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护室有台大空调,不少同学借看病为由,冬日取暖,夏日吹风。
叶九看见蹭空调的人里有文心。
她正和一男的打情骂俏,嬉皮笑脸的,那男的看着面生,年纪不大,是高二生。
叶九没听说过文心和江城分手的事儿,上午还看见他们小情侣夫唱妇随的,回头就被她撞见文心和一学弟好。
文心也瞧见了她,眼神心虚,动作没变,可能是怕被她看出来。
叶九不爱八卦这些,跟着周识去看医生。
她是剧烈运动导致的头晕眼花和四肢乏力,医生防止她中暑让她先去吹吹冷风消消暑,又备一些清凉的药以防万一。
“我就说我没事吧。”叶九对周识说,“害你白跑一趟。”
“兰姨,让我多照顾照顾你们。”周识淡笑,“做哥哥的,总不能马虎。”
看样子他是想把她当一家人看待了。
叶九在遇到周识前,不太相信会有这么体贴的男生。
她跟着叶艳所接触的男性,无一不是嗜酒和女人为欢,金钱利益至上,自私自利,这些甚至算不上太大的缺点,那些家暴和拐骗的才是最恶心的。
叶艳不止一次教育她年纪轻轻不要信男人花言巧语,不然哭都没处哭。
周识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他温和谦虚,斯文绅士,没有人比他更温柔。
叶九坐在一把消毒过的椅子上,抬头看他,“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周识用一次性接了杯温水,递过去的时候眼眸含笑,“什么。”
“你和周岸真的是亲生的吗?”
她问得认真,很是怀疑这层关系,哪有哥哥弟弟相差这么大的。
“是的。”周识说,“我,比他大一岁。”
“你们性格为什么相差那么多?”
“有吗。”
叶九笑了,“说出去都没人信你们是兄弟。”
长相方面的话,两人都没得说,相由心生,周识的面容如沐春风,很是温和,放古代妥妥一个俊秀书生,而他那弟弟则像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空有一张俊脸。
周识知道叶九好奇的点在哪,“可能,我们的妈妈走得比较早,导致他性格有点孤僻。”
叶九有点疑惑。
同为弟兄,同一个母亲,一个无事发生,一个就落下阴影了吗。
“她,是开车坠江的。”周识提起这个话题时语气变得沉重起来,“周岸他,看到打捞后她的尸体,那时候,还很小。”
人淹死的尸体会比其他死亡的样子更恐怖凄惨,身子都是泡涨开的,比电影里的更真实可惧。
江面打捞困难,救援队施救很久才得以将周母的尸体打捞上来,她在冰冷的江水里泡那么久,身体冰凉彻骨,别说小孩子,哪怕是大人看了都有阴影。
本是好奇他们兄弟两差别的叶九没想到会听到过往的秘密,抿抿唇,“抱歉,我不是故意打听的。”
她揉揉头发摸摸衣角,不太自在。
“没事,都过去了。”周识没放在心上,“其实,我差不多都忘了。”
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叶九勉强理解周岸的怪脾气,毕竟她和他一样不是什么好鸟,原先的她同样无礼,狂妄自大。
“你知道周岸从小到大有没有喜欢的东西吗?”叶九想起自己被他丢掉的火机,道出原委,“我之前把他喜欢的火机弄丢了,想送一个给他。”
“火机?”周识面色凝重,“如果,你说的是他随身携带的那个,就,有点麻烦了。”
“怎么了?”
“那是妈妈最后的礼物。”
叶九“啊”一声,“不会吧,你不是说她在你们小时候就走了呢,那会儿当妈妈的会送火机?”
叶九之前联想过这个可能性,被自己否决了。
且不说小孩子,就算成年后,当妈的不可能送儿子火机,这不是督促他们抽烟,损害健康吗。
周识解释,火机那不是送给周岸的。
那火机是送给周昌山的。
周昌山的烟瘾太大,周母多次劝他戒烟无解,后送一个不能点燃的火机给他,以督促他戒烟。
“妈妈她,挺天真浪漫的。”周识说,“她跟我爸的时候,很年轻,走的时候还不到三十岁。”
可以想象,周母当时送火机的心情,可能是想用爱感化丈夫。
周昌山应该并没有领情,不然那火机不会到周岸的手里。
怪不得叶九觉得那火机又老又破旧,原来是很久以前的,还是不能点燃的旧物。
“你,弄丢了吗?”周识问。
叶九点头,有点愧疚,“我不知道那么重要……”
“没事。”周识说,“妈妈留给我们,挺多东西的,那不是,唯一的遗物。”
他们还有以前住的老房子,里面全是周母留下的。
那火机方便携带,又是最后一件遗物,因此让周岸格外惦记。
听周识这么说,叶九心里愧疚并不减。
反而隐隐地沉闷,自己无意之中,已经酿成一桩大恶。
周母送那件礼物的行为足以看出她是个多么贤惠温良的母亲,是和叶艳完全不同的母亲。
而她把人家妈妈的东西给弄丢了。
放学后叶九给兰姨电话知会一声,没直接回去,来到原先住的小区。
由于叶艳死在出租房里,房东价格压得再低,仍然没有租客,出于良心,叶九续租一年。
本想着这期间刚好收拾遗物,上学时间繁忙,迟迟没有机会。
叶艳的金银珠宝都放在一个男人给她买的别墅里,放这儿的遗物并不多,有的只是些生活用品。
尘封几个月,房间灰尘味极大,窗户没关紧,看不出底色的窗帘摇摇欲坠,陈旧的席梦思床上乱糟糟一片,之前警察来取证后就没收拾过。
叶九上回来这里,是因为看完柯南,觉着自己能断案了,试图察觉蛛丝马迹,可惜一无所获。
这地儿现在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脏乱臭,她去楼下买个口罩和手套戴上,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来。
那天,她从周岸那里顺来火机,走在路上的时候想点燃,没点上,常理来说,她应该会直接丢掉。
她不记得当时丢到哪儿了,只知道耳边一片嘈杂,她用自己的火机点上烟,凑过去看热闹,这期间,那火机到底是在地上,还是在她手里,不得而知。
不论放在哪,找到的希望极其渺茫。
叶九将客厅厨房卧室各个地方里里外外全部翻找一遍,没有发现一丝踪迹,还被一直用过的漏网的套给恶心到了。
她去洗把脸,换只手套继续找,天气闷热,她把口罩摘下来,将衣柜里的东西一一翻出。
没放过一丝角落。
还是没有。
越是小巧的东西,越会出现在漏洞里,确定衣服的口袋里没有后,她去翻床底。
席梦思很重,她一个人折腾很久,没找到。
桌子底下,没有。
就剩一个沙发底下了。
那沙发是多人的,很旧很脏,软垫和靠背的交缝处还有不明液迹。
叶九到底是女的,一个人搬不动。
她用衣杆撑住沙发底,硬是将其撬开,沙发下面黑洞洞一片。
晾衣架伸进去捞的时候她没抱太大的希望,先后捞出一零食带子,内衣扣子,最后是一个灰色的小东西。
她死死地盯着看。
她不记得火机什么样了。
她拿起那个小东西,看到有开关。
最终确定,这就是要找的火机。
上面还有雕刻的love。
叶九慢慢复原那天的情景,她看到自家门敞开,叶艳尸体入目,她呆如木鸡,嘴里的烟,手里的火机都掉落在地,都在脚下。
后面邻居推搡着进来看热闹,人来人往,步伐混乱,沙发正对着门口。
那掉落的火机就这样被鞋子踢到角落里,一直无人问津。
外头天全黑。
叶九蓬头垢面的,满脸蹭灰,校服皱巴巴的。
她回去得晚,兰姨都睡下了,别墅上下很安静。
忍不住身上的汗味,叶九脱下校服拿在手里,步伐沉重往楼上走,没注意到迎面有人下来,宽敞楼梯禁不住他们两人容身,刚好碰头。
叶九抬眸,对上周岸的眼睛。
他不知道在忙什么,这个点还没睡觉,手里攥一个空的饮料瓶,潇潇洒洒挡住去路,没有让开的意思。
叶九没和他计较,错开身子要走。
他没阻拦,只是丢出去一句:“你是刚野战回来吗。”
叶九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头发散乱,校服肮脏,汗味浓郁,再加上迈不动的步伐,混迹到大晚上这个点,看着就不良家少女。
“嗯。”她无所谓地应着,没回头,“还请你别告诉兰姨。”
“叫哥。”
“……”
他还装上瘾了。
“弟弟。”叶九已经上到三楼,从红木扶手的缝隙看他,一字一顿,“小,弟,弟。”
东西找到了,她才不惯着他。
狗屁哥哥。
叶九去冲个澡,洗干净身上污渍,换身干净睡衣裤,吹干的头发柔顺的拂到后背,再素净一张脸,难得有那么几分清纯的味道。
给自己洗完不忘把火机给擦干净,见周岸窗口那里还亮着,知道他没睡,她拿上火机去敲他的门。
这次没人开门,响起的是低哑的男声。
“进来。”
叶九推门进去,看到沙发上的人,他在玩电脑,人坐在电竞椅上,背对着她。
他房间暗,电脑屏幕亮,她过去的时候看到他的聊天软件上收到一则消息——【岸哥,我发你几个资源,保证你喜欢。】
几条链接很快跳出来。
周岸没避讳,鼠标点上去,是一个看着就不健康的网址,白花花的两条人影就这样闯入眼帘,紧接着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摇摆起来。
没几眼,叶九就皱眉。
她知道男生群里都有这些东西,谁都没有例外。
周岸似乎对那些并不感兴趣,眉头皱皱,但没有关掉的意思,然后朝她不耐烦扫一眼,“有屁就放。”
“……”
叶九真是头一回见比自己还没礼貌的人。
忍住心中的不悦,她把打火机放到桌面上,“东西还你。”
以为又是新买的打火机。
周岸轻飘飘丢一眼。
一瞬间,他目光定格。
眸底的情绪渐渐复杂。
他拿起握在掌心里,似乎在怀疑这东西是真是假,“你不是说丢了?”
“我回去找了。”
这也是她今晚这么迟回家的原因。
叶九说:“东西我还给你了,咱们两清。”
周岸算是答应:“还算你有诚意。”
这不是诚意的问题,这是她应该做的。
毕竟是她有错在先。
叶九迟疑,还想说点什么,那里的声音又太吵了,和她要说的话很是违和。
周岸目光敛起,动下鼠标,朝她轻蔑一视,“还不走?你是想和我一起看片?”
“……”
混账东西。
叶九本想说的那声“对不起”,硬生生被他怼到肚子里。
她不伺候了,爱咋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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