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思索片刻,摆着笑脸拒绝:“我们还有要事,承蒙如此恩泽,若能有缘再见,定放在心上。”
简恒马上听懂他的暗语——“上心,再放钉”。
虽然是临时想的法子,但的确有用。
起码短时间内,既不会断了这两人的行踪,也不会打乱他们的安排。
他们跟那两人告辞。
还没走远时,听到那蓝衣女子冲着侍卫抱怨:“都是你,那么凶,把人家吓跑了。”
两人没防在心上,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改装。
简恒抓了个空当,问道:“这么做,你不怕后悔吗?”
“不会。”陆笙斩钉截铁地道,“朱家公子是好是坏,几率参半,但要是一念之差,见死不救,不只是你,我心里也不会好过。”
抱着这种想法,他们到了朱府。
和门外的家丁说明情况后,竟是一家之主的老爷朱荣光,亲自到外面迎人。
朱荣光不似传言中那么盛气凌人,反而对他们极为客气:“恭迎两位神医。”
他两颊的肉,像是融了的面团,不住往下掉。
他的双鬓全白,显然是这些年为儿子的病,忧思过度,所以就算只剩一丝希望,也要牢牢抓住。
“二位请跟我来。”朱荣光在前面引路。
几人沿着廊檐拐了三道弯后,到了一间奇怪的卧房前。
卧房的窗户上,被一根根木条钉死,看着比大牢更加严实。
朱荣光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又迅速关上。
整个室内幽黑一片,唯有一点点光亮。
“无奈之举,还请见谅。”朱荣光从袖口中,拿出一颗夜明珠。
过了片刻,三人的眼睛慢慢适应在黑暗中视物,一起走向朱启轩的床榻。
床边围了厚厚的绒布帘子,厚到仿佛一经掀开,就会有难以言喻的后果。
朱荣光还是掀开了帘子。
床上出现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那一定就是朱启轩。
他浑身上下,都被床单捆得严严实实,双目紧闭,呼吸平稳。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患病已久,看着更像是处于安睡中。
“这病怪得很。”朱荣光说着病情,“轩儿怕光照,一晒到太阳就大喊大叫,室内也不能点烛,每次看他,都只能用夜明珠。”
“他也吃不了东西,只能喝水,人瘦得像竹竿一样,再不治,估计人也快没了。”朱荣光说到伤心处,落下泪来,“想不到,我朱家要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路。”
“他每次都会喊什么?”到这个份上,不像是单纯患病,简恒免不了往妖物或邪术上想。
“这……”朱荣光拖着长音,纠结要不要在生人面前提起家丑。
但转念一想,那件事早就传开,就不再隐瞒:“小儿先前在路上,误伤过一个妇人,他放不下心结,病中一直喊是‘是我撞的’、‘都是我的错’之类的话。”
简恒坐在床头,替朱启轩号脉,触手间只觉得一片冰凉,脉象十分微弱。
她低头靠在他心口处,听到的不是正常的心律声,而是带着重音的不规则声响。
她心中疑团更多,只好用剑走偏锋些的法子,问道:“家中可有多的夜明珠和黏土?”
“黏土是有,但是二位还没施救,就想用夜明珠当诊金了吗?”朱荣光怀疑他们的用意
这些年,他遇到过不少招摇撞骗的庸医,所以碰到钱财相关的事,多少留了个心眼。
陆笙很是不满:“别把我们当成见钱眼开的小人。”
简恒动过用诊金证明自己的念头,但她这时傲气上来,顾不了那么多:“现在你还有破费的机会,等真收尸了,就只能给他烧纸钱了。”
朱荣光被这么一激,狠了狠心:“我马上派人去拿。”
朱府的下人得令后,很快搬来一大桶黏土,和一个上了锁的箱子。
朱荣光用钥匙开箱,里面放了大大小小十几颗夜明珠。
一时间照得室内亮亮堂堂,一片通明。
他不由道了句:“这些可都是真货……”
“我看得出来。”简恒摸了摸这些价值不菲的珠子,“但和您儿子的性命相比,想必这些,您都豁得出去吧?”
“那当然……”朱荣光说得斩钉截铁。
“那就好。”简恒一伸手,把所有的夜明珠砸得粉碎,再冲另外两人喊道,“你们去除了朱公子身上的衣服。”
朱荣光万分诧异,但还是听了她的话。
简恒左手取了黏土,右手取了夜明珠的粉末,再走回床边,在胸口两侧,画上两幅完全相反的太极图。
画完后,她开始念道:“以皮为底,盘踞周身,内里乾坤,尽显于外。”
话音一落,那两幅太极图就在朱启轩胸口上不住打转。
黏土和夜明珠的粉末,混成半明半亮的一团后,慢慢包裹住他全身。
简恒解释道:“这内外颠倒之法,应该能看出他体内到底藏了什么。”
如果和常人无异,那么他身上的皮肤,只会现出各个脏器的轮廓和复杂的脉络。
可实际上,看到的一切,截然不同。
朱启轩的体内俨然成了一株倒长的植物,细碎的发丝是这株植物的根茎,像章鱼的触手般,就快裹住他整个面部。
其它经络也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
而他所有重要的脏器,都变成妖娆的花朵。
花心里露出一张眉毛耷拉,眼睛浑圆,嘴唇下凹的扭曲人脸。
“是轩儿。”即使没了人样,朱荣光还是能认出儿子的脸。
他从未见过这种场景,嘴唇哆哆嗦嗦:“这是怎么回事?”
“他中了疳蛊,蛊中还混了种叫梦萝的东西。”情况比简恒想象的,还要更复杂些。
疳蛊纯粹是害人的玩意。
只要在端午节时,取蜈蚣和小蛇,蚂蚁、蝉、蚯蚓、蚰蛊、头发,研成粉末,供奉在五瘟神像前,制成毒粉,洒在朱启轩会出入的地方,就能起效。
中招的人,脚底有如蚁咬,脸上会长出虱毛,全身上下都像爬满虫子。
其中□□处最是麻痒。
时间久了,就会手脚麻木,腹痛头晕,如果医治不得法,非死不可。
至于这梦萝,来历更为复杂。
多年前,由一位道行高深的术士精心栽培而成,据传能让人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那术士本想行善积德,就在培育出种子后,分给本应悬壶济世的医者,好替代麻药。
可惜事与愿违。
梦萝适宜阴养,不宜触光,难种难养,大多如昙花一现,养不了多久,就会枯萎。
本来倒也没什么,但有人意外发现,如果用妇人的乳汁喂养,梦萝就会长势极好,甚至还能开花。
花香更有奇效,比常用的迷药都厉害,能让人耽于幻境,不可自拔。
这自然惹来旁人觊觎。
有的想用来迷住相好的,有的想用来谋财害命,最终恶念生根,酿成恶果。
拐卖哺乳女子的恶行,屡禁不止,造成众多死伤。
那术士听闻后,心痛不已,将辛苦种成的梦萝亲手毁了,而分出去的那些种子,全都依赖母树存活,从此彻底销声匿迹。
“不知道下蛊的人,是怎么得来梦萝的?”简恒心中疑虑颇多,但还是先和朱荣光说明情况。
“梦萝的枝条和蛊毒一起进入朱公子体内,以他精气为生,所以朱公子离开镇上时会尖叫,因为他这部分作为分支,离本源越来越远,怕光也是这个缘故。”
“如果说有植物的特性,能不能毁了根茎弄死?”陆笙指了指朱启轩头部缠绕的根。
简恒摇了摇头:“时间太久,已经深入脑髓,能找到本体毁掉,蛊毒自解,分支的长势,本体会有感应,如果我们这头动作太大,反而打草惊蛇。”
“这么说……我给他喂水岂不是害了他?”朱荣光心生悔意,不住捶着胸口。
以水浇灌梦萝,效果虽是及不上乳汁,但到底有所助长。
见他如此内疚,简恒委婉地道:“他好好活着,每天也都要饮水,您这样是在保他。”
陆笙看着他佝偻的身影,仿佛看到当初陆佑裔为自己奔走的场景,忍不住安抚道:“救人救到底,您放心,我们会找到幕后黑手的。”
几句对话一完,朱启轩脑后根茎,忽得又长了一小截,就快将他整张脸盖住,蚕食他最后的生气。
朱荣光不敢再看,吓得捂住眼睛。
朱启轩命在旦夕,情况已十分棘手。
简恒只好先想办法,拖延时间:“眼下只能像对付野草那样,先剃掉他的头发,用和之前差不多的水量养着,再想办法除根,毁了梦萝本体。”
“可头发和血,都是人身上的精华啊……”朱荣光闻言,吃了一惊。
他现在信了这两人有几分本事,但孩子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该怎么剪,选在什么时辰剪,都有讲究。
就怕随意动了,要牵连全家。
但到底是爱子心切,他无奈同意:“罢了,就请两位放手一搏吧,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治好了,赏银翻倍,如若不然,我就报官抓你们坐牢。”
“不用多此一举了,“官府的人,恐怕已经来了。”陆笙体内的栖引钉,有了感应,
说明蓝衣女子和那护卫到了附近。
那女子身份高贵,嫉恶如仇,不会无缘无故上门,肯定是来讨公道的。
如此一来,更是复杂。
“快备水。”简恒生怕旁生枝节,催了朱荣光一句,自己则冲着朱启轩,再念了句咒,“已见全貌,一切归位。”
话音一落,画在朱启轩胸口上的两个太极图,倏然飞到空中,急速旋转,将他身上的黏土和夜明珠粉末全部吸收,露出原本的面庞。
陆笙稳稳地抬起朱启轩后颈,与她配合。
简恒用火折子烧了烧刀柄,沿着他的后脑,割下他如枯草般稀疏的发丝,再递给朱荣光,让他好生保管。
朱荣光把那簇头发打结后,安放在心口处。
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家丁,扯着嗓子通报:“老爷,不好了,梁大人来了。”
居然真的被陆笙料中。
朱荣光只觉得乱上加乱:“有没有说来做什么?”
那家丁气喘吁吁:“说……说是要来抓少爷的……”
话还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叮呤咣啷一通乱响,一下涌进十几个官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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