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医的思绪被拉过来与明煜同轨,它也意识到不对劲,“确实,我也好久没感受到他的妖气。不是它专门憋坏,就是有人或者妖对它憋坏,以后我会专门留意一下。”
天色变晚,蟒医被漫天晚霞所撼,感慨同时,欣喜想到,今天日期不同寻常。
“今天是庚申日。”
“庚申日怎么了?”
蟒医语气急切:“庚申日对妖怪来说可是个大好日子,你可一定记得跟星星守着,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守到帝流浆。”
明煜蹙眉,他对庚申日的理解就不深,蟒医的话他听得云里雾里。
蟒医开心解释:“运气好的话,庚申日的月光之中掺杂有帝流浆,而帝流浆能够帮助妖怪们提升妖气,很多草木,都是因帝流浆才获得成妖机缘,护门草就是受益于此。”
总结就是,对身为小妖怪的星星肯定有好处。
不喝酒时蟒医还算沉稳,此时行动起来却莽莽撞撞,足见今日对妖怪来说,确实是个值得高兴的好日子。
担忧明煜不够重视,蟒医便一路随他回家,陪在小妖怪身边,等待深夜降临。
竹床被搬到宽敞院子中间,戴繁星躺在上面欣赏星空,眼神赞叹。
好美。
荧荧星斗仿如流瀑下飞溅的水珠,从她的角度看,城市万千灯火往纵深的夜幕之中倒灌,交汇成莽莽一片星河。
小怪兽吧唧吧唧嘴,如此美景,不搭配点美味总觉得有所欠缺啊。
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许久,小怪兽忽然支着尾巴,将自己朝床沿方向拱去,大脑袋落在外面,颠倒着偷摸摸去看厨房方向。
窗户上,映出明煜挺拔身影。
明煜还在里面忙碌,是在做宵夜吗?
小怪兽美美地期待着。
等明煜从厨房端着果盘出来的时候,恰巧对上那双深碧色的眼睛。
他环视一圈盘在庭院各处的妖怪们,没有像小怪兽期待的那样,最先招呼她,而是先邀请妖怪们上前。
“吃水果吗?”
水果大部分是星星的供品,还有一盘邻居自己种的西红柿,表层有少许裂口,虽然不好看,味道却很正宗,明煜切好绊了点白糖,倒有几分“火山飘雪”的意韵。
妖怪们一哄而上。
今日桃木妖难得舍弃本体出来,率先抢去一个蟠桃,狼吞虎咽拿出吃仇人的架势啃起来。
“我倒要看看,这蟠桃有什么好吃,啧啧,不过如此,远远比不上我本体结出的水蜜桃。星星啊,等你桃木哥哥恢复的差不多,明年给你结又大又水灵的桃子吃啊。”
小怪兽表情诧异,就知道桃木妖本体能开花,原来还能结果吗?
不过吃他的水蜜桃……感觉怪怪的。
庭院四角,不断有各形各态的妖怪走出阴影,蝴蝶妖被火山飘雪吸引,正要伸手去拿,被明煜先一步递给小怪兽。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总感觉明煜是故意的。
妖怪感知敏锐,对人的情绪亦然,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明煜对他就是这么一副冷冷淡淡的态度,能感受到针对却又了无痕迹,无从抓他把柄。
戴繁星吃着糖拌西红柿,感慨西红柿味道很浓郁啊,是小时候会吃到那一种,一边吃还一边往明煜嘴边递,要跟他一起分享。
明煜唇角出现上翘的弧痕。
他瞄一眼蝴蝶妖,张开嘴,小怪兽露出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亲爪喂给明煜。
“我也要,我也要,星星,桃木哥哥也要。”
桃木妖涎着脸往前凑,却被小怪兽无情地一把推开,帅气的俊脸都被推出个凹坑。
他正沮丧,蝴蝶妖轻哼,懒懒地掀了掀翅膀,翅翼下妖风流动,险些将摆放规整漂亮的果盘掀掉。
明煜觉得他是故意,蝴蝶妖化作本体,飞上屋檐,慢腾腾摊晾翅膀。
眼看夜色发沉,众妖精神奕奕,一瞬不瞬盯着夜空瞧。
明煜只觉妖气弥漫,不止他跟星星的庭院,城市角角落落,都能感受到妖气存在。
他正低头瞄小怪兽,见她吃水果吃的汁水满脸,鳞片上晕出少许痕迹,正要擦拭,蟒医低呼:“来了,来了!”
众妖期待仰头,连小怪兽都被紧张气氛影响,瞪着好看的大眼睛,盯着头顶星河。
“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
戴繁星并没有看到无数橄榄,金丝倒是确有其事,缕缕万道,犹如烧穿纸面的点点星火,集中下坠,城市一角,仿如被火光引燃,光芒映透夜色。
小怪兽被震撼同时,内心生出一种强烈渴望,犹如等待哺喂的幼雏,情不自禁就要追随那道光芒而去。
众妖已经先于她,一窝蜂的冲出庭院,互相之间挤挤攘攘,互不相让。
“谁踩我脚了,好你个蟒医!”
“呜呜呜,我的毛,谁在揪我的毛!”
蟒医动作最迅速,从众妖身上轧过去,将它们都擀成面条条。
吃过亏的黄鼠狼还机警一些,利用旋风飞到蟒医背上去,乘坐蟒妖列车朝目的地奔去。
护门草被踩得一身脚印,站起来时昏头转向,“到底有没有帝流浆啊,有没有啊?”
瘸着腿的行釜将他提溜起来,“不清楚,去看看就知道。”
仍坐在竹床上的明煜跟小怪兽不动如山,茫然看妖怪滚出尘烟,声嚣远去。
“嗷呜?”
小怪兽跟明煜对了下视线,不知所措地挠挠脸,感觉自己应该也要做点什么,是跟着妖怪们一起跑吗?
房檐上,蝴蝶妖不屑的哧声响起。
明煜不解地抬头看他,愈发无法理解眼前状况,真诚发问:“你怎么不去追帝流浆?”妖怪们都过去了。
蝴蝶妖懒散翻身,改为平躺,蒙蒙月光晒在他身上,后翅随风习扬。
“今天没有帝流浆,这帮笨妖怪,竟然这点能耐都没有。”
蝴蝶妖一副羞于与那帮妖怪为伍的高傲姿态,触角昂然顶立。
“帝流浆也不是每次庚申日都会有,要不然这世上成妖的妖怪岂不太多,恐怕要装不下,其实也是要碰运气的。”
起初明煜见蟒医跟众妖如此激动,还真以为每个庚申日都会有对妖怪们助益极大的帝流浆。
妖怪们欣喜若狂,蝴蝶妖与之对比,要冷静很多,甚至能一眼洞悉是否有帝流浆存在,原来之前他不是在说大话,细节就能看出来,蝴蝶妖确实要比其它妖怪厉害少许。
至于“少许”到什么程度,明煜又不是妖怪,不能明确感受到。
嘴角一凉。
明煜收回目光。
小怪兽递来剥好壳的荔枝,意思是让他吃。
明煜自然张嘴,这次买的荔枝好甜,水分充沛,含进唇齿间,汁水爆开,美味口感让小怪兽满足地眯起眼睛。
屋檐上再度传来蝴蝶妖的轻哧,仿佛是没眼看,掀起翅膀,正要往眼睛上盖,视线在动作间下瞥的时候,清晰看到什么,身体仿佛凝固,纹风不动。
怎么了吗?
感受到蝴蝶妖目光,小怪兽狐疑看向头顶。
月明星朗,庭院四角,灯光犹如微小火把,活脱跳动。
风起,树影纷乱。
漆黑树冠之下,延出一根红线,细线抖动,甚至让人疑心上面是是不是牵引着随风扬落的纸鸢。
明煜也注意到怪象,起初以为是红色毛线,就是不知道另一端起自哪里?
可当红线犹如引捻,前端迸窜微小火花,一路向下延长,最后停留在小怪兽的手腕上,竟然如有生命一样,绕成一圈,自行捆系,明煜惊异,首先怀疑是妖怪。
也许是它们的小把戏。
红线另一端竟也从树影间垂落,飞快锁住目标,绑在明煜手腕上。
虫鸣跟微风极有默契,同时停止喧嚣。
庭院灯光将夜色映照得更为通明,红线的存在也就显得尤为清楚。
“嗷呜?”
这是什么?
小怪兽好奇地抬抬手爪子。
红线跟着动,紧紧缠在她手腕上,且有越收越紧的趋势。
明煜也费解。
如果是没见过的妖怪,可他并没有从红线上感受到任何妖气。
“嘶,这是!这是!”
不知何时跑回来的黄鼠狼眼球震惊颤动,捧着自己的鼠脸,嘴巴大张,半天也没说出这是个什么。
蟒医也已经游回来,不敢置信地将老花镜往上推,甚至由于力气过大,险些将老花镜的镜腿拗断。
妖怪们仿佛纷纷回巢的雏鸟,可当看到小妖怪还有明煜之间连接的红线之后,震撼到集体被月光凝成一座座雕塑。
时间犹如静止,而小怪兽跟明煜是此情境之下,唯二还能活动的。
他们不解对视,不明白妖怪们又在闹什么幺蛾子。
小怪兽还悠悠闲闲往口中送荔枝,听到嘎嘣声响,明煜瞥去警告眼神,小怪兽虽然凶狠呲牙,可还是乖乖将果壳吐到盘子里。
叮一声脆响。
瞬间,庭院重新活络起来,妖怪们身上的开关仿佛被重新推启,它们抱在一起,牙关打颤。
“怎么了吗?”
明煜心头被疑惑笼罩,只觉得怪异。
到底是什么事,连见多识广的妖怪们都好半天没说话?
蝴蝶妖轻轻煽动翅膀,从房檐上落地,即刻化成人类男性形象。
即便是时时保持从容自若的他,眸光有可能被庭院灯影响,出现轻微波动。
“红线……”
明煜抬手,结实小臂上,红线存在十分惹眼,随着他的动作轻晃,另一端依旧牢牢系在小怪兽手腕上。
戴繁星觉得好玩,上上下下晃动手爪子,红线捆得实在,根本不会掉。
她又伸另一只爪子去摸,结果却摸个空。
红线被穿过,像影子一般消散,夺目的胭脂红融入夜色,等小怪兽将手爪子拿开,又很快缠结在一处。
蝴蝶妖镇定下来,似乎觉得头痛,揉揉眉心,“听说过姻缘线吗?”
月老的姻缘线,两端连接的男女为今世夫妻。
这是个耳熟能详的民间传说。
明煜意识到什么,黑亮眼珠之中,星光聚成天火。
蟒医“嘶”一声,给出肯定答案:“所以说,星星跟你是……”
黄鼠狼难得老成,拈动胡须,“是夫妻呐!”
仿佛有木槌落下,一槌定“音”。
姻缘的“姻”。
戴繁星后知后觉,机灵的碧绿眼珠四处乱转,瞥一眼明煜,好像已经完全傻掉,比刚刚的妖怪们都不如,唯有轻盈发梢在夜风之中无声飘动。
星星心潮起伏,爪爪上的荔枝都快攥不住。
她小心低头确认,红线还在。
用力闭上眼睛,再飞快睁开,还是在的。
而且,颜色眼看愈发的鲜红醒目。
真的是姻缘线吗?
今世夫妻……
这种感觉好不真实,她的心脏仿如晶莹透剔的荔枝肉,被名为悸动的齿颊咬磨轻啃,刹那爆溢出清甜浆汁。
整个小怪兽从内到外,都被一种甜蜜气息层层包裹。
让她着迷的感觉静静发酵,小怪兽已经有些熏熏然。
她小心挪动手爪,生怕一个不注意,姻缘红线会啪一声断掉。
身边小动作致使明煜终于回神,只是表情复杂,戴繁星无法从中准确判析他的情绪。
除了震惊,肯定还有别的吧?
蝴蝶妖似乎气馁,说话声音略显低沉,“早就听闻,庚申日月华能照出人间鬼祟,只是没想到,连姻缘红线都能照出来。”
“会不会是搞错了?”蟾蜍妖第一个提出质疑。
黄鼠狼蹦跳过去,围着小妖怪跟明煜之间的红线观察,爪子掐着下巴,神情格外严肃。
蟒医用蛇尾擦了擦老花镜,重新架到脸上,“古籍上有记载,庚申日除去帝流浆,确实会使妖怪之间的姻缘红线显现出来,都要看机缘。”
黄鼠狼兴奋地搬起自己的脚爪子看,“那我呢,我会不会也有姻缘红线?”
结果让它大失所望,肩臂失了气力,软软耷垂。
妖怪们纷纷查看自身,都没有绑着姻缘红线,只有小妖怪跟明煜之间才有。
他们在证实确为红线之后,一时间心情都是复杂难言。
尤其是蝴蝶妖,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明煜,磨了磨牙,半天才从齿间挤出两个字:“禽兽!”
明煜:“……”
“嗷呜!”
戴繁星气坏了,跳起来一爪子拍蝴蝶妖身上。
喝了櫰木酒的她力气变得更大,好险没一巴掌将蝴蝶妖拍出庭院去。
蝴蝶妖急速扇动翅膀,才勉强稳住,不至于太狼狈。面对小妖怪,他发不出脾气,嘴角上抿,露出安抚笑容。
“都是他的错,不怪你。”
“嗷呜!”
他的错也不是!
明煜脑子里思绪乱糟糟,犹如秋末霜降时,气温骤然转冷,自然界生机减退,蛰伏以待春来。
眼珠无意识被眼前的动态场景吸引,失神地跟着转动。
先是小怪兽不明原因打了蝴蝶妖,然后众妖凑到他们面前,每个人的嘴巴都在开开合合,应该是在说话?
他们好像是在安抚星星情绪,最后又皮笑肉不笑地跟他打过招呼,便纷纷离去。
庭院重新恢复安静。
夜空中的星星眨啊眨,犹如孩子们好奇的目光,在一人一兽之间来回梭巡。
青竹铃、蟋蟀、金蝉,庭院“三剑客”骤然爆发聒耳叫声,蜩沸纷乱。
小怪兽不安对着爪爪,不时拿余光偷瞄明煜。
一人一兽僵坐在竹床边。
明煜如同一尊完美的雕塑,只偶尔眨动眼睛才流露出一丝活人气息,庭院无风,现在甚至连发梢都不动一下。
他怎么啦,从刚刚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
会不会是……受了刺激?
戴繁星内心有点挫败来着,虽然在知道自己跟明煜之间连接着姻缘红线,命中注定会走到一起,她是诧异且开心的,不过开心的很隐秘,怕袒露太多情绪,被明煜察觉,那显得自己多不矜持。
只是,明煜的反应也太出乎预料了吧?
他还要干坐到什么时候。
小怪兽气闷,爪爪攥着的荔枝肉已经明显不能吃,它撒气似的撇到院角去。
“会招虫子。”明煜严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小怪兽心中耸然一惊,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他。
明煜身周的严冰终于融化,整个人在月光下落笔着色,重新变得鲜活。
小怪兽有点委屈,脚爪子搭在竹床外面,继续抠自己的爪爪,也不去看明煜。
“唉……”
明煜忽然叹气,小怪兽神经敏感,恶狠狠抬头,正要龇牙,才发现明煜在看地面上的狼藉。
刚刚一场混乱,妖怪们不注意,地面上洒落不少果壳果皮之类的垃圾。
小怪兽尴尬地将龇牙演变成打哈欠,大脑袋垂着,时不时看手腕上的红线,还在,她心底重新变得踏实。
明煜起身忙碌,本是要奔着墙角的工具去的,不知为何,脚步越走越歪。
“砰!”
闷响声吓得山冕差点从树上滚下来。
“怎么了,怎么啦?”
明煜呆立在廊柱前,经过撞击的额头明显泛红,与他冷白肤色对比,即便是模糊夜色之中看去,也是相当明显。
犹如着墨时不小心手抖,在完美画幅上晕开一块淡红。
“嗷……”
戴繁星有点担心,明煜竟然走着走着就撞柱子。
他没喝酒啊。
她蹦下竹床,正要去看个究竟,明煜忽然发出懊恼的唉声,随后猛地下蹲,手掌压进发根,猛力揉搓几下。
小怪兽被他急促的举动吓一跳,正要上前探寻,明煜忽然起身。
他微微侧头,明亮月色染亮那张完美侧颜。
戴繁星惊诧不已,明煜的脸……好红啊。
明煜也似有所觉,仓皇撇过头去,匆匆走到院角拿清扫工具,埋着头,一心打扫庭院卫生。
看起来倒是挺专注的,只要不去注意他通红的耳朵的话。
午夜一过,姻缘红线随着隐没在浓云后的明月一同消失。
戴繁星心头发慌,缠在廊柱上的山冕忽而仰头感叹,“庚申日结束了,下一次不知道要等多久。”
另一个头:“等多久。”
它垂头看小妖怪,“你的姻缘红线看不到啦,要等到下个庚申日。”
“下个庚申日。”
戴繁星心口一松。
原来不是消失,而是看不到而已。
姻缘红线消失之后,明煜的行为才稍稍正常了那么一点。
然而脖子到脸颊,仍是犹如受到高温蒸煮,戴繁星只是稍稍靠近,就能感受到从他身上爆发出的惊人热量。
连闷热空气都远比不上。
按照往常习惯,明煜在睡前要刷洗小怪兽,将她身上的软鳞刷得干净闪亮。
可是他动作忽然变生疏,烧水时甚至不记得将壶内的水注满。
小怪兽无奈叹气,跟在他身边嗷呜提醒。
明煜的视线没有旁落,限定在眼前的方寸空间内,不似木讷,倒像是在刻意躲避。
给小怪兽洗澡时,肌肉紧绷,脸颊汗珠比蒸汽在窗玻璃上凝集的水珠还要多。
小怪兽背对他坐着,也有点气鼓鼓的,懒得再去出声提醒。
晚上睡觉,明煜失眠,睁着黑亮眼珠看天花板。
身边小怪兽似乎也未睡熟,哪怕不用去看,都能听到她唉声叹气,偶尔还会委屈地抽气。
胸腔内,碰撞的激流散去,蝉鸣声中,由激涌到平复,大男生的胸腔剧烈起伏几下,感觉到小怪兽似赌气,让出枕头位置,委委屈屈抱着大尾巴,将自己盘成个蚊香,明煜长出口气。
他转过身去,紧实手臂往小怪兽身上搭,将她往自己胸口拢了拢,用微微带哑的低沉声音说:“睡吧。”
小怪兽嘴巴瘪了瘪,差点掉眼泪。
明煜知道,小东西没有安全感,自己的反应让她无措且慌乱,短短时间,脑中还不知道晃过多少可怕的想法,可能最让她痛苦难熬的,应该就是担心会被抛弃。
明煜又抱紧她一些,继续在她的大耳朵边安慰,“明天我给你做好吃的,想吃什么?”
借着夜色掩盖,戴繁星用爪爪飞快擦一下眼角,发出软哝哝的嗷呜叫。
吃鸡腿好不好?
“好。”
……
明煜懵了好几天,有时是在给凌子慕上课的时候,或者做饭、打扫卫生时,竟然陷进自我的精神世界。
不过他的精神世界空茫一片,他会发呆个数分钟,思绪才会慢慢复位。
从见到自己跟星星之间连接着姻缘红线开始,明煜便陷入冲击当中。
他觉得不可思议,起初也有所怀疑,怀疑是不是有人或者妖怪在拿他们开玩笑。疑惑之后,他被自我怀疑与厌弃所折磨,甚至觉得没有脸面去面对可可爱爱的星星。
没错,就是觉得没有脸面。
明煜是喜欢星星的,毋庸置疑,只是这种感觉不掺杂一丝杂质,他从心底喜欢并享受于对她的照料,这让他感觉一人一兽紧密相依,内心无数次希望眼前的美好生活能够持续得更久更久。
可突然出现的姻缘红线,让明煜的信念坍塌。
耳边时不时响起蝴蝶妖那句“禽兽”。
明煜为此感到羞惭不已,纯洁的感情受到杂的污染,原因肯定是出在自己身上。
他只是在讨厌自己而已。
江河难得休假,立刻招呼工人上门,将明煜家的围墙推倒重建。
那边工人干得热火朝天,明煜将水壶端出,他煮了一壶消暑的凉茶,往碗中倾倒的时候,眼神放空,走神致使手腕猛力下压,凉茶溢出,茶桌边沿淅淅沥沥犹如下雨。
站在旁边的江河赶紧错脚躲开,观察了一下明煜表情,见他发窘,匆忙擦拭桌面,笑着开他玩笑:“是不是谈恋爱了,这几天见你都是魂不守舍的。”
两人是街坊邻居,偶尔会碰面,昨晚江河难得陪外甥跟外甥女去超市购物,偶遇明煜,外甥女兴奋不已,撺掇江河介绍认识一下。
江河挥手打了个招呼,没成想明煜眼神呆滞,径直从他们面前走过去。
今天他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以江河的推测,这个年纪的男生还会为什么走神放空,当然是甜蜜蜜的恋爱。
“没有,绝对没有。我身边只有男性,没有女性朋友。”
似被猜中心事,明煜神情发窘发慌,紧攥茶壶把手,凉茶又洒出来少许,水珠顺着他肌肉匀实的小腿下落。
他本身就长得帅气惹目,激动之下,耳朵涨红,性格一下鲜活,惹得工人们找这边张望,也不知道听没听到,迸发出一阵笑声。
他越是这样,越显得心虚。
明煜一下更窘。
江河咳一声,“你这反应还真有点此地无银的意思。”
明煜:“……”
好吧,干脆什么都别再说。
明煜不自在地掐了掐热烫的耳朵,余光朝屋内望过去。
这两天人多,小怪兽不能出屋,在卧室里躲着,刚刚凌子慕得到他的允许,偷偷钻进去,现在他们应该是在捏黏土。
“神奇宝贝,你不喜欢我给你捏得黏土吗?”凌子慕问得小心翼翼。
小怪兽背对着他坐着,还有点生闷气。
“神奇宝贝?”
凌子慕举着精心捏的黏土,想要送给她,脚步刚刚抬起,就遭小怪兽龇牙低吼。
凌子慕顿住,不敢上前,费解地挠挠头,不明白她在生什么气。
戴繁星嫌弃地上下打量眼前小屁孩,冲他凶狠哈气,太气人了,就是因为这么个熊孩子,自己半夜经常听到孩子们祈愿,让神奇宝贝保佑他们晚上不尿床。
睡眠跟精神都受到严重影响,起初以为慢慢会适应,再加上小孩子虽然挚诚,却也没什么定力。
只是谁能想到,传闻越散越广,竟然连很多家长都跟着轻信,搞来那么一副挂画,挂在孩子的卧室床头。
小怪兽连续数天没能睡一个整觉,耳边喋喋不休,都是同一件事情,求她勇猛无畏打败凶恶的尿炕精。
要是没有凌子慕杜撰出的漫画故事,戴繁星的精神也不用遭此荼毒。
罪魁祸首一心讨好,又捏出两个黏土人物,摆在小怪兽面前。
“我还捏了一个小明老师,不过捏得肯定没他本人好看。”
凌子慕提到明煜,小怪兽甩了甩耳朵尖,垂眸看过去。
明煜捏得有几分神韵,表情挺像的,看起来挺冷淡,而凌子慕捏得小怪兽就靠在他身边,姿态亲密。
小怪兽满意,冲凌子慕弯了弯好看的大眼睛。
熊孩子备受鼓舞,捏得更起劲。
两天时间,砌墙工作收尾,热闹散去。
有高高的围墙阻挡,小怪兽终于能走出房间,来到庭院之中纳凉,她手爪子上揉捏着一块黄色黏土,视线总是往厨房方向瞄。
“星星,我们要去帮忙吗?”
小怪兽装模作样抻个懒腰,流露出这个家真是一点都离不得我的倨傲表情,拿出老大的气势,朝山冕招招手,一齐挤进厨房。
自打听到熟悉的脚爪子踏地声响,明煜站在灶台前的背影就忽而便紧绷,犹如一棵笔直的树,根扎在地面上,半天没挪动,甚至视线都不曾后瞥。
即便小怪兽跟山冕因为洗胡萝卜,几次将水溅到他脚面上。
要是以前,小怪兽早就挨巴掌。
明煜这几天仍然是心不在焉的,小怪兽为此伤神又苦恼。
“唉……”
吃过饭,小怪兽独自坐在凉亭下面,乘凉。风清月明,今天夜晚比较凉爽,吹着小风,其实还是挺舒服的。
近几天她已经摸出规律,能够保持耳根清净,有几个固定时间段,就包括现在。等孩子们被家长勒令休息时,耳边会断断续续响起稚气未脱的祈愿。
如今戴繁星都快对“尿床”两个字出现神经反射,嘴角会不自觉掀起,凶巴巴龇牙。
小怪兽仰头看月亮,胖乎乎一轮背影透露出浓浓幽怨。
每次听到脚步声从身后经过,耳朵尖会扑扇几下,仅此而已。要是搁以前,她怎么也会悄悄埋伏起来,去吓唬吓唬忙碌的明煜。
听她频频叹气,不解的山冕游动而来,语带关心地问她:“星星,你怎么啦,晚上没吃饱吗?”
“没吃饱吗?”
星星:“……”
她拍拍自己的肚皮,表示吃得饱饱的,明煜虽然精神状态不在线,却并没有亏待她,依旧会亲自操刀做出可口美味。
就是吧……唉,他这种失魂落魄的状态究竟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好像同她产生感情牵扯,是一件多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越想越委屈的小怪兽将脸仰得更高一些,还奇怪怎么月光水润润的,什么时候起雾了?
拿爪背使劲蹭眼睛,后知后觉,原来不是雾气……
明煜其实站得不远,看似心无旁骛在修整菜畦,检查菜叶生长情况,其实偶尔会拿余光观察小怪兽。
发现她又去揉眼睛,眉头便不自觉蹙起,心说不长教训,难道她还想长针眼?
正犹豫要不要开口阻止,忽然听到响亮抽泣……
那一瞬间,明煜的胸口似被雨水浸透,也觉得潮湿,雨滴凝聚,随时都会是一场滂沱大雨。
他抬头,浓云如峦,在隐隐颤动的闷雷声中,好似随时都会崩塌,向城市覆压而来。
山冕没有眉毛,不过眼眉位置高高隆出两个肉疙瘩,见小妖怪绿眼睛水津津,心口也跟着一痛。
“你怎么啦星星?”
没怎么,眼睛里下雨了而已。
小怪兽压抑着抽泣,眼角,忽然探入一指嫩绿。
明煜嘴角微钩,笑容如常,手间夹着刚刚才菜畦发现的薄荷,往她爪子上放,“是薄荷,晚上我给你煮薄荷凉茶吧星星。”
小怪兽忐忑观察明煜表情,见他眼睛终于挥开暴风雪霰,重新晴朗黑亮,心间的阴云顷刻间化成棉花。
她接过薄荷,想了想,将另一只爪子往明煜手上递。
明煜接过,用力揉了揉。
“和好吧?”
明煜声音低沉,语气乞求,是在真心求她原谅。
想到什么,又别扭地转过脸,耳垂瞬间染红,“以后我们还像以前一样相处……”
其余的事情,顺其自然吧。
尾音被骤起的狂风吞吃掉,仍是撩得戴繁星耳朵酥酥痒痒。
说和好就和好了,事后小怪兽又觉得自己太没面子,故意摆出高冷姿态。
亭子外突然噼里啪啦下起暴雨,明煜见她不动如山,气哼哼的,尾巴朝反方向拧着劲,刻意跟明煜保持距离。
“下雨了。”明煜出声提醒。
“哼!”
小怪兽跟他较劲,撇过头去,不理会。
几天来空寥寥的胸口,忽然又被各种声音情绪填满,最突出的心情就是不平。
明煜没办法,眼看雨势越来越大,趁小怪兽不注意,一把将她捞起,手臂夹着,快步奔回屋中去。
“嗷呜!”
小怪兽扭动,挣扎,像条被钓上岸的胖头鱼。
怕她掉下来,明煜夹得更紧一些,刚刚经过菜畦的时候险些脱手,真要不小心掉下去,小怪兽的脑袋估计要遭殃,旁边可就是分界用的砖台,有棱有角还十分坚硬。
“老实点,你是想下河去游泳吗?再扑腾我就把你丢进鱼池!”
明煜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隆起,保证她不掉下去的同时,腾出的手一巴掌拍小怪兽屁股上。
“嗷呜!”
星星气得大吵大闹,犄角放射的电光将他们的脸映亮。
一人一兽走一路吵一路,他们这样,山冕反而觉得安心,为躲避暴雨,悠哉爬上廊柱,两个头都是目不转睛地欣赏雨势。
“哇,及时雨啊。”
另一个头:“及时雨!”
进屋之前,小怪兽又惨遭巴掌“凌虐”。
被明煜放下之后,她气愤捂着屁股蛋,嗷呜嗷呜叫声仿佛在控诉明煜罪行。
明煜给她看t恤,布料被雨水洇湿,小怪兽扭头选择不看,跟他怄气。明煜嘴角笑意加深,扯过浴巾被她擦拭鳞片。
“薄荷凉茶到底还要不要喝?”
小怪兽本能舔舔嘴唇,可仍是不看明煜,从鼻子里发出轻哼。
“你是牛啊,每天只会哞哞哞。”
戴繁星好气,去堵明煜的嘴,没想到太矮,明煜又忽然起身,蹦跶的高度不够,小怪兽的犄角差点撞到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明煜:“……”
一人一兽顿时僵住。
空气受到窗外雨势影响,变得沉闷。
戴繁星内心有点点崩溃来着,脚爪子尴尬抠地,明明她跟明煜之间的气氛才刚刚转好,却因为自己一个小小失误,再度打破这种和谐氛围,要命了……
小怪兽视线总是不安地上瞥,表情惴惴,明煜也觉得要命,她显然什么都懂!
最后,还是明煜轻嗤一声。
“我看你是牛跟龙生的,这么快就学会顶人了。改天我帮你把犄角磨一磨,开个刃,送你去西班牙跟斗牛顶,说不定还能换点钱回来买肉。”
被明煜的话代入情境,好像真的有红眼睛的斗牛朝自己撞过来,小怪兽气鼓鼓低头,顶着犄角朝明煜小腿撞过去……
明煜擦头发的时候她在撞。
明煜烧水的时候她也在撞。
明煜洗薄荷叶的时候她还在撞。
停下手上动作,明煜低头看用爪子扒着自己小腿,时不时将大脑袋抵过来的小怪兽,表情无语,故意错开一个位置,导致小怪兽松开手爪,脑袋抵空,叽里咕噜抱着大尾巴滚出去。
明煜开心笑出声,小怪兽气得弹起来。
直到薄荷的沁凉感飘满整间屋子,一如雨后晴空下漂浮在空气之中的清新草木味。
小怪兽坐在椅子上,晃着尾巴期待等候,明煜将凉茶晾凉,喂到她嘴边,担心她喝得急,时刻要注意去提醒她。
“慢点喝,它又不会长腿跑掉,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不听话。”
小怪兽满足将碗喝空,小舌头舔舔嘴巴,不跟他计较。
她发现薄荷真的好适合夏天啊,积攒了多天的烦闷顿时被清空。
骨头顿时发懒,骨缝里都挤着安适,耳边准时响起小朋友让人啼笑皆非的祈愿,她却并没有生气,见明煜坐过来,顺势便靠到他身上去。
明煜的心跳有点快,比窗外的雷声还急。
小怪兽闭上眼睛,静静聆听,不自觉就将爪子塞进他手心。
不要不理我啊。
明煜握住,轻轻晃悠。
他望着窗外,即便乌云压顶,眼底却豁然放晴。
是他自己走进死胡同,连累小怪兽一起坐立难安,坦然一点,事情还没发生,他却阵脚全乱,有点难堪,也有点丢脸。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出现的蛮甲:取材于清代董含《三冈识略卷二》,能隐形,驱逐它会发生祸事,偶尔也会让人类变得富有。
帝流浆:取材于清代袁枚《续新齐谐》,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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