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05号区域】
“出来吧,我听出这里有人了。”
瓦修猛然一惊,脚底踩着的梧桐树枝更加摇晃了两下。下方的亚洲人果然循着声音转过身来,仰着头直直地望向他所藏身的树冠。瓦修已然看清了他的五官,下意识地用手指勒住了小手枪的扳机。
“你不愿露面,也没有关系。无论你是不能伤害我,还是不想伤害我,我都要谢谢你,没有在我刚刚走过这棵树下的时候把我杀掉。”
亚洲人从背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高高地向上举起。在热带地区尚未完全熄灭的太阳光线里,能够看清那是一柄扩音器。
“我现在向你展示我的诚意:这就是我分到的武器。我对你既没有威胁,也没有用处。”
瓦修本是打算当作没看见这个人的。他现在心里尚还是一片乱麻,只祈祷自己不要碰到任何人,不需要作出任何决定。然而,在他看到那柄扩音器时,脑中的分析通路还是本能地转了起来。
这个亚洲人在说谎。而且,这是一个活着的人里只有他和基尔伯特能戳穿的谎言。
罗德里赫亲口说过,这柄扩音器是属于罗维诺的,是他们亲手从他尸体上把背包取下来、把它放进自己的背包里的。然而,当罗德里赫他们受到袭击、凌晨才找回背包的时候,所有的武器都不见了,伊丽莎白的长矛、基尔伯特的长棍、安东尼奥的短剑,包括这柄废物一样的扩音器,全部都不见了。也就是说,除了极小概率下这个亚洲人是真的渔翁得利地捡走了这柄扩音器之外,他大概率就是袭击罗德里赫、杀害伊丽莎白的凶手。
而更能佐证自己的假说的是,这个亚洲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对一个身份未知的陌生人展示这柄赃物,还称其为自己“分到的武器”,显然他相信面前的这个人不会是知情者。如果假设他是单纯地巧遇了三只无主背包偷拿了东西,由于黑夜中看不清姓名徽章,他就不会知道主人是谁,是否还活着,是否在附近,自然不敢如此张扬,假设就不成立。只有在他本人就是袭击者的时候,才会知道罗德和伊莎都已死去,且基尔伯特显然性格暴躁,手中又有热武器,若占据如此居高临下的位置就很难不会开枪射击。排除了这些人,他才敢放心大胆地给自己塑造这样的形象。
然而这个亚洲人绝不可能知道,罗德里赫会将所有的经历都告诉自己,且事无巨细到自己甚至可以借此捋清每一个细节。而他遇到的偏偏就是他。
这只能是命运。
但是,罗德里赫,我看不清,这是赎罪的机会,还是又一次邪恶的诱惑?
“所以,我要恳求你片刻的仁慈,让我能够离开这里,相信我,我不会对你有任何不利。”王耀继续对着沉默的树冠说话。
瓦修用指腹擦了擦自己右手上那只黑玉似的暗杀戒指,又看了看罗德那柄只剩两个子弹的小手枪,互相攻击的几股思维忽然越过了一个极点,被罪恶折磨的心中忽然涌上了前所未有的野望。
让所有人都见鬼去吧。
我要赢得这场比赛。
只要我活着走出去,我所做的一切,就都会变成正确的了。
王耀果然等到了一个人影一跃而下。这是一张金发碧眼的生面孔,他只能主动开口自我介绍以试图换取对方的准确身份。瓦修很好地领会了这一点,他把姓名徽章拆下来,故意走上去拉近两方距离,用左手将它塞进了王耀的手中。
“你是有枪的?”对方手中的明晃晃的金属管多少让王耀吃了一惊,毕竟他看到那人愿意露面时已认定对方也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孤孤单单装备贫弱的倒霉鬼。王耀再三庆幸自己多心了一下,要不然被背后击中,连死都不知道如何死掉的。
“既然有枪,为什么不攻击我?你明明占据了那么优秀的伏击点位。”
瓦修淡淡一笑:“即使在这种地方,生存下去的办法也可以不包括主动杀人。”
这句话立刻让王耀完全回忆起了这个瑞士选手的一切信息,比姓名徽章上的那面国旗的和那串拉丁字符还要清晰。坚定的孤立主义者,优秀的野外生存俱乐部成员,如果他意图良好,比起布拉金斯基和他的妹妹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伙伴。
两个人在试探的沉默中对上了视线,又飞速地脱离开去。夕阳中,王耀想着那浅得几乎不真实的绿色瞳孔,发觉自己并不擅长阅读来自这个文化系统的人的面部表情。
最终是瓦修开了口。
“我们合作吧?”
王耀正有此意,但他很难理解他有什么价值值得面前这个孤僻得出了名的瑞士人利用。他已经从昨天刚下转移器时孤注一掷的慌乱心态挣脱出来,勉强压制了自己的急切,摆出了一幅不紧不慢的态度。
“像我这样手无寸铁的人,如何能在您的身边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亚洲人踢过来的皮球触动了瓦修敏感的神经。
“你在怀疑我?”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只是想多一份安心,”王耀没想到欧洲人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显得友善而坚定:“大逃杀的区域关联制度,天然就不利于两个陌生人的联盟。”
瓦修躲开了他的注视,又怕显出慌乱,只好拿起罗德的手枪反复摩挲着。
“这个游戏和它一切的制度都是邪恶的,我不屑于援引它为自己辩白。能为我担保的只有我自己。我的性格你恐怕有所耳闻,我已发誓绝不会在这场游戏中主动杀人。我不指望活到最后,只希望带着干净的双手走向死亡。因此我刚落地就主动脱离了要去猎杀他人的其他中欧选手,始终在6区的一个山洞藏匿着,后来听到禁区的出现规律,就来到了5区。这是我两天全部的动线,除了两次和其他选手打过照面,没再遇见其他任何人。而这柄手枪”,他一边说一边卸下了弹夹,将子弹一粒粒摊在左手上展示出来:“弹夹容量是七颗子弹,我用去了五颗打了一只野兔,现在在我的背包里;剩下的两颗,就在你的面前。好了,现在我能说的全部都已说完。你若愿意,我们就一同行动,如若不愿意,便自行离去吧,我绝不会对你下手。”
王耀接着仔细端详子弹的时机,注意到了他两手手掌上所缠的绷带。
“您受伤了?因为打兔子?”
瓦修神色不变,他早已准备了说辞:“没有,只是平时拿枪喜欢带手套。你不信,我可以拆下来给你看。”他一边说,一边就要解下自己左手上绕着的绷带。王耀看了几眼,没有发现异常,便礼貌地阻止了他。
到了这个程度,王耀心里提着的戒心已经放下了大半,瓦修的说辞虽然无从证明,但他坦然且满不在乎的态度已经是这个赛场上近乎奢侈的诚信保证了。实际上,瓦修的这一番自白甚至赢得了王耀的好感,这样把自己切割得干净清楚、又心怀一点仁善的人,能有勇气在大逃杀的赛场上花去自己的生命来表示沉默的反抗,是他自己想做却做不到的。特别是瓦修面孔上平静而无畏的神光,几乎让王耀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王耀心里仅仅剩下唯一的疑惑还在盘旋:他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怕,连熟人都不愿意结盟,为什么要主动向自己伸出手呢?然而,中国人最终还是害怕羞辱到对方,在自己心里找出了三四个理由,并没有张开嘴问这个问题。
联盟就这样结成了。瓦修主动提议二人生火来将兔子烘熟。王耀正在缺食少水的边缘,且体力消耗极大,再一次正中下怀的提议很难不让王耀感到异样。他提出自己去寻找可燃物,但却被瓦修拒绝了。瑞士人让他就留在原地,想办法把兔子剥皮拆块,表示更有经验的自己会去四周收集合适的干枯枝叶。
王耀立刻开始警觉,担心瓦修会趁机消失并埋伏在某处对自己开枪。他站立着警戒许久,却只等到了瓦修抱来的一捧枝叶。这次的乌龙让王耀对自己的疑心颇感羞愧,只好着手开始尝试扭下兔子的一只后腿。瓦修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旁边,正在尝试生火,除了偶尔瞟自己一眼,或者凑近看一眼手腕上的表之外,完全专心在搽火石的动作上。
没有任何不对,但是却哪里都不对。
他到底想干什么?
“请各位选手注意,现在发布禁区提示。第三个禁区位置是,六区,西欧区域。”
猛然响起的禁区广播将两人都震了一跳,瓦修一把拉住王耀的手腕,却被王耀下意识地挣脱开了。瓦修被甩开后,兀自站了起来,开始四处踱步。还没有等到王耀为自己的敌意举动感到歉意,他突然就感到一丝异样,似乎刚刚握住自己手腕的并非完全是触感温热的手指和纱布,还有一点冰冰凉凉的光滑物体。只是可惜,手腕远非人身上触觉最为敏感的地方,仅仅接触的一瞬,王耀几乎不知道是触感引起了疑心,还是疑心虚构了触感。
“对不起,我并不是有意的……”
“不要紧。”瓦修的吐息有些不稳:“我刚刚将你……将你当成了我的朋友。不,我的意思是,是我进场之前,经常和我一起在外野营的朋友。”
天几乎已经完全黑了下去,只有一点火焰还能使得两个人的眼睛反射出一些亮光。为了掩盖自己的不安,瓦修坐到了王耀的对面,开始整理了起自己的背包。他先把自己的一瓶水立在地上,又把一卷完整的绷带、一瓶未开封的酒精、以及一些压缩饼干的包装纸都拿了出来,最后从背包中翻出了纸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思忖已久的难题一样开始开口向王耀提问。
“对了,今天下午,你有没有听到雷声?很奇怪,因为我看咱们所在的整个半圆区域天气都很晴朗,但是雷声却持续了很长时间,而且听起来也很奇怪,像是电子合成音一样。”
王耀拿起了一块兔肉扔进火里,借助枝干覆盖下忽明忽暗的火光,想要看清瓦修的表情。
“我不想瞒您,而且这个问题只有我能回答——因为这就是我测试扩音器的声音。我不无意外地发现它的扩音机制……”
王耀有些惊讶于瓦修并未集中注意力。他凑近了一些,想要看瓦修到底在写些什么,瓦修警惕地一侧身,露出了身边的那一卷全新的绷带,完好无损的塑料包装纸正被火焰晃得橘红一片。
王耀吃了一惊。
每个人身上明明只有一卷绷带——这就证明,他身上至少还有另一个人的东西!
全是假象,全是假象,茨温利在说谎,茨温利在设置陷阱。
所有疑点都可以解释了:联盟恐怕才是他杀人的手段。
王耀感觉到自己连牙齿根都僵住了。
“嗯?你为什么不继续说了?”
瓦修抬头的一瞬间,王耀的眼睛就瞄准了他腰间露出的、反着钝光的手枪柄。
王耀猛地站起身来,左手抄起火中正在燃烧的一根长木棍向瓦修捅过去,同时整个人踏过火苗不大的草堆,另一只手就去掏瓦修的□□。瓦修大腿的皮肉狠狠遭了一烫,右脚吃痛倒退,却刚好踩到了水瓶,整个人翻到在地上。王耀被瓦修的摔倒也带的重心不稳地扑倒下去,但他的右手却成功地夺到了枪。瓦修一把甩掉右手绷带,在王耀尝试弓步立起身来的时候,紧紧捏住了王耀的左手腕。
瘆人的金属质感这次清楚地出现了,王耀感到一阵刺疼,可这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从瓦修的纂握中抽出自己的手腕,他开始慌了,执枪的右手还未调整好姿势就紧着开出一枪。瓦修喉头一阵闷哼,束缚着王耀的气力一下子消失,王耀争得了空间,又抵着对手的右肩直直打出一枪。反震力下,枪甚至都脱手掉了出去,王耀才终于将自己的左手彻底抽了出来。
瓦修倒在地上,长长地、绝望地吸着气。王耀甚至都没心情去管他,整个人趴在地上,就着草堆里最后一点火光,他看到自己的左腕上留下了三个紫红的细小斑点。他正待细看,摇摇欲坠的火焰就完全熄灭了。
王耀心急如焚,正要去自己的背包里摸出火石,就感到整个左边身体一阵麻痒,心中一乱,左腿一个不支竟然就跪在了地上。他倒在黑暗里,喉咙深处挣出了一声恐惧的喘息,但很快,那种麻痹感就完全消失了。
王耀好容易重新点着了一小片火焰,得以细细端详自己的伤口,发现伤口处的青紫已经扩展到了整个手腕。他的心下已经一片冰凉,但还是徒劳地尝试用嘴吸出毒血,不过几下,就有一阵更加强烈的右半身体麻痹阻止了他的动作。旁边瓦修的倒气声已经渐渐慢了下去,几乎听不到声带的震动,只有挣扎的气流擦过口腔发出的声音。
王耀的眼睛一下子浸出了绝望的眼泪,又被他狠狠地揩掉了。他大步走到瓦修的旁边,后者肩部腹部各中一弹,血洇暗了一大片地面,眼看是不活了。
“你的毒……还有办法解除么?”
瓦修的目光已经直了,对王耀的问话已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嘴唇还在颤抖,用几乎是微不可闻的声音,反复念叨着几个德语单词。
“我有罪…是我杀了罗德里赫……我都告诉你…我全都说出来…是我杀了罗德…我有罪…竟然是我杀的他……”
直到他咽了气,王耀也没有听懂一个音节。
再三确认了这位短暂的盟友已经完全没有了心跳,王耀咬着牙捏着自己的伤口,想将尸体一脚踹开,却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最终坐倒在一边,借着黑暗,只是默默地垂泪。
草秆燃尽了,火光跳了跳,湮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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