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浩言的衣衫,泡在血水中,只觉得胸口越来越沉。
他支撑不住,就快倒下,却看见楼亭的将领策马,举着大刀,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大安士兵的残骸。
敌军将领挥刀斩下,溅出更多血水。
马蹄发出“嗒嗒”的闷响,一步步踏在徐浩言心上。
他恨意上涌,恨到整个面部肌肉都在抽搐着,颤动着,只想一刀下去,了解那人性命。
但鼻腔里却灌满了血腥味,身子因为重伤而不能动弹。
“都是幻觉,是幻觉!”他在心中默念,闭上眼睛,回想着临行前简恒教过的“清心咒”。
可周围的血腥味实在太重,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突然间,他掌心一凉。
再睁开眼睛时,手上多了一把弓,一支箭。
和那时的场景一模一样。
徐浩言恍惚间,冒出一个念头:“也许,是老天爷要给我一个重头再来的机会?”
当初这一仗败得惨烈,大安只能偃旗息鼓。
远方传来撤退的号角,又平又缓,充满压抑。
敌军将领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他眼前。
那高昂的、富有杀意的马蹄声,点燃了徐浩言的斗志。
他突然不在意这是不是幻觉。
他不甘心狼狈逃窜。
他缓缓提手拉弓,对住目标,心中暗道:“这次,我一定要成功。”
疼痛如毒蛇般撕咬他每条血脉,他的右臂抖得厉害。
箭矢破空飞出,“咻”一声飞向前方……
还没来得及看,眼前就出现刺眼的红光,几乎要让他落泪。
他只能再度闭上眼睛。
“徐浩言,你快快醒醒啊。”旭央焦急地呼喊着他的名字,雨点般的拳头打在他身上,好唤起他的痛觉,让他清醒过来。
徐浩言缓缓睁开双眼,还没来得及开口,旭央已经扑到他怀里:“你被幻境捆住了,快吓死我了。”
“我……我没事了。”徐浩言一边轻怕她的背脊,一边环顾四周。
只见梦萝的枝条,盘根错节围成一个巨大的球体,将所有人困在其中。
简恒正替他号脉,陆笙也已恢复原身,此时左右手都在挥舞着火把,烧着不断逼近,张牙舞爪的枝条。
她把枣木心制成的神印,塞入他掌中:“你方才陷入幻境,耗费心神,拿着这个好些。”
“那你……”徐浩言担心起她的安危。
“我得去帮他。”她来不及等徐浩言说完,匆匆叮嘱道,“你们两人在这等着,按住天庭,保持清醒。”
她跑到陆笙身侧,查看情况。
火把虽然有用,但那些缠人的枝条,还是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陆笙额上冒出汗来。
即使为了行路,“纳百川”里塞了不少火把,但再这么耗下去,总有撑不住的时候。
简恒望着点点火光,心中暗暗自责。
落到这个地步,她要负最大责任。
在栖引镜里看到苏胜天时,她见他正埋头房事,虽不介意,但到底有所疏漏。
没想到他手头另有宝贝,会用附脉粉偷袭。
附脉粉并不罕见,平日多封在掌心,长期附着在人经络中,会沾染人的气息。
以前多用来防身,一旦在荒郊野岭处,遇上低等妖物,就连按十下掌心。
等到粉末撒出来后,妖物就会短暂地迷失方向,从而让人逃离险境,所以才能不费吹灰之力,引来重在别处的梦萝。
苏胜天阴毒至极,要让他们落个和那朱启轩一样的下场。
“必须尽快脱险。”简恒暗暗着急。
火光还亮着,但两根火把都烧了一半多。
陆笙高喊道:“先拿新的出来,再撑一阵。”
简恒自纳百川里,拿出火把后,忽然灵光一闪:“梦萝畏火也畏光,火把治不了它,何不试试在此处,造个太阳出来?说不定能一举毁掉梦萝。”
她曾读过一个故事。
许多年前,有个偏远的村落,连日来阴雨连绵,不见阳光,严重影响村人们耕种生活。
村人们和那朱荣光一样,深信人的毛发、须发、指甲,都与寿数长短,血气精元有关,所以在雨下个不停时,聚集起来,准备祭祀。
每人都拔下一片指甲,磨成屑,诚心祈福一天一夜后,终于等到太阳出来。
简恒打算依样画葫芦。
她拿出先前化形用的金箔纸,再砸下右手小指的指甲盖,磨碎后,让粉末和血迹一起,浸湿金箔纸。
她一字一顿地道:“以指尖血为元,换取日照片刻。”
话音一落,金箔纸就开了个口子,全然吸收指甲的碎屑,化成一个金红色的圆球。
圆球浮起,升到上方,红血丝渐渐被金色的光芒覆盖。
简恒大喊一声:“扔了火把,闭上眼睛。”
那圆球当真像太阳般,悬在他们几人头顶。
耳边传来“嘎吱嘎吱”的声音,似是沙土纷飞。
梦萝的枝条和叶子,在金光照拂下,全都消失不见。
一切又恢复原状。
他们就待在一开始的正厅里,仿佛那些混乱、狼狈都不曾存在过。
苏胜天就站在正厅外,一脸错愕:“你们……你们怎么会……”
凭空多出两人,还彻底毁了梦萝,他甚至忘了逃跑:“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旭央恨恨地道:“怎么不可能,我现在就要你好看。”
她憋了一肚子气,和徐浩言两人围攻,点了他浑身上下多处大穴。
苏胜天浑身麻痒,不住在地上打滚。
陆笙眉头紧锁,正帮简恒处理伤口:“疼吗?”
她近乎自残的行为,来得突然,让他根本来不及阻止,甚至怕开口,会令她分心。
这伤口虽小,流的血却不少,他心口堵了块大石,闷闷的很不舒服。
“小伤而已,不碍事。”简恒脸上失了些血色,“是我看得不够仔细,才害得你们差点着了这家伙的道,这就当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
之前屡次遇到凶险,她都能化险为夷,这次手头还有法器相助,竟然落到这个地步。
她实在有些不甘。
所以等陆笙替她处理完伤口后,她反而握紧了拳头,任小指上的痛苦更加清晰,好时刻提醒自己,万事不能松懈。
几个人本想让苏胜天引路去找白桦,但踏出正厅时,才发现没有必要。
院中凭空多了间破落的小屋,里头传来“嗡嗡嗡嗡”的躁动声。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徐浩言一伸手,先把苏胜天推出去,以免再发生什么不测。
过了一会儿后,只见那间屋的白色窗纸,簌簌抖动起来,仿佛要将整间屋震塌。
那响动闹得越来越厉害,刹那间,屋中飞出几百只青蚨,飞向一望无垠的天际。
梦萝已毁,这些青蚨也重获自由。
白桦想必就在屋里,之前不过是借着梦萝,掩去外在。
苏胜天忍住身上的麻痒感,像只蛆虫一般,在门前扭着身子。
他似乎不甘心就这么被擒,要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拦住他们。
“还扭什么,恶心。”旭央看到他就来气,一路揪着他的耳朵进屋。
苏胜天还是不从。
他被点了哑穴,不能说话,只能发出些类似野兽的呜咽声。
因为难受,他甚至咬断了一小截舌头,溅得满地是血。
屋内一片狼藉,有残留一地的乳汁,还有白桦被割掉的两个□□,如果不是上面凸起的红点,根本认不出来。
四人走得近了些,看到白桦正躺在冰床上。
没了繁复的枝叶遮挡,她的模样,让人唏嘘不已。
白桦闭着眼睛,面容沉静如死水,比在栖引镜中看到时,更是苍老好几十岁。
简恒替她诊脉,只觉得她脉象微弱,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
她把位置让给旭央,如实道:“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吧,否则……来不及了。”
旭央满脸震惊,俯下身来,轻喊了声:“乳娘?”
白桦的眼皮微微发颤。
她终于睁开眼睛。
眼球像是不透明的玻璃球,万分浑浊。
好在这次看见的,不是苏胜天那张十数年如一日的丑恶嘴脸,不是那令她泛着恶心的巨根植物。
她眼中终于泛起些波澜。
旭央不自主带着些哭腔:“奶娘,我是安国公主,以前你喂养过我的,还记得吗?”
白桦听到“安国公主”四个字后,眼角一跳,显然认出她来。
她的脸上挂着一丝悲戚的笑容,颤巍巍地握住旭央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三个字。
“杀了我。”
在非人的折磨中,她早已丧失求生的意志,一刻也不想多等。
“不行。”旭央哭出声来,“您还这么年轻……我……我还没报答您呢。”
“傻孩子。”白桦在她手中继续写着,“半人半鬼的活着,不如有尊严的死了。”
她一双没有皮肉的手,如枯爪般粗糙,在旭央掌心,划出些粗糙的痛感,让人不忍心回绝她任何请求。
旭央回头,求着简恒:“姐姐,你可有什么法子,让她走得没有痛苦?”
身后的苏胜天闻言,甚是不忿,弄出“咚咚咚”几声闷响。
他目露凶光,头破血流,整间房里血腥味更重。
白桦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就只一眼,似是了断了这些年的恩怨情仇。
她不想在生命的尽头,还要看到他。
于是在旭央手中写道:“带他出去吧。”
徐浩言见到此景,打晕了苏胜天,拖去门口。
简恒则是双手交叠,陷入沉思。
她没想到,要对无辜的受害者下手。
但情况特殊,她只能尽力思考,好解脱别人的痛苦。
过了一会儿,她答道:“我去去就来。”
她和陆笙在府中转了一圈,找到画幅,颜料,还有一块磁石。
陆笙执着画笔,先画了一口水井。
再在井口边,用白、绿、碧、红、黄五个颜色,画出一朵和女子手型差不多大的五色花。
等到颜料彻底干透后,他把那块磁石放在画幅中的井上。
传言中,如果有人失踪,那个人的家眷就会将磁石放在井口。
磁石吸铁,犹如慈母招子。
女娲娘娘用五色石做补天之用,如果借助白桦自身的魂力,图上的五色花,也能发挥相当用处。
简恒把画幅举到白桦身前,牵过她的手,按在那朵五色花上。
“默念‘愿为神花,置于画中,静候消散,不留于世’,就能催动磁石,把你的魂魄引入画里,等魂力耗尽,自然就去了。”
“至于尸身……”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说,难得有些卡顿。
白桦却不在意。
她只是回握住简恒的手,在她手背写下“多谢”两字,然后就在心中默念那十六个字。
磁石微微抖动着,吸取了她的魂力,画纸上的五片花叶齐齐放光。
没一会儿,就把她残缺的躯干,等分成五部分,把她的灵魂融于那张薄薄的画纸中。
而她的身子,还是那样安详地躺在病床上。
好像只是睡着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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