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女人?
沈青时仰头,眼睛一动不动的扎着姜亦舟。
她看姜亦舟的喉结微微动了下,上身开始往后倒。
“不是女人?那是什么?”她问。
就因为她疼得斯哈就不是女人了?
难道姜亦舟喜欢女强人?就那种马上就疼死了,还嘴硬逞强的说自己没事那种?
姜亦舟手里还举着棉签,自从他说完那句“不是女人”,沈青时就不再让他给她上药了。他想着挺好,反正他也只是一时兴起才这么做的,现在倒是解脱了。
他更不想跟她讨论‘是不是女人’这种无聊的问题。本就随口一说,他自己说完也懵了,懵完就更懒得再去想别的了。
沈青时却缠着他一直问“不是女人是什么?”
他无语。
纠结这种问题的真不是傻子?
不是女人是什么?
是狗崽子?鼻子整天都在嗅嗅嗅。
他正想起身不管她了,就看她愣是在眼中给自己过了几百种可能性。他垂眸看了会儿,突然很好奇,这小崽子到底给了自己什么定义。
于是姜亦舟随口问了句“你猜。”
沈青时原本就复杂的眼神就更复杂了。
她脑袋歪了歪,额头上还没擦干的碘伏顺着弧度,倾斜出一道浅黄的痕迹。
沈青时半装晕,半认真。既然姜亦舟想逗她玩,她就心甘情愿被他逗着玩。装傻犯愣也不会少几两肉,怕什么!
她试探猜道:“是男人?”
“”姜亦舟一怔。“你傻吗?”
“那不然不是人?”这么恶毒?
“没有。”姜亦舟又后悔了。
讨论这问题的意义是什么?
姜亦舟侧身拿出垃圾桶,把棉签扔了进去,“别猜了,你——”
“等下!”沈青时抬手打断她。
只见她眼皮跳了跳,似是很努力的思考一番,继续说:“你说我不是女人是因为我疼的斯哈,你认为我这样的人是不会斯哈的,可是我斯哈了,就跟你心里想的不一样了。你认为我不能斯哈,是因为你觉得我是那种很坚强的女强人。可我斯哈了,我就突然柔弱了,所以你才说我斯哈就不是女人了。”她绕口令半天,眨眨眼,又满脸期待地问:“是不是这么道理?”
姜亦舟:“?”
他听了半天只听到无数个斯哈,剩下的一个字没听进去。
但对面一脸期待,他看了片刻,拒绝的话居然说不出口了。
为避免继续讨论,他只好轻叹口气,应了声“是。”
沈青时下巴一抬,骄傲道:“我就知道,在你心里我肯定是很能干的。”
姜亦舟:“”
想多了,真没这么想。
他大概摸到些沈青时的脾气,越是顺着她,她话就越多,胡言乱语的道理成套成套的,防不胜防。不理她,她反而不怎么说话了,然后默默去琢磨些邪门歪道出来。
两人都安静了会儿。
沈青时鼻息间喷吐出的气息炙热灼人,姜亦舟又往后靠了靠,他心里有些躁。墙上的时钟飞驰着发出哒哒声,混着两个人的呼吸声,漆黑浓密的深夜,气氛都变黏腻了。
太晚了,得赶紧送走她。
姜亦舟看着面前傻里傻气的女人,低头把身边的碘伏拿了起来,用新棉签重新蘸了药,眼神一挑。“往后靠。”
沈青时没动,“这样不能擦药吗?”
为了跟她保持距离,姜亦舟的上身一直后倾着,这会儿脖子和后背都有些酸了。他手指在沈青时脑袋上推了推。“你看我这个样子能好好上药?”
经他提醒,沈青时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凑得很靠前了。她脸倏地又红了红,把身子往后收了收。
姜亦舟抬起手臂,先抽纸把她额头上多余的碘伏擦掉,才继续擦拭伤口。
他怕沈青时又扑腾,力度放得尽量轻,却又顾着时间不早了,动作比方才快了很多。
沈青时没闹腾,乖巧地跟只小猫似的,好像呼吸都变得有些微弱。
她微仰头,视线落在姜亦舟的喉结上。
那喉结长得很饱满,像个小山丘似的,很好看。
突然那山丘似的喉结悄无声息的上下滚了滚,沈青时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天干物燥,烛火烧心。
与此同时,她感觉额头的力度又重了些,紧接着就是一阵热气。他怕她疼,就给她吹了吹。
这次她毫无反应,跟没感觉似的,姜亦舟以为她困了,问了句:“睡着了?”
沈青时看她喉结又是几个翻滚,她下意识的咽着唾沫,声音不像她自己,飘忽着回“没有。”
她并没意识自己像个痴汉。
姜亦舟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他要是看到沈青时的模样,肯定一巴掌把她的脑袋呼走了。他心思都放在她的伤口上,只是觉得脖子那里有些痒,却身心正直,完全没往歪处想。
伤口处理好,他又拿起两张创可贴,撕开封层,手却定了定。
沈青时主动要求道:“x!姜亦舟给我贴x。”
“”姜亦舟怔了下,给她贴了x。
姜亦舟洗好手出来,就看到沈青时正端着手机,左摇右晃的看自己的x贴额头。不知是对自己的额头满意,还是在幻想自己成了超级英雄,被光选中即将要去拯救世界似的。
时间走到了三点半。
姜亦舟没进客厅,在走廊的墙上靠着。
“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他说。
沈青时闻声放下手机,“不是说要跟我聊聊么?”
正事不是还没说完么?这就赶我走了?
姜亦舟示意她看看时间。“你不困?”
沈青时看都不看,直接说:“不困啊。”
“”姜亦舟说:“我困了。”
“那我们长话短说吧。”沈青时坐正,摆出一副我准备好的架势,看着姜亦舟。
姜亦舟:“?”服了。
人赶不走,他只好坐了下来。
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琢磨不出来,就想抽烟。
他跟沈青时对视一眼,就听对面能窥探他心思似的说:“想抽烟?我不介意。”
她说完就看姜亦舟好像呆住了,也没多想,直接站起身。
只见她把麻杆似的小腿从唐老鸭的睡衣里伸出来,赤着脚,前脚掌着地在地毯上跳了几下。伸出手,把茶几边角的烟盒抓了起来,又同样的动作调了回来,把烟盒递到了姜亦舟手里。
她刚坐好,又想到什么,再次起身。这次她是踩在沙发上,轻巧地往落地窗的方向跨了几步。然后身体趴在沙发上,伸直手臂去捞靠窗的桌子上的打火机。捞到之后,回头抬手一抛,准确无误地扔到了姜亦舟身边。
从始至终,姜亦舟一声未吭。
他怔怔地看着沈青时一气呵成的动作,又看着她脸上噙满的笑意。全身的血脉都滚烫着,烟瘾也被浇灭了。
她又懂了?
沈青时拿起抱枕坐好,看着纹丝不动的人,问他:“不抽吗?”
姜亦舟愣了片刻,回过神来。他把烟和打火机放到茶几上,低头摇了摇。
沈青时哦了声,“那不要抽了,抽烟太多对身体不好。”
姜亦舟声音闷闷地嗯了声。
“嗯?”沈青时觉得他不太正常。“你——”
“沈青时。”姜亦舟突然叫她的名字。
沈青时话没说完,嘴巴微张着,突然被叫名字有些懵。
主要她听着这语气还挺严肃。
她愣了半天,只闷出一个“啊?”来。
姜亦舟俯着上身,手肘撑在膝盖上,望着桌角的某处。头顶传来的炙热注视,灼让他说不出话来。可心中又有一个强烈到难以扼制的苗头冲昏了他的理智,他想求证。
空气停滞了几秒,沈青时听着走廊里传来“哐当”关门声。这一层住了好几个《屠城》的演员,这个时间关门,肯定没好事。
她视线从门口回到姜亦舟身上,看他还维持着那个动作。头发早就干了,估计是擦的时候没太仔细,黑色的碎发有几撮立了起来。
她定了定,那一撮碎发就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交替上来的是姜亦舟的眼睛。
“沈青时。”他又叫了遍她的名字。
这次直接把沈青时叫晕头了。
沉寂的夜色,他的声音充满蛊惑。
沈青时神志不清的大脑反复回荡了几圈姜亦舟方才叫她名字的声音。绕啊绕,她在他的声音里迷了路。
好一会儿,她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我在。”
姜亦舟沉了口气,“我以前是不是认识你?”
“”沈青时手指收紧。
“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姜亦舟说。
他眼神坚定,盯着沈青时,神情无比认真。
沈青时跟他对视几秒,突然撇开眼睛。她视线慌乱地在房间找归处。可到处都是冰冷的家具,眼睛和心一样,居无定所。
姜亦舟还在看着她,她却不敢像往常一切无所畏惧的直视回去。
以前是不是认识?
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她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见过。
十二年前。
夏日炎炎,炙日高照。她穿了件白色漏洞的连衣裙,被淤泥沾满的布鞋有些挤脚。
她站在花坛边,感受着无数大人的唾沫横飞。那些大人的声音明明那么大,可她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他们围着她,她想逃,他们却把她堵得无路可逃。
她当时想,就让她这样彻底变聋变哑吧。听不到就不需要再忍受,说不出就不必被千夫所指。她想:不如你们把我一起杀了吧。明明毫无关系,为何要忍受你们的指责?
她板着脸,面无表情,这么想着居然也释然了。可就在此时,一道白光照了进来。
姜亦舟穿着白衬衣,黑色的头发都在反光。他像是拨开沉雾的风,带着阳光拨开人群,也拨开了她的听觉。她看着他把她拉到身后,护着她,对那些大人说:“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她难得主动,等人群散了,对他说:“我什么都懂。”
他俯下身,仰起头,笑容比春风还抚人。他把她被拨乱的头发耐心理顺,声音轻柔地安慰道:“那怎么不懂反抗呢?”
她怔怔的,复读机似的重复了“反抗”两个字。
反抗?那是沈青时活了十年,第一次听人跟她说这词。她觉得既新鲜又刺激。
她问他:“反抗有用吗?”
他说:“有没有用反抗了才知道。”
小小年纪没懂那些大道理,但她却坚定的点点头。
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努力咬着字,报了自己的名字。
他说:“真好听,青天白日,时间流转的沈青时啊。”
她第一次觉得她的名字这么好听。
他把她送回家,走时对她说:“我叫姜亦舟,在北电读大一,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来找我,我替你骂回去。”
回忆断了,沈青时沉着心,突然苦笑两声。
时隔十二年,再想到那天,她依旧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那一刻,她感觉心脏重新跳动了,曾经那十年是怎样的,似乎完全不重要了。
姜亦舟让她去找他,她去了,却没告诉他。
沈青时抽了下微酸的鼻子,回头看姜亦舟,笑了下。
往事从来都不是束缚。与她不是,与姜亦舟更不是。
那些年是她的悄无声息,如果他不记得,那就让它一辈子都成为秘密。
“见过啊。当初你电影发布会我去过。我还大声说爱你,你记不记得?”沈青时嘴角咧着,玩笑道:“我当时还很小,只觉得这哥哥怎么这么帅,当时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他!”
“”姜亦舟神情微怔,“发布会?”
“对啊,《荆轲》发布会。姜亦舟我可是你的骨灰级粉丝,你看我多长情,现在都喜欢你呢。”沈青时语速很快,好像说的慢了就会露怯。说完也不敢再去看姜亦舟的眼睛,抓起抱枕放在面前看,假装研究上面的图样。
她的话真假参半,那时候她真的想过嫁给他。所以她才努力生活,让自己配的上他。
可那终究是从前了,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现在的姜亦舟并不需要一个迷恋他十二年的小迷妹,而是一个能帮他重回巅峰的经纪人。她要做那个人。
沈青时素来说话不正经,这会儿说的话虽然很扯,却也说不出哪里不对。
当年,《荆轲》确实开过几场发布会,那段时间姜亦舟也确实火,追捧者无数。如果沈青时是他当时的粉丝,这理由倒是也说的过去。姜亦舟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可又有个很强的念头在抵触着这个定论,他越发捉摸不透了。
姜亦舟凝神把她看了会儿,又觉得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那时候的沈青时也不过才十二岁,这种想法倒是很贴合小孩子的心性。
他收回视线,站起来。“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沈青时抬头,“你就找我聊这个?”
“不然呢?”其实不是,可他不想继续了。
沈青时表情有些遗憾,她哦了声。“我还以为你要表扬我的工作能力呢。”
“”姜亦舟顿住起身的动作,“兰溪话题那件事?”
“对啊。”
姜亦舟捻了捻手指,这事他确实想说的,又觉得没必要。说了她也不会听,还是会按着自己的性子,搞乌烟瘴气那一套。
沈青时不说话了,直勾勾地看着他。
她脸颊微红,满脸期待。
姜亦舟叹口气,被她看的无语,临时编了个问题:“为什么突然要做那些话题?”
“嗯?”沈青时突然笑了下。“没有突然吧,筹划两周了。”
姜亦舟:“?”
“开机的时候我就在筹划了啊。”
姜亦舟想了想。“那时候她——”
“我猜到了。”沈青时打断道。
姜亦舟又是一愣。
沈青时笑嘻嘻。“我猜到她会对你图谋不轨了。”
姜亦舟:“”你是神算子吗?
沈青时拍拍抱枕,很用力,就好像那抱枕是兰溪的脸。又说:“你长得这么好看,是个女的都想泡你!兰溪可是出名的女色鬼,她才不会放过你!她是蜘蛛精,你这个唐僧被她抓住,肯定肉渣都不剩!”
“?”
姜亦舟脸倏地绷起来。
他肯定脑子被驴踢了。
不然哪来的兴致在这儿听这女人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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