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灵入了画之后,白桦反倒能自由开口。
她语声清脆,还似豆蔻年华的少女,但一颗心早已无比沧桑:“没想到我临死前,还能有这么自在的时候。”
她这些年被禁锢于此,最是渴望自由,对自己的残躯,没什么厚葬的讲究:“等我去了,你们就一把火烧了我,再把我骨灰都洒了,我想去外面看看。”
“好。”旭央频频点头。
“公主,您长大了,也很漂亮。”白桦感慨着时光飞逝,“如果我的圆圆还在,也和你差不多大了。”
想到自己的遭遇,她分外感伤:“希望将来你父王给你许门好亲事,千万别像我这般。”
旭央很是坦荡:“乳娘,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是你身后那个小伙子吧。”白桦是过来人,当然发现了她和徐浩言之间的暗涌。
但她也看得出来,两人身份有异,只能感叹着:“你是个很苦,很苦的孩子。”
室内忽而静得压抑。
“罢了。”白桦轻叹口气,“你们肯定不是来听我发牢骚的,是想打听什么吗?”
“是有件事……”旭央吸了吸鼻子,止住哭腔,“您知道我的母妃静妃,是怎么死的吗?”
她这次定亲后,心下憋闷,本想携着徐浩言出宫,从此再不回那个吃人的皇宫。
但公主出走,事关很多人的性命,她当然不能随性而为。
最后只好利用父王的迷信,强编一个理由。
她幼时的玩伴绍宁郡主,现在迁居到京城西面的华光城,六月中旬就要成亲。
她就让宫人散播传言,说自己煞气入体,如果要保边疆安宁,就得出宫颐养几个月时日,借红事的喜庆,冲散煞气,届时再回宫中。
是以她出宫后,直奔郡主府上,一下自由许多。
借着绍宁郡主百面玲珑,和宫里的人周旋,她和徐浩言二人来到这顺旺镇上,正巧查一查当初母妃的死因。
生母静妃死得蹊跷,近乎无声无息,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个乳娘的家乡。
不过时隔多年,她根本不报太大希望,反倒是格外同情白桦的遭遇。
“静妃娘娘也去了吗?”白桦听到这个称呼,努力回忆起,还在宫里时的一切。
那些事在十几年光阴中,变得有些模糊:“她是皇上的妃子,我一个奶娘能和她有什么接触?而且娘娘们之间,勾心斗角那套,您一定比我更懂。”
“也对。”旭央干巴巴笑着。
手头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她终究有些失望,赶紧另起话头:“那咱们说点别的吧。”
“别的吗?”白桦口吻中百般苦痛,“你们可知道,朱家那个小公子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也已经去了?”
简恒如实答道:“我们毁了梦萝,他身上蛊毒应该已经除去,就是身子骨还是伤了,恐怕以后都要好好调养。”
“是嘛。”白桦凄怆一笑,“想不到无辜的小公子,竟然落了个和我差不多的下场。”
她日日对着早已扭曲的苏胜天,许久没人倾诉,如今终于能将苦楚一一道来:“我和他,曾经也幸福过……”
那些美好的过往,像□□般那么毒,似黄连般那么苦。
豆蔻年华和苏胜天相遇,她错以为是一生的幸事。
那时镇上新来了一个杂耍团,每场演出都围满人,她恰好在其中一天凑了热闹。
一去就把自己下半辈子都搭上。
人流涌动,她看着看着被推搡几下,无意间踩到别人的脚。
人也撞进一个坚实的胸膛里。
一抬头看到苏胜天关切的眼神,她的脸烧得厉害:“抱歉。”
“没事。”苏胜天柔声答道。
表演进入到最高潮,人群中响起雷动的掌声,她反而在汹涌的人潮中,和他靠得更近。
一见钟情,就是如此,一眼就能看进心坎,认定彼此。
两人很快结了亲事。
刚成亲没有多久,日子过得虽然清贫,却也充满甜蜜。
白桦错以为,一生都会过得如此平顺。
可惜好景不长。
自成婚后,家中亲朋好友不知怎么的,接连过世。
几年下来,夫妇两人,要么就是在各家的灵堂打转,要么就是在坟地哭丧。
唯有怀上女儿苏圆圆,是件喜事。
本以为是苦尽甘来,但自那之后,生活的轨迹,逐渐偏离道别的方向。
苏胜天开始发呆,全没有初为人父时的喜悦。
“你怎么了?”白桦弄不明白。
苏胜天将她牢牢锁在怀中:“我怕……我怕等这孩子一出生,你就不理我了。”
“怎么会?”白桦没想到他会计较这个,“如果不是心中有你,才不会替你生儿育女,希望我们的感情能延续下去。”
苏胜天听了这情真意切的表白,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到了生产那日,白桦辛苦得紧,足足耗了快四个时辰。
她体虚气弱,腹痛如绞,还要在产婆一声声“用力”的叫唤下,咬牙坚持。
苏胜天不顾产房污秽之说,一心陪在她身侧:“别离开我,我不能失去你。”
白桦本已全然脱力,在他鼓励之下,顺利诞下孩子,就连给孩子取名为苏圆圆,意为一家团团远远,他也全顺着她。
可惜圆圆生下来后,一直体弱多病。
家中积蓄慢慢见底,就算在邻里街坊借钱,也没有多大起色。
白桦日日抱着孩子,以泪洗面。
苏胜天嘴上总说,一切都会好的,心里却似认定和这孩子无缘,早早着手准备后事。
转机源于一道来自京城的诏令。
镇上传得沸沸扬扬,说京中需要一批奶娘,虽然一去就要几年,但挣了钱回来,可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白桦和苏胜天提起这事,换来的却是一通争吵。
苏胜天怒拍桌子,脸色铁青:“不行,我不许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先让我去试试,也不一定能选上。”白桦动之以情,“我是为了咱们的将来考虑,你也不想看我总为这事发愁,是吧?”
在她软磨硬泡下,最终苏胜天还是点头同意。
他依依不舍地送了她走,临行前还叮嘱道:“一定要常常写信回来。”
经过层层筛选后,白桦顺利的入宫。
在宫墙中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克制不住思念,默默流泪。
她身在异乡,喂养别人的孩子,却见不着自己的骨肉。
除此以外,顿顿都要吃肥腻的猪蹄,保证奶水足够充足,以至于吃到后来,整个人胖了好几圈,一听到用膳的指令,就要干呕。
但这些煎熬,会在每次收到苏胜天回信时,烟消云散。
他字里行间都写了喜讯,说圆圆长得很好,已经能开口说话,第一声喊得就是“娘”。
还说圆圆比一般孩子乖,从不在晚上哭,就连爬和走路都学得比一般孩子快。
白桦满心欢愉地想象着孩子就在她臂弯中,想象着回家后,就能和乐融融,一家团聚。
可一年多后,她提前回乡,迎来的却是噩耗。
苏胜天在信上写的,是彻头彻尾的假象。
圆圆自她走后没多久,就跟着去了。
“我对不起你。”他以袖拂面,满腹悲痛,“这孩子终究是和我们无缘,希望她下辈子投个好胎,去大户人家做个千金小姐。”
他怕她回来后,太过伤心,还擅作主张,将孩子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物事,扔得一干二净。
白桦心痛不已,只能无声落泪。
还没缓过情绪来,苏胜天的吻就突然落下。
他温柔地吻掉她颊边的泪珠:“大不了再要一个就是。”
他的吻沿着唇角向下,半诱半哄地侵蚀她的思绪,拉着她往欲望的漩涡里钻。
白桦起初试图推开他。
但她力气到底不敌,竟然也在极致的悔恨和痛苦中,跟他沉沦下去。
那日的苏胜天格外疯狂,似乎是想一次就将那些失去的年月找补回来。
可白桦却在最初的癫狂过后,恢复理智。
一想到没了女儿,她身子虽然还任他摆布,眼角边却落下泪来。
苏胜天见她分心,眼神狠厉,捏住她下巴不放:“你是不是爱上别人了,才这么对我?”
白桦被他的模样吓到:“我只是还接受不了,圆圆还那么小,就已经去了……”
他表情越发狰狞:“圆圆,圆圆,你满口都是她,每次写信都问她多过关心我,你到底有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
白桦一脸震惊:“她是我们的孩子,难道我不该难过吗?”
“不应该。”苏胜天依然强硬,“我不许你想除我以外的任何人。”
他那恐怖的占有欲和压迫感,甚至要连母女之情都一并抹去。
白桦忍不住反驳:“你发什么神经?”
“是啊,我是神经。”苏胜天怒极反笑,“否则就不会爱上你,就不会放你离开,让别人来剥夺你的爱。”
他一声冷笑后,说出残忍的真相:“她是我亲手杀的。我看着她一天天长大,长得越来越像你,心里就堵得慌。”
“要不是她,你就不会离开我进宫,要不是她,我们现在都只有彼此的生活。”
“我起初犹豫过的。”苏胜天记得每一个细节,“但她不听我的话,哭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响,吵得我耳朵都疼了,我才‘咔’一下,拧断了她脖子。”
白桦没想到,他平和的外表下,有着这样残忍的一面:“你居然……”
“我只想和你一个人厮守而已,有什么错?”苏胜天对杀女不以为意,“她才是介入我们之间的累赘。”
他越说越愤慨:“你一进宫我就想,宫里有太监宫女对食的传言,当今圣上又好奢靡之风,那些阉人见了你,会不会也把持不住?你为了站稳脚跟,会怎么回馈他们?”
他完全陷入自己偏执的假想中:“我还听说,有的太监净身都不干净,还留下一小部分,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是阉人,你们也能用角帽取乐。”
他捏住她这些年进补太多,越发饱满的部分,将她悬在前身的肉拨弄到变形:“你这里大不一样了……”
白桦吃痛地叫出声。
可苏胜天还是自顾自往下说:“以前若是梨子,现在就是石榴了,连一手握紧都难得很,还说和别人没奸情?”
他讨厌不能掌控的变化,妒从心起。
“自成婚来,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人。”白桦怔怔地看着他,“但现在我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认识过你,你……让我感到害怕。”
“怕什么呢?”苏胜天嘴角扬起,手背摩挲着她脸庞,“以后我我们多得是时间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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