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7:303号区域】
鼻尖忽然被掐住，闭着眼假寐的王耀瞬间睁开了眼睛。伊万笑吟吟地看着他双目中警惕的精光软化下来，一屁股坐在了他的面前。
被伊万严辞命令站在远处站岗的娜塔莎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
“扫把星醒了，恭喜你没一睡到死。”
“大家都跑了一整夜，可真算狼狈啦。说好的三个人每个人轮流休息，嘴上那么刻薄干什么。”伊万束着嗓子教训娜塔莎，眼睛只是仰着盯在王耀身上，眯着眼睛在面上挂起一副夸张的甜蜜微笑。王耀几乎是本能地向后缩了缩身子。
他宁可从此让俄罗斯人像训诫妹妹一样对自己呼来喝去，也永远都不愿意再看见这张可怕的笑脸了。这个人比这里任何一名选手都让王耀感到恐惧。其他人就算再狡猾，也还是遵循现代社会的基本运行逻辑的——而他，他们，这一对兄妹，根本就无法用正常人的思维去解释。
“伊万·伊万洛维奇，是出了什么事？”
“七点半啦，可以设定下一个禁区位置咯。”伊万眨着眼睛，把那一块小小的操作器递了过去。朝上的显示屏里，正有一个被三条直径平均分成六块的大圆闪烁不停。
这便是原本属于罗那利提斯的武器：禁区控制器，持有的选手可以在每次禁区出现前半个小时设定本次禁区出现的位置。这也是东欧区域时隔七年以来，历史上第二次从主办方手中分到一项机械类武器。
“哥哥，我觉得这次你不应该相信他，”娜塔莎又忍不住插了一句嘴，“忙活了这么久，一柄枪都没拿到，除了些破纱布烂水瓶，就只多了一柄匕首和一只矛。哦对了，还有一把扩音器。王，这算是我们给你‘趁手的武器’了吧——谢谢你了，找机会快滚吧。”
伊万大声骂了一句，喝令她闭嘴。王耀只能当什么都没听见——他实际上恼怒的很，昨天晚上的计划中，单线条的娜塔莎除了偷走武器什么都不懂，中欧有可能剩下的食物、饮水和可能记有关键信息的记事本她什么都没有拿走。可他知道伊万尽管看起来对自己比对娜塔莎友善多了，但他如果真的不知到好歹地去批评他的妹妹，这个东欧人恐怕当场就能撕破脸面把自己揍上一顿。于是，王耀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操作器，另一只手就掏出了自己的记事本。第一页纸整整齐齐写下的二十四个名字里，已有七个名字被拦腰涂了一道横线；而第二页的六平分大圆中，则相应的标着七个黑点，下面注着姓名缩写和死亡时间。
“伊万·伊万洛维奇，您认为北欧的四个人和中欧的两个人现在还在2号和3号这一片区域中么？还有您，娜塔莎·尼古拉耶夫娜，您愿意分享您的看法么？”
“凭什么把问题抛给我们？”娜塔莎嗤之以鼻：“我们收留你就是为了让你出主意的。”
“只要没有我的允许，你敢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煮了。”
娜塔莎听出了哥哥语气的变化，乖乖地闭上了嘴。布拉金斯基的家中几乎没有温言软语，识别什么样的凶狠是亲密，什么样的凶狠是威胁，已经成了她的基本生存技能，即使长久地更换了环境也没能使她忘记这项本领。
“我觉得，他们应该早都走掉了吧。被偷袭还死了队友这么倒霉的地方，换了我，一定逃得远远的。”
果不出王耀所料，询问的伊万的意见纯属礼貌，他早就知道不会有任何参考价值。
“我同意您的想法。我也觉得队伍里只剩下两人的中欧选手的确很有可能已经离开了这一战斗密集的地区。但是，对于北欧选手，我倒有一点点不同的意见。在第三届的录像里，北欧的教练克里斯提安的行动显示出来，他应该是一个非常保守的人，崇尚忍耐，喜欢以静制动。而之后由他指导的第四届到第八届北欧选手，前期几乎完全采取守势，藏匿在自己的据点里，只被动防御，绝不主动分散攻击，因此才往往会出现到了最后一天还剩余了好几名北欧选手的情况。由此，我猜测北欧很有可能在逃出禁区之后，仍然就近停留在3号区域中。而既然现在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宣布禁区，那么北欧的位置甚至可以锁定在在接近2号区域边界或中心降落点的3号区域内。”
“太好了，这我就明白了。”伊万毫无征兆地劈手抢过了操作器，立刻就要点下3号区域。
“等一等！”王耀赶紧喊住了他：“不应该是3号，而应该是2号。”
伊万粉白色的脸上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令人不明所以的恼火。王耀立刻接口解释到：“同样的招数北欧已经上过一次当，绝不会再上第二次，不能再这么围猎他们了。我们应该按照2、4、6的规律，间隔着安排禁区。这样到了今天晚上8点之后，所有的非禁区都会被禁区隔开，因此所有的选手都会被迫在每一次8点到来时集中到中心降落点附近，才有机会在自己的区域成为禁区时逃生。这样我们能够看到其他选手的情况，就能获得真正的主动权。
伊万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而点了一下2号的按钮。他已将246记得牢牢的，其它的话就泛泛地丢在了脑后。
“那2、4、6之后呢？”
王耀正要张嘴回答，娜塔莎却忽然做出了一个警示的手势。两人顺着小姑娘的手臂看去，青黄的草原天际交界处，出现了一群黑色的影子。
“四个，一字排开，全部是短发，男性。”视力最好的娜塔莎很快下了结论。
“是北欧！”王耀低低地惊呼。
该死，时间算错了。他暗自骂着自己。他本以为吃过一次亏的北欧前往中心点的时间会远早于此时，才在区域中心停下——这个决策错误直接导致王耀将三人歇脚的地方直接选在了他们的必经之路上。
三个人立刻翻身向着中心降落点的方向逃去。可是已经太晚了。就在他们认出北欧的同时，为首的丁马克已经向他们冲了过来。
王耀几乎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跑在了三个人最前方，他知道北欧的人必然都看到了最后重伤艾斯兰的人是他。
但很不幸，伊万此时也想到了这一点。
跑出去约有将近十分钟的时候，两只队伍的距离已经大幅度缩短。王耀猛然感到自己的后颈挨了狠狠的一击，整个人一梗，翻身就仰躺在了地上，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倘若在森林里遇到了熊，你不需要跑得比熊快，你只需要跑得比你的同伴更快。这是最朴素的猎人智慧。
眼见着哥哥手刀成功的娜塔莎连头都没有回，紧追着伊万消失就在地平线上。兄妹两人都知道，王耀已经没有价值了——他的背包里，仅仅只有一点纸笔，几片纱布，一瓶酒精，以及一柄扩音器。
等到王耀的意识回归身体，为首的丁马克距离他已经不足五百米。四个人怀着恶意的讽刺和深刻的仇恨，像草原上一片沙尘或蝗虫聚集而成的黑云一样，向王耀扑了过来。
王耀的心，沉甸甸地掉了下去。他甚至愣怔了片刻，才重新奔跑起来。
四百米，三百米，进入贝瓦尔德的射程范围内，没有人开枪。诺威已经喊了节省子弹的口令，但他的三个同伴心知肚明，这位兄长的脑海里，远不止火药的计算，还正酝酿着更为恶毒的念头。
两个区域的边界线在中心区域不断靠近。王耀终于看到了左前方中欧地区茂密青翠的山毛榉树林，他死死地盯着它，在意识中甚至剥除了身后的仇敌，只剩下冲入这片树林这一唯一的念头。而与此同时，双目刺红、剧烈喘息着的丁马克距离他，已经只剩下不到一百米。
王耀的视野中忽然闪了一下，一声枪响将他惊了个机灵。
丁马克打着滚跌倒了，在一边抽搐了几下，就此不动了。
又一声枪响，跑在最后的提诺惨叫了一声，翻倒在了地上。
贝瓦尔德扑上去查看提诺的情况，诺威凝在原地，傻傻地盯着丁马克身体下缓缓蔓延开来的大片暗红痕迹。这是北欧最大的长处，也是北欧最大的弱点：他们竟然还在相互挂念。
震耳欲聋的炮响之中，无人追逐的王耀，奇迹般地冲入了那片青翠可爱的山毛榉树林。
他跌跌撞撞地在林木间奔跑，一反平日里镇定自如的形象，哭着笑出了声。
“你是谁？是谁救了我？”他忘乎所以地高声喊着。没有人应答。他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顾忌，抹了一把眼泪，清了清嗓子，重新喊道：
“立刻离开2号区域！这是下一个禁区！”
短暂的沉默之后，左前方传来了腔音浑厚的柔美男声。
《bonnechance,chermonsieur!》
法语出现的一瞬间，这个声音就已经和王耀记忆中的名字对上了号。他竟被这不知目的的善意感动不已，几乎忘了自己是身处在大逃杀的赛场上，胸膛里溢满了对生活的赞美和希望。
波诺弗瓦，波诺弗瓦。
不管你真正的企图是什么，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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