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刚走进太子妃宫里,便遇侍女兰儿走了出来。
“傅淑女、平儿,你们回来了?”兰儿喜出望外。
“兰儿,见着你我这颗心可算着地了。”平儿立即扑上去抓住兰儿的双手。
我无奈地摇摇头苦笑,此番斗智斗勇确实够呛。“兰儿,太子妃可在殿内?”
“在,不过,在和殿下议事呢。”
“你是说殿下此刻也在?”
“是呢,殿下今日回来得早。”
“那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还是晚些时候再来向娘娘复命吧。
“这……”兰儿和平儿对视了一眼也没了主意。
“兰儿,可是傅淑女和平儿回来了?太子妃在殿内问道。
“是呢,娘娘,她们在殿外候着。”
“那快叫她们进来罢。”
“是。”
“傅淑女请。”
“好,走吧,一同进去。”我想也没多想便往里走去。
“你们进去,我在此守着。”兰儿说完关上了殿门。
我和平儿进到殿内发现就太子妃一人。
“给娘娘请安!”我和平儿一同行礼。
“不必多礼,快起。”太子妃目光殷切。
“谢娘娘。”我和平儿同时起身。
“妹妹请坐。平儿,上茶。”
“是,娘娘。”平儿应声去倒茶。
“谢娘娘赐坐。”我坐下之前四下张望,并未看见兰儿口中的太子爷。
“如何,妹妹,本宫托你们所办之事可还顺利?”
“顺利,已按照娘娘您的吩咐办妥。”
“你见着恭妃娘娘了?她老人家可安好?”
“见着了,除了眼患有疾,其他皆安好。娘娘还让奴婢传话给您:‘本宫一切安好,点心本宫会好好用的,太子妃有心了,转告她只需用心辅佐殿下,便是对本宫最大的孝顺’。”
“嗯,本宫记着娘娘的话了。娘娘的眼疾可是加重了?”太子妃说着眼睛有意无意地瞟向布帘后面寝殿的方向。
“听静秋姑姑说,有日益加重之势,这大概与恭妃娘娘心情郁结有关。”我如实禀告。
“成日被禁足于景阳宫内,心情自然极差,又无太医诊治,如何能好?”我补充道。
“或许娘娘您准备的方子能奏效。”
“但愿吧,本宫也只能为母妃做这些了。你们此去,可有人阻拦?”
“有。果然如娘娘所料,此去可谓机关重重,点心差点被截,多亏平儿行事机敏,又熟悉路线,方能过‘五关斩六将'',凯旋而归。”
“傅淑女过奖了,奴婢不过是引路的,可没有您的胆识,就连恭妃娘娘都夸您机灵聪慧呢。”平儿一边上茶一边分辨道。
“哦?恭妃娘娘还与你们说了什么?”太子妃饶有兴趣地问,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寝殿。
“恭妃娘娘就是……十分挂念殿下,有苦难言。”我言简意赅地说。
太子妃沉默了片刻,眼睛又不自觉地看向寝殿,然后才开口:
“嗯,办得不错。此事你们知晓便可,不可说与人听,否则便会对太子和恭妃娘娘不利,若本宫一旦发现有人泄露,决不姑息,可明白?”
“是,奴婢明白,奴婢定当守口如瓶,否则任凭娘娘处置。”我和平儿闻言立刻下跪明志。
“好,今日辛苦妹妹了,回去歇息吧。平儿也退下吧,本宫改日再犒赏你们。”
“是,谢娘娘,奴婢告退。”我和平儿如释重负地退下了。
直到走出殿门,我也没瞧见他们口中那神秘的太子,本以为今天能印证下林纤儿她们的眼光,没想到不凑巧。不过我现在也无心他顾,满脑子想的都是后宫的那些人物纠葛和自己的处境,以及那不泯不灭、春风吹又生的出逃计划。
为免引人怀疑,我并没有直接回淑女宫休息,而是悄悄返回了后花园。
天灰蒙蒙的,北风愈加的寒冷,看着后花园没有扫完的地,我有些犯难。
就在此时,有人从我身后轻轻走来。步履很慢,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我刚经历了景阳宫惊魂,本来就心有余悸,现在更是惴惴不安,心想不会是被认盯上了吧。
我正盘算着要不要跑,还是转身反抗,那脚步声却停了。我纳闷,转过身去,却发现原来是小洛子,他冷漠地看了我一眼,又面无表情往前走去了,好像全世界都欠他的似的。
虚惊一场,我真想破口大骂,大冷天他没事来这里瞎溜达什么,扮僵尸吓人么?
可是一想起我上次跟他翻脸了,而且他现在又是这副全世界欠他的样子,我就不想搭理他。
我假装没看见他,拿起扫把假意扫起地来,冻得手指头生疼。
“你仍在生气?”没想到他又踱回来了,还屈尊开口说话了。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回马惊着了,翻了一圈白眼,还是忍不住回不了一句:“你有事?”
他顿了顿,“你,果真读过《孟子》?”
“不信?多此一问。怎么,你是想向我讨教吧?”
“谈不上,只是偶有困顿。”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哦。”我漠视,继续扫地。
“可否停下与我探讨一番?”
嘿,他有求于我,我第一反应是窃喜。然后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可以呀,拿来。”我伸出手掌说。
“什么?”
“咨询费啊,本小姐提供咨询可是按时收费的,否则一概免谈。”
“何为‘咨询费’?你是说,银子?”
“废话,十两。当然,如果没有银子,金子或珠宝也是可以的。”我吊着嗓子道。
他蹙眉,不语。
我以为他是嫌贵,囊肿羞涩拿不出那么多银子。也是,他一个小太监能有多少收入。
“没有啊?那就五两吧,看在你这么好学的份上,给你打五折。”
他仍旧不说话,不置可否。
这样都还嫌贵?我真是高估了他的消费水平。
“二两,不能再少了,不然你找别人去。”我一副爱买不买,“一口价”的架势。
他一愣,在腰间摸了摸,然后神情尴尬地开口:“可否暂赊,下回归还?”
“不会吧,你连二两银子都没有?还是你又想诓骗我,当我傻?”
他先是一愣,接着一筹莫展,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看他确实为难,而且我也不想错过这个难得的赚钱机会,于是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给他出了个主意。
“我看你全身上下也就腰间这块玉佩值点钱,要不先将玉佩抵押给我,等你下回拿了银子再来赎,如何?”
“你,大胆,这玉佩可是我的……随身之物。”
“我又不是不还你,谁让你上次诓骗于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姐姐我也帮不了你咯,权当我没说,你请便吧。”我继续拿起扫把扫地。
“我没骗你。”他思忖了几秒钟,眉头皱了皱,还是伸手去解下了腰间的玉佩。
“玉佩给你,若丢了、损了,唯你是问。”
“还威胁我?谁稀罕啊,不放心尽快来赎回去好了。”我接过玉佩验了验,又朝他晃了晃,才收起来。
他眉头皱得更紧,又无可奈何。
而我则相反,眼看有钱赚心情大好,“走吧,咱找个避风之所详谈。”
他没说话,一言不发、闷闷不乐地跟随我往花房走去。
起初我以为他是心疼钱,被我胁迫抵押了玉佩,后来却发现他似乎还有别的心事。
“进来吧,就在这花房说。”
他四下打量了这简陋、杂乱的花房,没有急于开口。
“说吧,要向本小姐讨教什么?”
“此处可有炉子?”
“呃?你还想烤火取暖啊?”
“煮茶。”
“想什么呢?这地方哪来炉子,茶叶就更没有了。不过你的想法不错,若将这里打扫一下,在此煮茶、赏花、下棋,也挺惬意的。没想到你这个小内监还挺会享受的!”
他莫名地看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我从杂物堆里找出两张小板凳,放在花房中间,拂了一下灰尘,便卷了卷衣裙坐下。
“坐吧,这里没风,但天色不早了,不宜久留,长话短说。”我爽快地说。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破旧的板凳,免为其难地坐下。
我怎么看他这个小太监怎么别扭,看在钱的份上才不与他计较,因为我要--攒钱出宫!
“不知让你困惑的是《孟子》里的哪一篇?说说看。”我故意摆出一副很有学问的样子,即时入戏。其实我心里一直在祈祷他问的一定要是我学过的章节,不然尴尬不说,银子也到不了手了。
“本……人读《寡人之于国也》之“不违农时,谷物不可胜食也”,总觉有不妥之处。”
这篇我知道,高中课本里刚好学过,我立马来了精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如今我大明农时未曾延误,却时有水灾、旱灾及蝗灾等,亦是饥荒不断,灾民遍地。故而可知,书中治学并不严谨。你认为如何?”
我反复默念了几遍“不违农时,谷物不可胜食也”这句话,从字面上理解的话,逻辑关系好像没问题,可他非要这样咬文嚼字的话,好像也没什么不对,这下我有些为难了。
他难得两眼聚焦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搓了搓手,坦言道:“这个嘛,首先,我认为孟爷爷这么说主要是为了引出后面的治国之理——“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你也不必太过在意。当然,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我虽然不会种田,但也明白“粒粒皆辛苦”的道理,自然不是及时播种便能谷物满仓的。再说了,你我也不必精通用治国之道,何必操那闲心,何苦读个书还字字斟酌、句句推敲呢,对吧?”
我一口气把看法都说了出来,自信这套言辞能说服他。
可他不置可否地看着我,似乎没有被我说服,还在想怎么反驳我。
我得先声夺人,“怎么,你认为我分析得无理?孟子他老人家说了那么多有道理的话,偶尔一两句不是那么严谨也是可以理解的嘛,你读书能读懂其中的道理即可,没必要这样为难别人、也为难自己,所谓‘好读书,不求甚解’,便是此理,否则便是钻牛角尖了。‘牛角尖’是什么你懂吗?”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用手指在头上比划着。
他怔怔地看着我,那眼神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
我把手一摊,一把坐了下来,“怎么,你还觉得我说的没有道理?”
他目光看向花房外,什么也不说。这让我摸不着头脑,干着急。
“你不否定,我就当你默认同意了我的说法,现在给你机会反驳我,逾时不候。”
他继续沉默,似乎在试着消化我的话,但又有些心不在焉。
我无奈地盯着他,半晌才见他起身开口说话:“你以为孟子家世如何?”
“嗯,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的脑回路我有点跟不上了。”我有些意外。
可我转念一想,既然他不想再纠结刚才的话题,那我又何不顺水推舟呢。所以我立即补充道:“孟子家世自然是好的,母慈子孝,功成名就。”
“何以见得?”
“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孟母三迁'的典故吗?爱子如此,千古美谈。”
“世人皆知孟母三迁择邻处,是为教子,却从未有人思及孟子感受。”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说小洛子,你的关注点可真是与众不同,语出惊人啊!”
他不说话,脸色阴沉。
我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受打击,看他那样有些不忍,毕竟也是收了费的,如果不开导他,照他这样读书非读成书呆子不可。
于是我学着私塾先生的调调侃侃而谈:“孟母择邻,并非为己,望子成龙乃是人之常情,况且事实证明,孟母的做法是明智的,孟子后来学有所成,光耀门楣,成为世代圣贤。即便当时年幼的他要适应新的环境会艰难,但结果是好的呀,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小洛子微不可闻地叹息,良久才搭腔,声音低沉:“不错,望子成龙,便是一切苦难的根源。或许孟子最初并未曾想要成为世代圣贤,可终究还是……”
“还是什么?”我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态。
“玉佩我会尽早赎回。”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起身扬长而去。
“哎,你这人……尽早是什么时日嘛?”我猝不及防,站起来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走了出去。
“莫名其妙!一言不合就走人,什么人呐!”我再次对着他的背影无语。
我拿出玉佩端详了起来,玉质细腻,上面不知名的神兽栩栩如生,应该怎么也值几两银子吧。算了,看在银子的份上不跟他计较了。
原来书中真的有黄金屋啊!我沉浸在赚到第一桶金的喜悦里,心想着倘若下次太子妃打赏,我定要毫不推辞地收下。只有攒够了钱,我才能尽早脱离苦海,逃离开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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