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恒和他视线相对,在他眼中看到执着和勇气。
那种龙潭虎穴都要一闯的勇气。
但她也在他眼中,看到那个无论何时都一脸木然,宛如一潭死水般的自己。
他没被极致的痛苦压垮,意志反而更加坚定。
两相对比,她读了那么多卷《人间悲喜轶事》,仿佛都读到狗肚子里。
如果真想看到更多,感受更多,倒不如放下顾虑,和他走一遭。
更何况这些年来,陆家待她不薄,始终有恩,她理应出一份力。
简恒最后还是应了一句:“好,我跟你一起。”
陆笙搭在她肩头的手松开,神态稍显缓和。
“先休息把。”他见风雨还没停下来的趋势,将那床毯子递给她,然后径直走到墙角边坐下,阖上双眼。
简恒把那床毯子半铺在地上,半裹在身上,也试着暂时抛开一切入睡。
可她睡得并不踏实。
眼前时时闪过尸山尸海,血流成河的画面。
好不容易入了梦,就见那画卷中的女鬼悬在空中,歪着脖子,疾飞到她面前索命。
女鬼眼冒绿光,掐住她脖子,用凄厉地语调喊着:“为什么这么贪婪,为什么不肯还我命来?”
简恒奋力挣扎,想掰开那双手,却是挣扎无果。
那双手越缠越紧,就要将她而死。
她快要窒息……
“快醒醒!”就在此时,耳边忽然响起陆笙的声音。
简恒这才睁开双眼,看到他近在眼前的面庞。
呼吸十分急促,好像下意识就要多吸几口气。
“谢谢。”等到呼吸变得稍微平和些后,简恒冲他道了声谢。
要不是他喊得及时,只怕她还被梦魇的阴影困着,不能脱身。
“没事就好。”陆笙见她无恙,安慰了一句,话里刻意回避了“噩梦”两字。
他自己也不好受,这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退开一些,干巴巴地道:“累得话,就再休息会。”
简恒见他面带倦色,眼眶下方青黑一片,想来睡得也不踏实,就不再多说什么。
她闭着眼睛养神,却也没法入睡。
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足足下了一天,直到到惨案发生后的第三个清晨,才迎来雨过天晴的时候。
雨停的时候,终于也打破这破败的陆府中,长久的沉寂。
除了那块木牌外,陆笙已将东西都收拾好,准备离开:“我们该走了。”
“慢着。”简恒叫住了他,“你是打算以血立坟?”
陆笙轻点点头。
仇深似海,他当然要用自己的血立坟,日后必报大仇,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简恒开口问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铜板?”
陆笙先是一愣,然后答道:“两吊左右。”
“够了。”简恒有了主意。
她从包裹里拿出纸笔,写下一张清单,叮嘱道:“你去买这些东西,越快越好。”
清单上列了许多东西。
纸灯笼,柴火,水桶,蓝纱,铜镜,针线,瓷瓶,野草,甚至还有一头濒死的老牛,
几乎毫不相干,但她又能一一说通:“既然要走,还是走得妥协些好。”
虽然独立住在镇外十几年,可谓完全和镇上隔绝,但栖霞镇一直有夜巡的高台,晚上有巡逻的士兵,能远看到陆府的外观。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府中的事被人察觉,反而会引人好奇,过来查看。
而一不小心误入,很可能平丢了性命。
简恒要利用流言,利用别人对未知的恐惧。
“把蓝纱铺到红灯笼里,再放根快燃尽的蜡烛,常人见了这闪烁的蓝光,肯定会以为此地阴气太重,冤魂缠绕,这样一传十十传百,绝不会有人靠近。”
“万一真有人来,还有吓退的法子。“她走了几步,摸了摸屋内的梁柱,“刮一层红漆下来,融了后泼在坟上,来人一般会当作黑狗写,以为这家惹了事,不敢靠近。”
“不过所有东西里,那老牛最要紧。”她又强调了一遍,“你去镇上的农户问问,最好找那种,没有几日可活,立刻要送到屠户那里宰杀的。”
她虽然没提及老牛的用途,但说得如此谨慎,陆笙一下就明白其中的重要性。
他应声后出门,不多时后,就将她说的那些东西都买了回来。
那头老牛的确已老得不像话,需要他大力牵着缰绳,才勉强走得动,所以一进府,它就趴倒在地。
就算在它面前铺满野草,它都只是恹恹地垂头,一口都不肯嚼。
“要怎么办?”陆笙正和她一起动手,制造“鬼火”和“狗血”,但唯独不知如何处置这头老牛。
“等。”简恒给了个直白的答案,“等到它快死为止。”
无意义的等待,向来是她最讨厌的事,但在如此被动的处境下,却无形中,激发她兵行险着的斗志。
有一丝成功的希望,她就要放手一试。
即使方法听来像是天方夜谭,不择手段:“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再见到陆老爷本人,找他问个究竟。”
她正从柱子上刮着红漆,连眼皮都没跳一下:“与其我们两个天南地北,大海捞针般找人,还不如试试通灵。”
“你疯了吗?”陆笙满脸愕然,“我爹他已经……死了。”
简恒神色未变:“你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是吗?”
她将水桶搁在生好的柴火上,只见桶中的红漆,从块状一点点融化,烧出刺鼻的味道。
她拿着瓷瓶和匕首向外,去查看那头老牛的状况。
陆笙跟过去,还想拦着:“我虽然不懂这些,但通灵的事,肯定很凶险……”
“你都把牛招来了,不利用岂不可惜?”简恒淡淡地反问。
她抬手,摸着那牛背上细碎的毛发:“据说老牛能在濒死前看到自己的死状,并因此落泪,如果它能通灵,这能力,说不定也能转到人身上。”
这话才一说完,那头老牛,就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张嘴叫了一声:“哞。”
叫声沉闷,却无故让人听出几分感伤。
辛勤耕劳一辈子,临了还要被人的私欲利用,的确下场凄凉。
但大事在前,总得试试非常手段。
她指着自己额头到双眉间的部分,继续说道:“这是司空,极为重要。我要你在子夜时,用匕首挖下这块肉,灌入牛泪,再用针线把□□上。”
“这样一来,如果陆老爷的魂魄还未投胎轮回,我便能从他那里问出线索。”
陆笙觉得她说的每个字,都极其诡谲,但从她口中说出,莫名的很有说服力。
仿佛只要照做,再不可思议的事都会成真。
但他还是有所顾虑:“不能你来挖我的肉吗?你身体不好,硬要挖肉放血,不一定受得住,我又不通医术,万一出了意外……”
简恒有自己的考量:“你和陆老爷是至亲,本来是最佳人选,但你到底是男子,阳气过重,就算用这法子,也不一定见到亡魂。”
陆笙紧抿唇角,还是有些犹豫。
简恒见状,将匕首塞入他手中,刻意激他:“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谈什么报仇?”
“不过,你真的下不了手,也无所谓。”她早已设想过他的反应,想好后招,“我可以对着铜镜自己挖,只是又要止血,又要缝合,反而更容易出意外。”
话音一落,水桶内的红漆烧开,发出咕噜咕翻滚的声音。
简恒转头走回正厅,不发一言,看似仍然是把选择权交到他手中。
但她实在太了解他,知道这么说,就等于是逼他做出决定。
果然,陆笙望着她背影,很快就意识到,他必须更果断些,也必须有所取舍。
他走回正厅,笨拙地拿起针线,对着顶端小小的孔瞄准后,穿过更细长的线:“告诉我怎么做。”
简恒告诉他缝线和收针的要领,再和他一起布置好两样“道具”。
处理完后,两人就并排坐在门槛前,观察着老牛的一举一动。
那头牛伏在地上,闭着双眼,安详地呼吸着,看起来不像临近死亡,更像结束一天的耕种后,在好好休息。
倒是让眼下的情境,多了几分暗涌。
“它大概不知道,有人这么盼着它死。”简恒颇觉得讽刺,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明明还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下,她却急不可耐地渴盼着死亡。
陆笙不想她有消极的想法,忙不迭接口:“它是我找来的,我比你更盼着它死。”
那些阴暗的,负面的事,都由他承受就好。
简恒并不答话。
两人就这样静静坐着,等到夜幕降临。
夜色像晕开的墨点,逐渐变得深重。
晚风吹来刺骨的凉意,那头老牛抖了抖身上的皮毛。
它似是饿了,终于肯站起来,即使牙齿早已掉光,还是咀嚼着面前的野草,仿佛已经预知,这是它最后一次放开胃口。
吃完后,它依旧躺倒在地,眼角边大颗大颗落下泪来。
陆笙大步向前,赶到它身边,用瓷瓶接过泪水。
塞上瓶盖的那一刻,他禁不住探了探老牛的鼻息,发现它已安详的去了,心里蓦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快要到子夜时分,简恒见时间紧迫,催促道:“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她直接平躺在地上,等着陆笙过来下刀。
陆笙回过神来,握着匕首到她跟前,手中都渗出汗来。
他连忙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忍着些。”
真的下手时,他并不拖延,倏然一下,就刺在“司空”上,刺得又稳又准。
血水一点点渗出来,他忍着不舍,斜着刀柄,抵着她额骨加重力道,将她司空处那层薄肉,一点点挖出来。
偶尔还能听到刀尖和骨头碰撞的声音。
好在她额头渗血不多,只需用白布一擦,就能抹去血痕。
陆笙将牛泪灌进去,再拿过针线,戳进她皮肉里缝线。
虽然收针时,尚显生涩,但总算有惊无险。
他扶她坐起来,急切地问道:“感觉怎么样?”
“没事。”简恒才一起身,就盘着双腿正坐,集中精力,在心中默念,“生死相隔,已成定局,唯盼再见,了却心愿。”
重复几遍后,她就觉得自己的魂魄和□□,渐渐切割。
魂魄是轻盈的,没有重量的,所以先是轻飘飘地不断升高,高到她仿佛能触到云端。
但这样飘忽,反而难以自控,很快就直直落下,跌入一个近乎被黑暗笼罩的地方。
而魂魄也有痛感,这一摔,简恒五脏六腑都在作痛。
身上的痛楚还没缓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幽幽地问话声:“你是谁?”
声音一下远一下近,根本无从判别方位。
那问话声,似是因为没有回应,暂时没了动静。
简恒忍着痛站起来。
她环顾四周,只看到一点零星的光点。
她正欲借此,看看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背上就搭上一只手。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只手是褪去皮肉的,手骨如如钩子般刺人,抓得她越来越紧,仿佛要捏碎她肩骨,逼得她只能转头。
这一看,又是一惊。
身后站着的,是个阴恻恻的亡魂。
这亡魂的头颅被砍去半个,五官只剩半个鼻子和嘴巴。
它嘴中突然伸出一条肥大的舌头,不住在唇边打转,好像要吃了她。
“血,给我血。”那亡魂嘴角抽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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