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顺着庙前的青石阶向里面走去,前往正殿。
远远就看到当地人信仰的福运仙。
不同于一般佛像,通身有不可接近的圣光,这位福运仙白眉白须,笑容可掬,倒更像是位亲和的长辈,会在常人陷入困境时,指点迷津。
福仙庙正殿造得宽敞,为了维持秩序,除正门外,另外隔了六扇窄门。
每道门前都排着长队,排着很多要参拜祈福的人。
他么还有的正紧张地搓着手掌,有的上下唇不住开合,一个个默念着自己的心愿。
徐浩言不感兴趣,话语权都留给三个姑娘,自己则站在一边。
佟绍宁见状,提议道:“不如我们几个各排一队,节省时间,如何?”
一行人都没有异议,这下就各自散开,站到不同的队列中。
但也正因如此,每个人进度不同。
约莫一炷香后,旭央和佟绍宁都求完了签,但简恒前头还有两个人。
旭央欢快地跑过来,炫耀道:“姐姐你看,我和绍宁都求到了这个。”
她手上拿着的,赫然是支金签。
两天前的那场闹剧后,她的心态放平许多。
不过这签就像是赞美的话,谁听了都会受用,讨着个好彩头,她也乐得开心。
简恒受她感染,轻笑道:“你不妨拿给徐大哥看。”
“哼,便宜他了。”旭央正有此意,小跑到徐浩言身边,把那只金签赠给他。
又排了一会儿,终于轮到简恒。
她和旁人一样,跪倒有些破损的蒲团上,并拢双手。
她从没进过寺庙,也没有祈福的习惯,所以面对高大的福运仙像,脑海中一片空白。
细细一想,除了寿数外,她看似游刃有余,却始终陷于一片迷雾中。
除了报仇外,陆笙还有一腔行走江湖的侠气。旭央想要自由和爱情,徐浩言便心甘情愿地守在她身旁。
好像只有她活了这么多年,还像是被海浪裹挟的浮萍,浪花拍到哪里,她就停在哪里。
就连虔诚都不知道用在什么事上。
怕耽误了别人的时间,她毕恭毕敬地磕头后,走到“转签轮”前,摇动着转轮。
不一会儿,面前就掉下一支签——正是罕见的铜签。
周围的人瞥见这个场景,都瞪大眼睛,仿佛她已经成了凶煞的象征,为免晦气,纷纷退开几步。
旭央见了,非要迎过来,为她鸣不平:“姐姐,你别在意,一支签而已。”
“不要急。”佟绍宁站得稍远些,劝道,“咱们在这等着就好。”
迎面走来一个身量不高,只到简恒肩头的小和尚。
他剃了光头的脑袋上,最显眼的就是九个褐色香疤,一开口还是脆生生的少年音:“阿弥陀佛,小僧法号圆空,见过施主。”
和他稚嫩的外表全然不同的,是他说话的语气,仿佛早已看破红尘,心如止水。
旭央好奇地问道:“小师傅,你今年多大了?”
圆空冲他们点头示意,“小僧今年刚满十三。”
旭央有些吃惊:“这么小就遁入空门,什么乐子都没尝过,该多无趣啊。”
“施主此言差矣。”圆空双手合十,转动着手上的佛珠,“佛法无边,人活一世,能稍参透几分其中奥妙,就是天大的恩赐。”
“老气横秋,果然无趣。”旭央听这豆包大的人,说话如此一板一眼,失了逗弄的兴致。
圆空淡然一笑,并不理会,只履行起自己的职责:“这位施主,还请跟我一起去诵经堂。”
“劳烦了。”简恒跟在身后。
她跟着圆空在寺庙里绕了好几个弯后,两人到了一间极为普通的厢房前。
圆空行李道别:“小僧就送到这里,还请施主自便。”
“多谢小师父。”简恒冲他点头示意后,推门进去。
这间厢房意外的空旷,每走一步,都能在地上踏出些轻微的回音。
“有人吗?我是来解铜签的。”简恒喊了一句,却没人应答。
身后的门发出“咔嚓”一下响来,竟是已经紧紧关上。
室内骤然间,多了几分密不透风的压迫感。
简恒继续往里走去。
前面点了蜡烛,熏了香,再走几步,就多了一道黄色的纱帘,让整间屋子带着些许朦胧。
她撩开帘子,只见帘子后面摆着一尊分外高大的福运仙像。就算她仰着脖子,都看不到顶。
这尊福运仙像的周围密密麻麻的,摆了好几圈类似的小像,乍一看大约有几十个。
每个都只有手掌般大小,显然是故意为之。
忽而间,简恒听到顶空处传来“嗡”一声响,在闭塞的房中,格外突兀。
然后有一个奇异的声线,说道:“汝罪业深重,是以抽到铜签,还不速速下跪磕头,好洗去你身上的罪孽。”
这道声线极为沧桑嘶哑。
房内空无一人,倒真像是面前的福仙像显灵,开口说话。
简恒依言下跪,低下头去:“仙人显灵,还请赐教。”
那声音引导着她:“速速到大像后头来。”
简恒顺从地走到佛像后方。
只见明黄色的福运仙像背后,趴着一只触角尖细的黑虫。
那声音再度开口:“按住你耳垂后方,两块硬骨的凹陷的地方。”
“是风池穴。”简恒心中暗道,“这个穴位蓄积风邪,不知会弄出些什么来?”
她两手搭住风池穴,按下去后,耳孔处喷射出两股浊气,吹得她脖颈凉飕飕的一片。
鼻端窜入些尿膻味,那股味道让她意识有些模糊,好在还是看得清,眼前又多了另一条稍小些的黑虫。
两条黑虫有所感应,一靠近彼此,几根触角和下身,就如绞架般缠在一起,紧紧相连。
“站近一点,贴住福运仙像。”那个声音还在对她作出指示。
简恒向前一步。
她隔着衣料都觉得浑身冰凉一片,硌得难受。
余光还能瞥到那两只虫子,不住地爬动着。
从她的发顶处开始,绕过她的脸庞,她的肩颈,她的身躯,最后到她的脚边,将她整个人影,完全复刻了一遍。
不知怎的,这道剪影突然活了过来,拉着她穿过身前的福仙像后,又被一阵外力拉扯,飞向远处。
但即使隔得很远,这道影子通体还是发出晶莹透亮的白光,照出福运仙像内里的乾坤。
这里仿佛一个淫窟,四处都摆着这种蜡膜制成的春宫像。
三春驴、马摇蹄、白虎腾、申缱绻、玄蝉附……种种姿态各异。
房中交合“三十法”几乎全都囊括其中,透着一股诡异的淫靡之气。
仔细一看,每幅春宫像上,都覆着一片翠绿的叶子。
每片叶子上都趴着一对和刚才所见,一模一样的黑虫,宛如在叶片上,多开了一双眼。
引简恒进来的那对虫子,此时正灵活地爬到她头发上,散下她一头盘起的青丝。
那道声音继续从头顶处响起来:“你既是处子之身,为何要学妇人盘发?”
简恒仍是垂着头。
细碎的发丝遮住她的侧脸,遮住几分她的锋芒,平添几分柔和:“我心中有人,愿为他终身守候。”
“是吗?”那声音追问道,“那他因何故舍你而去?”
“他是个短命的。”简恒挽起袖子,掩着面,挤出悲伤的语调,“没和我成亲就走了……”
“想不到你还是个痴情种,怪不得挺到现在,神志都尚算清醒。”那声音说到后来,越来越尖,“很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到什么程度。”
话音一落,一阵劲风扑面而来。
简恒身子不稳,眼看着就要倒下。
忽而间有一双手拦腰抱住了她。
那人身子光溜溜的,胸前有一道清晰可见的的疤痕,应是重度烧伤所致。
他脸上带了面具,手背轻抚过她脸颊,似乎正在享受着围捕猎物的乐趣。
周围的那些黑虫不知怎的,都发出人声来。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福仙像内,叽叽喳喳热闹起来。
“师兄好福气啊,这是自我引路以来,见过最漂亮的女子。”最先响起的,是圆空小和尚稚嫩的声音。
然后是一道沙哑的语声:“官家小姐带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比那些歪瓜裂枣强多了。”
紧跟着有响亮的质疑声:“漂亮是漂亮,但是好像太瘦弱了些,待会摆弄起来,会不会不得劲啊?”
这话马上遭到反驳:“还是见了真章才知道,说不定肉都长在该长的地方呢?”
“只要不来葵水就好,上次搞得那个,下面都是血,味道大的熏死个人。”
“都给老子闭嘴!”抱着简恒的那名男子,听他们七嘴八舌闹起来,喝止道,“再说我就把双队都踩死了,不让你们看。”
福运仙像内这才安静下来。
那人拍了拍简恒脸颊,笑道:“小美人,我这就好好疼疼你,让你过过瘾,尝尝肉糜的滋味。”
他已经搭上简恒的要带。
本是想粗暴地扯开,可那截衣带却跟焊在上面似的,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那人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时间遇到片刻,满心恼火。
结果下一刻,他怀中抱着的女子就消失不见。
唯有她的声音在此间回荡:“想找到我,得花点功夫才行。”
那人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一时愣住。
看了这奇异的一幕后,那些会发出人声的虫子,在叶面上好一通乱爬,过了一会儿后,露出一个个金色的法阵。
法阵上写着“穿行”二字,几十个和尚施展“穿行术”,从那黑虫里现身。
他们本想利用虫子,看场酣畅淋漓的好戏,结果戏没开演,最重要的女角却凭空不见。
其中一个脸上长了大片胎记的和尚,吓得不轻:“她……她该不会是妖怪吧?”
“可能是狐狸精。”另一个满脸麻子的和尚大叫道,“故意把我们都引出来,然后吸干我们精元?”
“别瞎说。”那个还赤着身的人,勉强维持着镇定。
他找了件僧服穿上,命令道:“你们都先回去,这事有古怪。”
其它人都很听他的话,但方才隐身的简恒却不愿放人,而是拖延时间:“你们来都来了,怎么不多留一会儿?”
另一个男声附和道:“就是啊,这幅样子不让人见见,怎么都说不过去?”
赫然便是陆笙的声音。
他不仅来了,此时正和简恒一起,隐匿在这福运仙像内。
那群和尚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苦于找不到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怎么办?要不要先把蜡像都砸了?”
“对啊,不然被师父发现了,就有大麻烦了。”
“为师已经知道了。”他们还没讨论出什么结果,室内金光一闪,又一次亮起穿行阵。
这人想必就是住持——慈颜大师。
他看着已过六旬,手上拄着跟圆头拐杖,脸上满是细线般的皱纹。
但他整个人身姿如苍松般挺拔,精神矍铄,收起阵法时,身上的红袈裟微微拂动。
“师父……”那群僧人看到师父,都是一惊,纷纷跪倒在地,连牙齿都在打颤。
有人已经开始求饶:“师父恕罪啊,我们什么都没做……”
“阿弥陀佛。”慈颜大师看到仙像里满是蜡膜所致的小像,面上的肌肉不住抖动。
他痛心疾首地道:“收你们进门之际,我便说过修行清苦,讲究六根清净,非常人所能忍受,你们口口声声说好,没想到熬不过色戒,还打诳语,实在是我的过失。”
他看到这群不肖弟子,喉头一甜,呕出一口血来。
“师父,您别动气……”那些徒弟们脸色发白,围到慈颜身旁,满脸关切。
慈颜没有理会,只对着空气说道:“两位施主既要隐匿形迹,又要对抗此地的淫邪之气,想必颇为疲累,不如先现身再谈?”
“谁知道你这老秃驴是不是别有用心。”陆笙毫不领情,还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不然为什么拖到这时候才现身?”
“不许你骂我师父。”一群徒弟们扯着嗓子大叫。
他们这时眼眶发红,仿佛突然找回了良知。
但看不到说话的人,他们再怎么愤恨也无济于事。
“还敢多嘴?”慈颜冷着脸训斥,才让吵嚷的徒弟们安分下来。
他盘腿坐好,诚恳地道:“两位施主不信,情有可原,这样吧,我先驱散此地淫邪之气驱散,你们再行考虑。”
为了取信于人,他故意将咒语念得大声:“杖做利箭。”
法杖悬空,变成一个硕大的箭匣,不住绕着圈,顷刻间将徒弟们口中称为“双队”的虫子,全都扬成了灰。
灰烬中带着些腐臭的酸气,一沾到福运仙像上,就让硕大的像如流沙般剥落、塌陷,不声不响的消失不见。
外头层层叠叠的小福运仙像,恢复原样,成了普通泥偶。
而福运仙像内的那些春宫蜡膜像,也都哗啦啦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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