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实际上非常短暂。
短暂到虞真只记得慌乱中自己抓了把什么东西,而后便摔了下去。
那一瞬间,在虞真的脑海中,却很漫长。
漫长得她好似感觉到了,每一根经脉中灵力突然的变化。漫长得好似心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了出来,就像是……就像是那天晚上疗伤时曾有过的感觉。如此怪异,如此模糊。
虞真缓缓地睁开了眼皮。
她发现自己正瘫在地上,大大小小的碎石块滚落在周围,想挪动一下,却感到一阵阵刺痛。左手臂被石块碰得流了不少血,左小腿也伤了,只得减小动作幅度,忍着疼起身,没想到,一下子竟没站起来,又跌坐回了地上。
本来刚醒过来,有点懵懵的,这一跌一痛,虞真的记忆也跟着回笼了。
是了,本来正在崖壁上攀爬,却感到灵力溃散无法调动,自己也摔了下去。
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在虞真的修炼生涯中,这是从来都没有面临过的情况。
即使在所有弟子中,虞真也绝对能算得上修炼极扎实的前几名了,她的每一分灵力,没有走过任何捷径,都是勤勤恳恳修炼出来的。
且,这完全没有道理。修炼、作息一如往常,没有特别的原因会导致灵力不受控制。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影响到了虞真,那可能就是去秘境采青冥果时受了伤,但这伤已好了六七成。
竟毫无头绪。
手臂还在隐隐作痛,虞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个时候,慌是没有用的。
她发现自己应该是昏迷了有一段时间,往外看,几座小峰远远地沐浴在暮色中,并看不大清。往里看,是一片暗黑的洞。
再检视一遍内府。原本按规则运行的灵力,此时混乱不堪,显然短时间内不能再调用灵力。
咬着牙,虞真从储物戒中拿出伤药自己洒上,再用能动的右手吃力地包扎伤口。不大一会儿,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
“呦,原来这儿还有个倒霉蛋儿呢。”洞里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虞真警惕地抬起头,向洞的方向努力看。除了一团团的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她小心道:“是谁?”
“我是谁?”那女声突然尖厉了起来:“长明宗的小丫头片子,乐箫教出来的,果然都是没礼貌的家伙。”那声音隐隐含着一丝癫狂,接着道:“我是谁,连你也配知道!”
这山洞如此偏僻,怎么会有一个疯女人。
虞真现下伤着,又不能调用灵力,可谓不堪一击,只好先试探一下,争取谋得更多时间梳理灵力,尽快离开这个诡异的山洞。
“前辈恕罪,是我唐突了。”
“呵,谁是你前辈!瞧你这寒酸的样子,穿的什么布料,既不防脏污,也不适冷暖。怎么,现在长明宗竟落魄到如此境地,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拿不出手了吗?”这回声音倒没那么尖了。
虞真现下确实很狼狈。原来洞里的人不止能看到自己,观察力还很强。
“门内弟子皆是如此穿戴。”虞真十分自然地接道:“现今灵气趋于衰竭,修炼、生息当以苦中求真,人人奉献于宗门,宗门才能供给弟子。”
“哈哈哈哈哈,乐箫就是个大骗子!你们都是大骗子!”疯魔一样的笑声再次传来。
“果然,骗人的话说的人多了,听的人也多了,就成了真理了,真是笑掉大牙!也只有你们这些蠢货,才会信他。啊哈哈哈哈……”她的语气丝毫不掩厌恶和嘲讽,笑得好似要岔了气。
乐箫,就是乐碧云的父亲,也就是长明宗的宗主。所有内门弟子,都可说是直接受宗主教导,因为各峰的宗学,就是宗主设立的。
这个女人,竟然直呼宗主大名。虞真知道,自己应该尽量专注调整灵力,但还是被勾起了一丝好奇心,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你们的好宗主,是不是还叫那宗学里的老头子们跟所有人说”,那声音停了停,却像是模仿某个人一样,换了一种语调:“灵气渐弱,乃是上天对修炼弟子本性自私的惩戒,越是匮乏,越要以身践道,才可求得圆满。”
要不是知道自己身处一个荒僻的山洞,虞真简直以为自己回到了万青峰的宗学里!她的好奇心又不合时宜地冒了头:“确是如此,前辈怎知?”
岂料那声音却不按常理出牌,慢悠悠地说:“我为何要告诉你?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过是,把自己卖了还要倒贴灵石修炼的笨蛋,哈哈哈……”
“你说蠢和坏到底哪个更可笑呢?坏的呢,心够狠,从不说真话,但是却能拥有一切。蠢的呢,呵,心软耳朵软,乖乖听话……”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来:“蠢的什么都没有,哈,蠢没了。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这话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怪异。但能感觉出,这女人显然对一切都充满了愤恨。
她对偶然闯入的一个人竟然一直疯话连连,可能只是一个被逼疯的可怜人罢了,想要有个人能宣泄情绪。要从她那里知道些什么,恐怕困难。
虞真不再答话,吃了颗回春丸,原地打坐,开始梳理体内混乱的灵力。
灵力平时多存在丹田,那里像一个小型的“灵力洞府”。
灵气经过多次吸纳、引导、凝实的循环后,便会以灵力的形式存储在丹田处和身体的经脉中。如果跨入新的境界,丹田处的“灵力洞府”便会变得更加宽敞,能容纳更大量的灵力。同时,洞府越大灵力越多自然也就滋养了灵根,蕴生出更多的能量,让修炼者能使出各种法术。
经脉里的灵力失序,虞真只好从丹田里灵根附近调取一股最精纯的力量团,慢慢地游走梳理这些灵力。
山洞里的那声音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发现虞真竟然不理自己了,竟也没说什么难听话,而是再次搭话:“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块男人的玉佩!”
虞真径自调理,不去理会。
那玉佩是顾渊送的,想来是摔下来的时候从身上掉了出去,现在距离自己有点远,靠着洞更深处,隐隐就在目光看得费力的边界。
这个女人现在虽没现身,但不能确定她会不会威胁到自己。因此虞真没有马上去捡那玉佩。
然而,那声音竟锲而不舍,念念不休:“啧啧,上面雕的像是梦夕兽?这可是沉水宗那帮人才喜欢的东西。我猜猜……是你的小情人儿吧。真是可惜了,诶,可惜啊……”
“看你这样子,要是早生个几百年,兴许还能在一起吧。现在嘛……还是趁早死了心吧。”这就颇有些幸灾乐祸了。
短暂的安静。
这样听来,百年之前各宗可通婚是真的,这和顾渊告诉自己的倒是一致。只是,为何后来又被禁止了呢?爹、娘、宗里所有认识的人都在默默遵守这一规定,好像这就是本来应该的样子。
“我说呢,不说话,原来是在疗伤。看起来,可真是不妙哇。”
仿佛挖苦人是这人唯一的爱好,她继续不遗余力的说道:“最好还是祝祷一下,千万别是走火入魔,别是灵根受损,也别是功力尽失。不然呢,吃人的长明宗可就没有你的生存之地了。到时候,只能到人间去和凡夫俗子呆在一起,几十年就死了。啊哈哈哈哈……”
这时虞真已稍稍恢复了些气力,听到这里,还是没忍住反驳:“凡俗人间并无灵气,到处气息浑浊,修炼弟子活不过三天,没有人会愿意去那里。”
“哦?是嘛,不想你看着年纪轻轻,怎么是个傻的。大字也不识?随便哪处藏书阁找不见人间传记?”
……
这句话,直让虞真浑身像过电一般。
宗内,并无藏书阁给人阅览书籍,所学术法和口诀皆由宗学教习,弟子熟背。少有的一些小书册所记均是天道门规、任务记分规则等。
还有!人间无灵气,修炼弟子无法生存,这是整个宗门的弟子都公认的事!
这两边,是不是有人在说谎?若是这个女人说谎,只能说明她彻底疯了。可若是宗门在说谎,那岂不是所有人都活在一场骗局里?!
震荡的心绪,让虞真猛地灵力混乱了一下,她赶紧收回心思,不再继续想。
这不可能,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觉。这个山洞,这个甚至没出现身影的声音,都是幻觉。
接下来,无论那个声音再怎么试图搭话,再怎么尖叫怒骂,虞真也不再理会。
等终于调理好了体内的灵力,山洞里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只有远处的玉佩还在散发着淡淡的光。
四处都静悄悄的,只有虞真走路的细微脚步声。
弯腰捡起玉佩的那一刻,手指碰到了什么,往上触摸,居然是一层结界。
难怪,只有声音,原来人被结界封在了洞里。是谁要把一个人锁在这么一个地方?
不过此处确实不宜久留,虞真转身走开。
那声音却又幽幽地飘来:“你不会有好结果的。你会悲惨一辈子。哈哈哈哈哈……”
直到又回到地面上的那一刻,虞真才感到后背发毛的感觉远去了。
夜色中,虞真感到自己每走一步都很不真实。甚至看着自己怀里的紫灵果,好一阵发愣。
自己再从岩壁往上爬时,竟是有些恍惚,都没意识到自己顺手摘了一颗果子来。
爬上灰牛兽的背,回到熟悉的洞府。
按照以往的习惯,月盈中天正是修炼的好时机。
盘坐在石床上,虞真吸纳了一会儿灵气,又走到屋外练习术法。简单的术法,越是熟练,越能用更少的灵力将攻击威力发挥到最大。
虞真练的是水系法术寒冰诀,驱动灵力迸发一团冰蓝色的攻击波。
刚开始,是一如既往的枯燥。练了几次,十几次,几十次,虞真的脸逐渐严肃了。
每隔六七次,总有那么一次失败了!
虞真想,按照这个形势,恐怕要不了一个月,自己就会变成一个修炼的废物。
真是奇怪,在这种时候,这一瞬间,竟然是平静的,甚至平静了很久。对着月光,一个寂寞的身影,就那样一动不动。谁知道,她的头脑一时间不能思考,一时间又冒出了千万种想法。
第一刻,是恐慌,是不知所措。
在这个宗门,甚至整个修仙宗门,所有人都在苦苦修炼。除了修炼,自己什么都不会。曾经那刻苦的日日夜夜,曾付出的那些努力,曾信仰的天道所给予的优越灵根,有可能,只是一个玩笑吗?
第二刻,是抱怨,是愤怒。
如果真的是上天开的一个玩笑,那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自己呢?为什么不是表姐,不是乐师妹,不是守兽园的外门弟子,而偏偏是自己。明天的太阳升起时,每个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而自己,是不是,已经没有路走了呢……
一直以为,只要努力,总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还是说,努力是错的呢?
那些没那么努力的弟子,他们仍有自己的生活。而三十六岁便已至空灵境的自己,每每逼迫自己不能落后而异常努力的自己,却受到了天道的惩罚吗?!
眼泪不断在脸上堆积,从不轻易认输的虞真,慢慢蹲坐在地上,无声地哭了起来。
下一刻,她感到从心里喷涌而出的惧怕。
若是到了彻底失去修为的那时,等待自己的是什么?该如何生存?
顾渊师兄原本就无法保证两个人能在一起,自己要是告诉他这件事,他又能做什么呢?
爹和娘都是靠着爹当堂主的份例生活,甚至还要自己每每帮忙,再者还有表姐在家里,他们根本负担不起一个闲人。而自己,难道要天天看着爹娘的脸色,忍着娘和表姐的脾气委屈度日吗?
而自己如果没了功力,没法再做任务,怎么养活自己?没法再回击,那些曾经有过结的人会放过自己吗?
第无数刻……有一点点放松。
既然自己已经没有能力去为宗门贡献、为爹娘出力、为情爱尽责,是不是,可以短暂地只为自己而活了呢?
人生像是一只精力充沛的胖兔子,突然逃出了握着它的手,朝着未知的方向狂奔。
而虞真,呆站了一整晚后,再也不是从前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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