题,好多人反应过这个情况,说你们的秤不准。”
秤准不准玉温不清楚,但她既然是村委会聘用的技术员,就要站对立场,
“那这样吧。”玉温拍了拍手心里沾上的麻袋纤维,
“大娘,您出去找十把秤过来,我们用那十把秤称了今天这茶叶的重量,再取一个平均数算你今天的茶叶斤两怎么样?秤是你找的,你总不能再有什么意见了吧?”
为什么是十把秤?
玉温猜不准保不齐她们还真有那么一两把做过手脚的秤,十把秤这个基数够大,她要找齐也不是那么容易。
“你”
三角眼妇女瞪了玉温一眼,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
眼看太阳挂上了树梢,再不上茶山一会儿就该热了,只好悻悻作罢,茶是按21公斤计数了,可妇女走的时候是极不高兴的。
她走了没多久,又来了几个卖茶的妇女,都是如出一辙地说她少了秤头,几番应付下来,玉温觉得自己头都要炸了。
到了中午休息时间。
玉温带了昨晚的骨头汤,放在炒茶的大火旁煮开,里面煮上一小把青菜,主食吃的是昨晚放在柴火灰里捂着的两个红薯。
端着她的午饭回到办公室,看到苏茶也正准备吃饭,还是窝头配咸菜。
去校办公室借宿的那一晚苏茶说过她父亲是小学的校长,她自己又是做会计有固定工资的,按理说条件应该不算差,可玉温每次看到她的午饭都是杂粮窝头配咸菜。
自从昨天玉温拒绝了苏茶提出的找村长退房的提议以后,今早俩人就没怎么说过话,玉温报茶叶重量,苏茶就从鼻子里“嗯”一声。
现在吃午饭也是各吃各的。
虽说玉温吃的也很简单,但骨头汤鲜香,红薯香甜,不管从卖相上还是从味道上都比苏茶的窝头咸菜好得多。
苏茶啃着窝头,眼角瞟了一眼玉温刚掰开的半边红薯,颜色像天边的夕阳红,外皮烤得有点发焦,里面则是软软糯糯的。
红薯在乡下不算什么特别的食物,但苏茶还是狠狠咽了咽口水,这一咽又被窝头噎了一下,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大口灌着冷茶水。
福村茶的采摘标准是“一芽二叶”,在茶树刚长出第二片嫩叶的时候就开始采摘,这时候采摘下来的茶叶才是茶香最纯的时候。
平时对于这一项标准大家都是约定俗称的,可今天换了称茶的人就出现了一些滥竽充数的。
有人把一芽四叶的老茶混在茶叶里,企图蒙混过关,而且混的数量还真不少,玉温一眼就看出来了。
玉温提出茶叶的品质不对,送茶来的中年光头男人客客气气地陪着笑脸,
“对的,对的,你是新来的办事员,这些你不懂,添一点四叶的啊,茶水味道才够浓,再说我们这个季节采的那叫雨季茶,本来味道就淡,大家都会加点老茶叶进去。”
要不是崔有才提前给玉温打过招呼,玉温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了。
见玉温油盐不进,男人面上逐渐浮现出温色,
“怎么?一个临时请来的破办事员还蹬鼻子上脸了?老子采的茶就这样,你就说收不收吧。”
“不收!”
“妈了个逼了”大光头羞恼成怒,各种国骂从嘴里成串地往外飚。
玉温装听不见,该干嘛干嘛,苏茶好几次想出去劝劝,但想到昨天玉温的冷漠,又暗搓搓地想让她先吃点苦头。
周旋了半天,最后光头是按玉温的要求把一芽四叶的老茶挑出来重新掐掉老叶,可嘴上还是不干不净,在村委门口骂骂咧咧。
这一天下来,玉温终于理解了打工人的不容易,这一个月15块钱的工资,还真不是那么好赚的。
下午4点以后,在村头的大青树下会有一个小菜市,卖的都是农民自己种的蔬菜瓜果,鸡鸭鱼也有,猪肉和牛肉不常有。
玉温上菜市场去买菜,遇到苏茶也推着自行车在菜市场里走。
她是骑车过来的,比玉温早到一些,她的车筐里有一只大鱼,还有一些新鲜的青菜和桃。
玉温看到有卖鸡的,走上前去问,三斤重的仔鸡要卖三块钱一只,掏钱买了一只,一个星期的工资就没了。
卖鸡的问她要杀不杀。
“不用。”
那卖鸡的大叔便用草绳困住鸡翅膀和鸡脚,玉温拎着鸡脚,将那鸡头朝下倒提着,又去买了一些洋葱辣椒之类的调料。
走到大青树那边,又遇到苏茶,她推着自行车,走得很慢,好像是故意在这里等着玉温似的。
看到玉温走过来,苏茶斜着眼看了看她手里拎着的鸡,不咸不淡地说,
“有的人倒是勇气可嘉,十五块钱一个月的工资还敢吃鸡。”
玉温也看看苏茶车筐里的鱼,凉悠悠地回一句,
“有的人明明买得起鱼还偏要吃窝头,脑子坏掉了。”
“你”
苏茶明明是故意给她台阶下,却是又被玉温噎得说不出话,气呼呼地蹬着车走了,半天,回过头冲她骂了一句,
“不识好歹!”
骑着车回家的路上,苏桃越想越气,这才灵感乍现,想出了一大箩筐可以骂玉温的话,
“我那半个窝头喂了狗”
转念一想,那天吃窝头的是她和玉香大娘,不对不对,重新骂,
“你就活该睡桥洞”
“活该住鬼屋”
“你这性格,鬼都讨厌你!”
一路骂着玉温回到家里,苏桃这才解了气。
玉温本以为玉香自己待在这个宅子里会害怕,出门的时候让玉香吃了早饭上村委会去找她。
可到了家里,玉香正撅着屁股在院子里挖着什么东西。
听到玉温的动静,玉香回过头来,光洁的额头上渗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白皙的面颊上飘起两朵红晕。
“玉温你回来了?”
她直起身,先把气喘匀,眼里都是惊喜,“我发现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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