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起初笼罩在白雾底下,看不真切。
后来慢慢露出了四四方方的棱角。
是一块青色的几案。
几案上刻了两只青色的蝙蝠,张着大口,露出锋利而尖锐的长牙,实在有些诡异。
“它们张嘴的幅度,好像有点不同?”陆笙看了一会儿,发现异样,对比起和简恒手腕的粗细,“会不会是要我们伸手?”
“很有可能。”简恒认同他的说法。
两人对视一眼,抬手将黑环凑到蝙蝠的口边。
正如他们猜测的那样,黑环的大小,切合蝙蝠张嘴的程度。
尖锐的齿缝,蹭过他们的手背,凉意快渗进皮肉里。
“咔嚓”一声响起,他们手上的黑环消失不见。
而那两只蝙蝠,倏然间活了过来,张开眼睛,眸中射出两道灼灼的绿光。
它们嘶吼一声,扇动着翅膀,飞向前方。
周围的白雾,好像在为它们开道,渐渐散去,终于能看清更多东西。
他们身前,有一扇高耸的门。
这扇门也透着几分怪异——由一张正常的脸,和一张颠倒的脸,拼凑而成。
左半边的眼鼻耳嘴,都在应有的位置上,和常人无异。
右半边却完全相反——眼睛长在嘴巴的位置,眉毛连着左半张脸的嘴,构成一条诡异的弧线。
两只蝙蝠,分别落在两半截然不同的脸上,传来“砰”一声巨响。
那扇高耸的门,缓缓打开。
不知道门后会有什么,简恒不自觉朝陆笙靠了靠。
等到大门完完整整敞开后,迎面走来一个怪人。
那人没有头发,脑袋浑圆亮敞,一张脸比面粉还白,莫名像京戏中的脸谱,五官都是从白底上一笔一笔描上去的。
他也没有眼白,只有黑黢黢的瞳仁。
他还没有鼻子,嘴巴是异于常人的方形,声音扁平到没有任何波澜:“最近来求缘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两人定睛一看,才发现他甚至没有舌头,就像一个做工精致的木偶:“我是你们的引缘人,跟我进来吧。”
陆笙和那人搭话:“敲缘阁的事,可以向您请教吗?”
那人平静地解答:“引缘人的职责,就是为求缘人答疑解惑。”
“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这地方看着实在阴森,陆笙心中不免有了些落差。
引缘人嗤笑一声,似是在嘲笑他:“都来了这里,居然不知道分身术,看来是愚笨至极。”
陆笙无端挨骂,心中不满,但还是和简恒一起,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起走进了那道门。
门里的一切,也像外面那张脸一样,很不和谐——以一道桥梁为界,左右两侧,完全不同。
左边由一道淙淙瀑布,筑起水帘,清澈的水流,倾泻而下,汇成一汪清泉。水中还能看到淡粉的荷花,和色彩斑斓的锦鲤,宛如人间仙境。
右边却如炼狱般惨淡。
有一座黑灰色的山,山头不住向外冒着殷红的岩浆,流着流着,就凝成一大块赤色熔岩。
熔岩的表面,浮现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气泡。
“在这等一会儿。”引缘人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停步。
山头上的岩浆慢慢流尽,一群青色的蝙蝠,成群结队飞过去,似是夺食的蜜蜂般,将山口完全封死。
过了一会儿,密密麻麻的蝙蝠扇动翅膀,从里面叼出一个人来。
那人全不动弹,宛如干尸,被蝙蝠扔进底下的熔岩中。
这一丢,就让熔岩中,浮出一个个没有五官的人头。
粗略一看,就有上百个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回事?”陆笙急切地问道。
“算是给你们敲个警钟。”引缘人徐徐开口,“你们碰到的蝙蝠,是赤夜蝠,在此间负责传递消息,还负责处理那些妄图盗取法器的人。”
“他们好端端的,为何做这种事?”陆笙不解地问,“既然来了这里,肯定冲着位列仙班,怎么会自毁前程?
“自然是另有所图,妄想为祸人间。”引缘人满是嘲讽,“但这里的规矩,不容他们撒野,当然要付出代价。
“怎么个为祸法?”简恒一问到底。
引缘人解释道:“曾有件法器,叫音韵笛,根据特定的乐谱吹奏,就能掌控蛇虫鼠蚁,本是为农民驱赶蝗灾虫害的好东西。”
“但有一人得了后,妄图操纵蚊蝇水蛭,吸食人血,还企图借此一统天下,害了无数条性命,这种人难道不该受罚吗?”
“该罚。”简恒听完原委,觉得这些人罪有应得。
她本就没什么打抱不平的心思,只想搞懂这里的规矩,倒是陆笙松了口气,接受这些人是自食其果。
“来这儿的人,都会看到这幕,可惜还有人明知故犯。”引缘人抬起下巴,冷冷地道,“所以也要承担后果。”
他用淡漠的叙述,把事情渲染的更加可怖:“每天被扔进汲灵山中,一点点榨出精气,剩最后一口气,再扔进颐养池里将养回来,如此循环往复。”
简恒想到另一个层面:“所以这里的法器,之所以奏效,是用他们养出来的?”
“他们没那么大本事。”引缘人斜斜地睨了她一眼,“有什么用,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
事已至此,两人只能跟着他继续向前,一边紧盯着引缘人的背影,余光不时瞄向两侧。
走着走着,面前出现另一扇门。
这是他们今天看到的第二扇门。
从外观来看,没什么特别之处。
引缘人双手合十,状似虔诚地道:“求缘者至,敞门迎接,一切福祸,皆数造化。”
话声一落,这扇门缓缓打开,出现一条漆黑幽深的甬道。
引缘人打了个响指,手上多了两个瓷碗。
碗也从中间隔开。
左边盛着一抔澄澈的清水,右边是一抔浓稠的岩浆,显然是分别从外面的清池和熔岩里捞出来的。
“先得试试你们,有没有心怀邪念。”引缘人对他们下了指示,“男伸左手,女伸右手,手心向上。”
简恒和陆笙,依言照做,分别伸出左右手。
引缘人对他们没什么耐性,只把碗倒扣在他们手心:“这其中一边代表至纯,一边代表至恶,一盏茶后,如果碗里只剩请池水,证明你们可以求缘,反之,无需我多说了。”
两股流动的液体扣在掌中,丝毫没有从指缝中溢出。
简恒只觉得掌中有些湿滑,像是摸到蜗牛的爬痕,也像小黑舔舐她掌心时的触感。
想起那条死去的黑狗,她莫名心绪起伏,但只有一瞬,就恢复镇定。
一盏茶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引缘人见时候已到,拿起他们掌中的碗。
碗里不见熔岩,只有透亮的请池水,泛着丝丝涟漪。
“可以了。”引缘人撂下简短的三个字。
他手一挥,凭空变出盏青灯。
灯座右高左低的歪斜着,划成四个凹凸不平的面。
最中间的青色蜡烛上,跳动着微弱的火光,让眼前黑黢黢的甬道,敞亮许多。
两边的墙面上,布满和他手上一样的青灯。
引缘人一步不停地向前走:“这是百步道,会根据你们步速不同,在脚下调整长度,如果每走一步,两侧的引缘灯都亮起,且我手里这盏不熄,就算你们通过考验。”
简恒和陆笙走在后面,尽量靠近彼此,好保持步调一致。
走着走着,她总觉得两旁的灯,有些眼熟:“莫非,您先前所说的那些恶徒,都成了墙上的灯?”
“不错。”引缘人一口承认,“那些人死了以后,手掌脚掌都被剁掉,既是明灯,又是指引,可谓是一举两得,物尽其用啊。”
简恒脊背一凉。
即使那些人是恶徒,她也不赞同这种手段。
还没来得及质疑,引缘人就突然回头,把手中的烛台凑到她跟前。
他黑成一团的眼眸中,夹杂着烛火的光亮:“你这么好奇,我就让你仔细看看。”
烛台的四节凹陷,突然映入眼中——当真是人握拳后的骨节。
简恒粗看一眼,立刻垂下了头,不愿细看。
引缘人的视线,却在她身上,多打了几个转:“想不到此间沦落到这种地步,连你这种缺魂的人,都能进来。”
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嘲讽意味。
“你这么说,有失偏颇。”陆笙心头拱着火,“我们一没耍诈使奸,二没异心,反观你这里,做了这么些测试,还是有为非作歹的败类,该怀疑的是我们才对。”
“测试有变,当然是因为人心易变。”引缘人慢条斯理地道,“你们现在口口声声向善,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既然还没发生,您又何必提前预判呢?”简恒一改寻常的隐忍,替自己说话。
李清的遭遇让她明白,过于忍让,一退再退,根本得不到善果。
引缘人被他们质疑,倒也不恼,只是轻哼一声。
几人沉默着走完百步道,两侧的引缘灯,和引缘人手上的青烛,全都亮着。
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今日所见的第三道门。
这道门的中央,有个船舵似的转盘。
引缘人左绕三圈,右绕三圈后,门内弹出两个暗格:“过了这门,抽了心头血,就可以领取记载功德的载缘簿,以后做了功德,就能换取这里的法器。”
他催了一句:“把手放进去。”
简恒打断道:“可以给我们点时间考虑吗?”
“来都来了,还要考虑,还真是头一遭见。”引缘人没想到她有此一说,越发阴阳怪气,“来这儿的人,个个都经历九死一生,没有哪个会像你们这样提条件。”
陆笙很不服气:“此事攸关性命,我们当然得考虑。”
引缘人手上的青烛,快要燃尽。
火光频频闪动,光影不定,像极了他们几人现在心内的挣扎。
引缘人还是同意了他们的请求:“这青烛不久后,就会熄灭,到时你们必须做答,否则此生不可入内,即使回去,也要抹除来过这里的记忆,还要以十年阳寿作偿。”
“折寿?”陆笙皱着眉反问,“我们什么法器都没拿,也没为祸人间,凭什么付出这么大代价?”
“真以为这里是来去自如的地方?”引缘人拔高音量,“你们用棺材进来,虽然对附近的亡魂无害,但多少扰了他们清净。规矩就是规矩,不可能因为你一个人改变。
他懒得多说,登时消失不见,只留下简恒和陆笙独处。
青色的火光,扫过他们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还留下大块阴影。
到了已然没退路的时候,简恒心头浮上和来时全然不一样的设想。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来,她一定果断进去。
可如今,她觉得自己和背后的推手无异,硬要拖着他往深渊走。
如果当初随口编个谎……
如果少说几句……
同行久了,到底是受了影响,居然死板又不会变通。
事已至此,她只好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就算这里是死穴,我也会来。”陆笙察觉她的心绪起伏,更加坚定,“来都来了,就这么走了,岂不可惜。”
他眼里映着烛火的冷光,眸光却依然澄澈明亮。
仿佛他就是希望,希望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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