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眯眯地走到他跟前,故作惊奇地问:“管事的,这些完全看不出是去年的棉被,敢问您是如何保存得这般完好的呀?”
钟伯见我如此好学,遂停下手里的活计,收起他手中那把破旧不堪的放大镜,耐心地为我讲解:“这不难,将棉被用布包好,放在高处,隔些日子便拿出去太阳底下晒晒即可。”
“原来如此,熙月领教了。那这去年剩下的棉被,可要算进今年的用度里头?”我接着问道。
“各宫里每年的用度都是有数的,节余归各宫处置,不算进当年的用度里头。”钟伯如实回答。
我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那之前剩下的棉被可否挪作他用呢?”
钟伯疑惑地抬起头,“那是主子之事,与你我无关。”
“钟伯,既然这些棉被不算进今年的用度里,若将这些棉被改作月布,便可解了月布短缺之困,岂不正好?”我笑眯眯地说。
“原来你仍是为着此事!好好的棉被竟要拿去做月布,闻所未闻。你这是糟践主子的钱财,岂能容你胡闹?”他果然一口回绝了我。
“钟伯息怒,我这不过是为东宫的姐妹们着想,没有人比我更知她们的难处,绝非胡闹和糟践东西,而是物尽其用。还望公公能体恤我们这些苦命的女子才是,众姐妹定会对您感恩戴德的。”
钟伯摆摆手,“不必再说了,这府里谁人无难处?除非是殿下和娘娘之命,否则此事勿再提。你才来库房,莫要横生事端。”
“熙月明白,可明明有法子……”
“好了,无需多言。你去将屋内打扫干净,不得沾一丁点灰土,并将角落里的物什归置妥当。”钟伯不容分说地打断我的话。
我不免有些沮丧,可也不好过多争辩。“是,管事的,我这便去。”
我有点闷闷不乐了地整理着库房,见到李古我也只是悻悻地打了招呼。钟伯见我这副模样,便把我晾在一旁不大搭理了。
李古这人名字有点古怪,人却长得周正,腿脚利索,待人也算热情,只是见钟伯生气不大搭理我,他也不大敢上前与我多说话。
我原来担心钟伯会让我第二天回膳房去,不料他不但没提,到了第二天还来了个大反转。
第二天一早,钟伯便叫我算一下这些棉被若改制成月布够多少人多久的用量,优先分配给选侍们和一等侍女为宜。我惊愕之余,欣喜万分,眉笑颜开地对着钟伯千恩万谢。
“谢钟伯,钟伯真乃菩萨心肠,熙月替姐妹们谢钟伯的垂怜,!”
钟伯赧然,“谢就不必了,老奴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奉命行事?那想必是娘娘心疼我们这些奴婢了,且觉着我的法子可行,便即可允了?娘娘果真英明!”
“并非娘娘,是殿下。殿下昨日夜里亲自驾临了,就在你前脚刚走之时。”李古在一旁小声提示道。
“他?他来做什么?”我没好气地问。
李古一愣,“想来是过问中秋之事,小人未听清不敢妄言。”
“那得亏管事的挂心,将此事告知于他,不然他岂会如此深明大义、大发慈悲。”
“嗯?不得对殿下无礼,此乃殿下仁爱,你不顾念殿下恩情也就罢了,岂可出言不逊?”
“是,管事的教训得是,熙月一高兴便口不择言了。管事的请放心,我定会将此事办得妥妥帖帖的,使姐妹们皆感怀殿下、娘娘及管事的洪恩。”
“你呀,真是人小不怕事大。此事悄悄办了便了,交待前来领取月布之人此事切不宜宣扬出去。”
“是,管事的,熙月这便去办。”
“嗯。若有不懂之处可叫李古助你。”
“是,谢师傅和李大人。”
李古闻言莞尔一笑,“选侍唤我李古便好,我不过是这库房一介小小奴才,岂敢称什么大人。”
“李古,好,那我便直呼你姓名了。你便也唤我熙月吧,我最不喜人唤我选侍或姐姐什么的。”
“好,你倒是与旁人不同。”
“那是自然,我们那儿的人更讲究简单、自在、平等。”
他一愣,“敢问府上是?”
“呃,保定府。我先去做事了,有事再请教于你。”
“得嘞。”他喊。
我差点一不小心又说错话了,反应过来急忙找借口开溜。
我将棉被按照选侍和一等侍女人数分好,并将棉被改制月布和卫生棉的方法及改制后的月布用法写在纸上附在里边,准备禀明了太子妃后奏请统一送到绣纺去。
是日午后,我将用棉被改制月布之事禀报了太子妃,她一听觉着我的简易卫生巾做法稀奇古怪,闻所未闻。可当听见我说太子爷已应此事允时,她便不再多问,直接同意了按照我的法子去办。我连忙谢恩。
我从别处借来两位嬷嬷帮忙抱着棉被来到绣坊。
绣坊的陈设比先前简陋,绣女们四下分散坐着,她们或各忙各的,或三三两两地聊着天。这些并不十分华丽的绣品凭借着特殊的产地和上乘的绣工拿到市井也不知能换得几个钱,但这是慈庆宫的女人们唯一能做的活计了。
我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墙角拈线的王肆香,她也吃惊地望着我笑。朱颜则坐在她旁边帮她抻着绣线。
“哟,傅熙月,什么风把你给刮来了?你这给嬷嬷们帮忙,走错地方了吧?”我的老对头王璎璇一见我便放下手里的绣品冷嘲热讽起来。
我懒得理会她,自顾笑道:“姐姐们正忙着呢?我来瞧瞧姐姐们,顺便送些好东西。”
“好东西?这棉被也算好东西?你们不搬去卧房,倒搬来这里做甚?难道是要唱大戏不成?”王璎璇的话引得在场的女人们一阵哄笑。
王肆香见状焦急地站了起来,手足无措。
我朝她诡秘一笑,然后开口说道:“自然是有妙用。此处无外人,我便开门见山地问问姐姐们,诸位每月用着的月布可还顺手?”
“啊,这……为何要当众问这个,羞死人了!”众人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王璎璇轻蔑一笑,站起身正要朝我发难,只见门外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自然是不大顺手。”李祎祎笑着边从外面走进来边说道,笑声如铜玲一般清脆悦耳,与她一同走进来的是李静。
“两位姐姐,几日不见,今日可算让我碰上了。”我欣然上前与她们打招呼。
“要不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呢,这两日书房无事,我们便来绣坊帮忙,正好你也来了。你这是?”李祎祎爽朗的个性总令人如沐春风。
李静也明眸含笑地看着我,她们可真是一对走到哪都格外惹眼的姐妹花,小洛子每日有如此两位绝色佳人相伴,。
“两位姐姐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如今在库房当差,今年宫里发下来的月布,选侍及侍女每人只一条。”
“什么,只一条?那如何够用?原先从家里带来的已经快不能用了……”
“正是,这不是刁难我们吗?这可如何是好?”
“何止是刁难,简直是不让我们活了。是不是你们库房的人得罪上头了,人家才故意这般轻贱我们?”
……
我话还没说完,女人们便已经炸开了锅,她们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强烈,现场已经一片混乱。
“不是,各位姐姐,莫急呀,我有法子,请听我说把话说完!”我大声地叫喊着,想让她们静下来听我把话说完,可无济于事,她们根本不理会我。我无助地看向二李。
李祎祎见状,轻轻拍了拍我的手,示意我稍安勿躁,然后只见她轻轻一挥袖子,朝众人说道:“姐妹们莫急,既然熙月妹妹说有法子,我等不妨先听听她把话说完。”
众人一听,这才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与李祎祎二人。
“那你倒是快说。”王璎璇催促道。
“姐姐们莫急,我这不是带了棉被过来嘛,还请姐姐们用你们的巧手将它们改制成月布,便可以此补足用度。”
“这如何能成?傅熙月,你若胡言乱语戏弄我们,当心我等禀告了娘娘,治你的罪。”王璎璇再也不住嚷道。
“正是,正是,这闻所未闻,着实荒谬,定是在戏弄于我们。”她的爪牙们连忙附和道。
“王大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棉被的被单可以缝制成我们平时里所用的月布自不用我多说了,而最精妙的便是这棉花,它可比手纸好用多了。此前并无人知晓吧?其中的好处啊,等你一用便知。况且,若无娘娘的应允,我如何敢来此?此乃殿下和娘娘的厚爱。我不过是奉命行事,姐姐们可莫要辜负了殿下和娘娘的洪恩。”我不紧不慢地说道。
“既是殿下和娘娘对我等的厚爱,自然是不可辜负的。只是这法子倒是新鲜了,熙月你是从何处听来的,可有亲眼见识过?”王璎璇刚想开口回怼我,却听见李祎祎这般说,她便闭了嘴。
“那是自然,我是从坊间听来的,昔日我家乡有户有钱人家的小姐偶然说与我听的,我还悄悄试过呢,姐姐们大可不必担心。”我笃定地说。
“如此说来,倒是有几分可信了。想来这棉花本就极易吸水,应当错不了。我们不妨也试试吧,总好过吃月布不足的苦头。”平常沉默的李婧也开口说道。
“二位李姐姐说得在理,试试总归是好的。”除了二李外,一向安静的选侍刘伶竟第一个站出来说话。
王璎璇恶狠狠地瞪了刘伶一眼,吓得她瞬间低下头不再说话。
李祎祎静静地看了王璎璇一眼,她便立刻老实了许多。
“我等愿意一试。”王肆香和朱颜也站起来表示愿意试试。
这时人群中也陆续有人纷纷表示赞同李婧的话,愿意试试。
就这样,我在二李的帮助下终于说服了众绣女一同改制月布。
改制的过程也十分顺利,第二天便全部改制完成。毕竟对自己有利的事情,没有人不想有个好的结果。
“这特制的月布果然好用,不知省了多少麻烦,熙月诚不欺我们。”刘伶第一个试用了月布并如是说道,原来当时她正好来着月事,难怪对月布那样上心。
“此乃殿下和娘娘的恩泽,我不过是略尽微薄之力,不足挂齿。”我如释重负地轻笑着说,其实心里甜如蜜糖。
“正是,正是,殿下和娘娘英明,奴婢谢殿下和娘娘洪恩!”刘伶动情地说。
“殿下和娘娘自是英明。只是刘选侍何时拍上库房杂役的马屁了?该不会是想着今后能多分些好处吧?”王璎璇在一旁酸溜溜地说。
“我哪有,我不过是说了实话。”刘伶委屈地争辩道。
“哦?从前怎的不见你开口,如今见有人用小伎俩收买人心,你倒是上蹿下跳起来。”王璎璇不依不饶。
“我……你……”刘伶脸胀得通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眼见她被欺负,且王璎璇表面在骂她,实则是在指桑卖槐地酸我,我正想上去与她理论。
“没想到平日里一说到刺绣便头疼的熙月,竟真能有如此妙计。”李祎祎像是没听到刘、王的争吵,直在一旁打趣道。
我莞尔,“姐姐这是在夸我呢,还是拿我打趣呢?”
“自然是在夸你了,想不到你不仅炙鸭做得好,还见多识广。上回是玫瑰香露,这回又是月布。”
“姐姐谬赞了,碰巧罢了。”
“既然觉着好,该是先给娘娘送些过去,虽然娘娘未看得上,但礼数总归要周全。”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婧提醒道。
“是,姐姐所言甚是,我这便给娘娘送去,余下的,请二位姐姐帮忙按这名册分给众姐妹及平儿、儿她们吧。”
“好,交与我们二人你只管放心去吧,必定不防碍你回去复命。”李祎祎爽快地接过名册说道,李婧也点头示意我快走。
我到了太子妃妃宫里,她与小郡主玩得正欢,见我来复命并送来了改制的月布,她未多过问,叫我放下东西便可以退下了。如今的太子妃一门心思都在小郡主身上,也不大与人说话了。
我从太子妃宫里刚退出来,便多迎面撞见了小洛子和安旭。我想装作没看见他们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故作镇定地上前行礼问安。
“奴婢见过殿下,殿下万福。”我低着头行礼。
“是你,事情办得可还顺利?”他关切地问。他身上的便服看着像刚从宫外回来。
“殿下是指库房的差事吧?话要说全乎,以免惹人误会。库房的差事奴婢已办完并向娘娘复命了,奴婢告退。”
“傅熙月,你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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