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的手术室霎时间忙碌了起来,一下子来了四个出了车祸的病人,几乎所有的护士都被叫去手术室里帮忙。
尼玛一行人坐在手术室外安静的等待,女人慈眉善目的看着她的丈夫,“我们坐着也没事,你的转经筒呢?”
说起这个,他立马从口袋里拿出来了一个小巧的转经筒,“哈哈,在这里。”
接下来他们便小声默诵着经书,就当是为他们祈福。
手术进行到一半时,主治医师风风火火的冲出来,用普通话大声喊:
“谁是家属?过来一下。”
一听到手术门开启的声音,尼玛他们还以为手术结束了。
几人大步流星地走到主治医生面前,尼玛焦急的询问道:“怎么样?救活了吗?”
医生一见就知道这是当地人并且语言不通,但好在他在江孜人民医院工作多年,会说一些藏语。
“命是保住了,但是他的左大腿失血过多,并且在极度严寒的天气下,已经坏死了,需要截肢。”
截肢?
尼玛自然拿不准主意,他跟这几个人素不相识。
见他迟迟不开口,医生又问了一遍,“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我不是。”尼玛解释道:“他在路上出了车祸,我只是把他送来医院了。”
“好吧,既然找不到家属,现在又必须马上决定对他进行截肢手术…那依照规定我代为签字了。”
-
“截肢!?”
她失控大喊,一瞬间密密麻麻的汗渍从额头两鬓冒出,心脏跳动的很快,快冲破束缚了。
季月坐在床边紧紧抓住男人的衣角,追问他:“长什么样子的?”
“年纪看着有点大了,也有一点胖。”
他如是说道,这是尼玛找来的懂得汉语的人。
听完这个描述,季月松了一口气,因为这显然不是他…
不是他就好。不是就好。
“有一个长得很高的男人,他穿着黑色的外衣…他的情况怎么样?你还记得吗?”
紧紧拽住被单的手指尖微微泛白,她小心翼翼的问出口。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就是冻着了,只有那个年纪大一点的最严重。”
“醒过来了吗?”
男人摇摇头,“都没有。”
叹了一口气,季月放开手。
距离他们去医院直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了,她转头看着老式圆镜里的自己,双眼布满红血丝,嘴唇干裂起皮…哪里还看得出那个在酒馆里唱歌的女孩的影子?
“我要去医院,带我去医院好吗?”
男人把季月的话转述给站在一旁的尼玛,他中肯道:“休养好了就可以走。”
“我可以。”
说完后她掀开被子,套上外套便站起来,尽管还有一些磕绊。
季月扯出一抹笑,“我们尽快走,好吗。”
尼玛说:“当然可以。”
坐上了这辆老式的拖拉机,她暂且这么称呼,因为看样子很像是拖拉机跟货车改装的。
手伸进里衣上的口袋,季月掏出来一个钱包,她翻了所有的夹层,一共只有几千块钱…
贝齿轻咬着下唇,这些真的好少,根本不足以报答这一家人…
心中纠结了一下,季月还是留下了五百块,其余剩下的钱全部打算拿给尼玛。
当尼玛看到季月递过来的钱时,他豪爽地笑了笑,又连连摆手。
“我不要你的钱,这就当是积福行善。”
这些音调奇怪的藏音从尼玛的嘴里一股劲说出来,她虽然听不懂,可也大致知道他表达的意思。
再次将手中的钱塞进尼玛的衣兜里,他穿着的牛皮外套的口袋十分大。
“你还是收下吧,钱不多,但是这是我身上的全部了,一点心意。”
说着季月还用手比了比“一点点”的手势。
不料尼玛这时只是平静的笑了笑,他空出一双手,指了指天边,又将手掌放置于心口处。
随后他说了一句话,这次季月听懂了,那是在羊湖时,她偶然从历成殷口中听到的一段佛经。
──你刚刚念的一句经文是什么意思?
──利行善业事,诸天与世人。
……
这下两人都没有再开口,拖拉机轰隆轰隆的声音响彻在寂寥无人的公路上。
几天黑暗混沌时光里,这仿佛是人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抵达江孜县城后,路边都是繁华热闹的集市,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景象,但她无心观赏。
下了车进医院后,季月才感到一丝希望,她总算来到了一个还算现代化的地方,顿时心中也没有那么茫然无措了。
周围到处都有汉族人,熟悉的脸庞,熟悉的服饰。
这里的医疗条件很简陋,病床稀少,很快尼玛便带她来到了历成殷他们几个所住的病房。
再次见到了历成殷,他安详地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好几岁。
季月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厉成殷的床边,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冰冷,僵硬。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进来的是历成殷的主治医师。
“你就是病人的家属吧?”
听到这句话,季月愣了两秒钟随即点了点头,“对,我是。医生,我想问一下他的情况现在怎么样?”
医生低头哗啦啦地翻看手中的报告单,“呃,情况还行,现在就给他输液,慢慢恢复就好了。”
闻言,季月微微蹙眉,“真的吗,他看起来很严重。”
医生还是没什么表情,倒也没有不耐烦。
“他运气好,没有伤到头部和要害。”
“那他什么时候会醒来?”
医生犹豫了两秒,“应该明天能醒来。”
季月点点头,“麻烦你了。”
“不碍事。”他刚准备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问道:“对了,那另外几个出车祸的人你都认识吗?”
脑海里一下子便浮现出林无双那张有些妖媚的脸,季月咬唇,“其中那个女的我见过。”
“你见过?”
“……”
听着她云里雾里的话,医生紧皱眉头,顿时也明白了估计从季月口中也问不出个什么。
“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他指着病床上的厉成殷。
季月垂眸,随后又看着他,说:“应该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闻言,医生叹了口气,真麻烦。
看他们的样子也是从外地过来旅游的。
“那你先去窗口登记缴费。”
“……”
季月没有开口,只是睁着眼睛一直望着厉成殷。
“怎么了?”
她这才看向他,平静地说:“医生,我没有钱,能不能宽限几天。”
医生也沉默了,便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冰冷的仪器滴滴作响的声音。
季月趴在厉成殷的床边,认真的看着他的睫毛,比自己还要浓密纤长。
他的睡颜为什么这么好看。季月心里想。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他的脸。
“厉成殷,快醒来吧,我可给不起你的医药费……”
“喂,你什么时候醒来?”
“厉成殷?”
“……”
季月就像是在对空气说话,回应她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夜深了。
厉成殷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季月,她趴在床边睡着了,病房的窗户大开着,她身上也没盖东西。
几乎是瞬间,他刚准备开口斥责她,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将身上的被子挪了一点刚好盖住了季月。
就这么沉默的注视了她一会儿,厉成殷侧目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已经关机了。
一道推门声传来,陆止行一身风尘赶来。
他来时原本沉着脸,一看到厉成殷此时正靠坐在床上,不由得诧异。
“醒了?”
厉成殷抬起眼皮,伸出食指靠在嘴上,示意他不要发出声响。
陆止行抿了抿嘴,略显苦恼的看了一眼季月。
几乎不可闻的说了一句:“女人真麻烦。”
厉成殷淡淡撇了他一眼,陆止行闭上了嘴,知道他得出去了。
周围出现了细微的动静,季月醒了,睁开双眼是朦胧一片,身后隐约还有关门声。
下一秒她便跟厉成殷对视了。
她怔了几秒,然后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你终于醒了…我去叫医生。”
刚要起身,厉成殷就拉住了她的手。
“不用了。”
季月拧眉,“这怎么行,你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
厉成殷深呼吸了一口气,拿开脸上的氧气罩。
“头有点晕,别的没什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一直看着季月,直勾勾地,季月微微红了脸。
好在看样子她并没出什么事,厉成殷松了口气。
季月被盯得有些不自然。
“哦对了,出车祸的还有那天那个…女生,还有两个我不认识的人,他们是谁?”
厉成殷沉默了两秒,“他们情况怎么样?”
季月抿唇,表情带着忧愁。
“具体的我不清楚,但是有个人,他截肢了。”
厉成殷的眼底泛起了一点波澜。
他哑声问,“哪个?”
“看样子有四五十岁了。”
他没说话,季月拧着眉,“你知道是谁?”
半晌,厉成殷说:“嗯。”
“是你什么人?”
她想知道…从她在酒店睡着到现在,她都一头雾水。
“不是什么人,认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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