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心绪难宁间,不远处的一个街角,忽得窜出一对衣衫不整的男女。
男子慌慌张张地栓裤腰带,左右脚的草鞋穿得还是反的,显然是极力躲避身后那名女子的追赶:“都和你说了,这事我还得回去和娘子商量。”
“你等得住,可我肚子里的孩子等不住啊。”那女子一手凄婉地捂着腹部,一手拉着他的衣襟,不肯放人,“你上次答应我的,只要我有了孩子就纳我做妾。”
男子不耐烦地摆手:“所以才说要回去问啊,不过她那关,你以为进门能有好日子过?”
“你老是这样,推三阻四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那女子垂下头来,似是十分委屈,肩背一起一伏地抽动着。
那男子冷声道:“你每天那么多客人,谁知道肚子里的种是不是我的?”
“你……”女子捂住脸庞,哭腔很重,“你这人,良心都被狗吃了,自己的种都不要。”
那男子撇了撇嘴,似是怕她当街大闹,从怀中掏出几个铜钱:“你回去找根铁丝弄了不久行了,怀孕了咱们行事也不方便……”
话音未落,旭央就看不下去,出口打断:“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自己做了烂事不够,还要连累孩子?”
那对男女齐刷刷地看着她,不知哪里来的怪人,竟然插手管他们的私事。
两人内部的矛盾烟消云散,反倒一唱一和,一致对外。
“关你们屁事,吃饱了撑的。”
“怕是找不着我这种对你死心塌地的姑娘,憋了一肚子火呢。”
“你们……”旭央没想到会被这两人骂,气得脸色发青。
“有病。”那男人啐了口痰在地上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那女子满足地数了数铜板后,纳入怀中,再用狐疑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他们一行人:“你们几个,该不会是丽香那儿找来捣乱的吧?”
她满脸敌意,把他们当作别人派来的小卒:“是的话就回去传话,做生意各凭本事,背后耍心眼,小心烂□□。”
说完后,狠狠剜了他们一眼,仰着头走开。
小吵小闹,在这地方太过常见,以至于并不惹人关注。
四周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
旭央没有地方撒气,当场骂了句脏:“真是□□配狗,天长地久。”
这对男女让她心中的惶恐更甚。
她蹲下身,一张俏脸埋在膝盖里,整个眼眶都是红的。
“公子……”徐浩言轻声唤她,却被她粗暴地打断。
“别这么叫我。”旭央眼泪如洪流般汹涌,夺眶而出,“我可不是什么公子,说不定是个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种罢了。”
她眼下的情况,根本不适合调查。
陆笙看了看周围,抬手向前方一指:“先去前面的面摊休息会吧。”
“我……扶你。”徐浩言本想用背的,但又怕举止太过亲密,被误认成“断袖”,只好搭住她的上臂,缓缓往前走。
几个人在面摊落座,叫了四碗牛肉面。
面很快端上来,面汤上浮着嫩绿的葱花和几片薄薄的牛肉,香气四溢,直把人馋虫都勾出来。
但一开始却没人动筷。
徐浩言取了银针验过后,从筷筒拿过筷子,一一分好。
他替挑出旭央不爱吃的葱花后,把自己碗中的牛肉都给她:“公子……你以前总说……出门在外……吃好喝好最重要,不如敞开肚皮,多……多吃点。”
“走了这么久,我也饿了。”陆笙出言附和,还分走简恒碗中大半面,“你胃口一直小,稍微吃点就好,别到时候胀气了。”
“你才是吧。”简恒失笑道,“学了点医书上的皮毛,最近就使劲卖弄。”
她今天也发了通脾气,更能理解旭央的波动,所以和其他几个人配合,像话家常似的,没特地给旭央太多关注。
徐浩言甚至一改往常的做法,吃面吃得滋溜滋溜响,没过多久,面碗就见了底。
眼见旭央还没动筷,他劝了一句:“公子……您再不吃,面……可就坨了。”
“就是说啊。”陆笙喝了一大碗面汤下去,“浪费吃食可不好。”
旭央两眼放空,筷子在面碗里搅动几下,硬塞了几口下去。
面碗中的热气,蒸腾着浮到她脸上,倒是险些把她的眼泪勾出来。
她猛地一抬头,深吸口气,止住哭腔:“对不起,是我脑子糊涂,连累大家了。”
明明是她口口声声要找出害母妃的凶手,结果在关键时刻却掉了链子。
简恒搁下筷子,说道:“别总是畏畏缩缩的,把你骂张霄云的劲头拿出来。”
“佟绍宁说了那些后,你还不懂吗?”她指了指碗里的面,“你娘就像碗里的面,煮成什么味道,全看庖厨怎么做。”
旭央看了一眼碗里渐渐泡发的面,急急夹了几筷子吃。
刚才心不在焉,没发现坨了的面,其实早就变了味道,这会儿一口气吃得太多,险些呛到:“咳咳咳……”
“慢……慢点吃。”徐浩言忙着替她抚背顺气。
旭央却一下笑出声。
父王当权,母妃的事,自然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不想让旁人知道的事,又怎会记录在册?
就算像那些嫔妃,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大多是只言片语的概括,要么是红颜祸水,要么是贤良淑德,仿佛她们只有这两种性子,活得比野草还贱。
既然如此,她何必在意母妃的出身?
“想通了?”简恒侧头看她,见她神情有变,手指在桌面轻敲了几下,“要是还饿着,大不了再点一碗。”
“不了。”旭央三两下吃完面,在桌上放下面钱,“这顿我请客,大家吃得开心就好。”
经历了许多事,就算初时彼此各有算盘,互有隐瞒,眼下也多了几分情谊。
一行人离开面摊,继续找人,拿着画像,问询一番后,到了一家名为“花烟地”的妓院。
要说这家店最显眼的,就是旁边的木牌,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赏银交出,概不退还。”
可见此地的老鸨,定然见钱眼开。
这花烟地里面看着不大,分上下两层,厅中一共摆了三张圆桌,两张方桌,全都成双成对的坐满人。
一个个笑颜如花的姑娘们,正讨好着那些或面目丑陋,或满身汗臭的客人们,时不时说些挑逗人的荤话,在大庭广众下和客人又抱又揽。
情到浓时,按捺不住,就有一对人起身向楼上的房间走。
老鸨许是怕人逃单,在楼梯旁守着,手上端着一小盆瓜子,边吃边往里头吐果壳。
她看起来四十出头,面上抹了厚厚一层粉,再用了块粉色的发巾盘头,即使这样,还是没能遮住,嘴边一颗又黑又大的媒婆痣。
不过一会儿工夫,楼上一个熟客,搂着店里的女子下楼。
那客人搂着温香软玉,面上含笑,冲着老鸨喊道:“三娘,你这儿的姑娘,是越来越厉害了,把我伺候的舒服极了。”
那名唤三娘的老鸨,喜滋滋应道:“那您可得多在行动上表示表示。”
“那当然。”客人听出弦外之音,应得豪迈,掏钱的动作格外滑稽,“家里的婆娘管得严,没办法。”
他一个躬身弯下腰,竟是从鞋底的窟窿缝里,掏出二十来个绣纹遍布的铜板。
他把冒着疝气的铜板递给三娘,三娘也不着恼,笑嘻嘻地收到腰间的荷包里:“咱这儿的生意,多亏有爷您的照应。”
做成了一单生意,她留意到在门边的那几个生面孔,立刻扭着腰肢迎过来:“几位客官好生俊俏,这下可是来对地方了,我这儿有个外号叫‘似神仙’,保管你们玩得开心。”
“我们不是来玩的。”陆笙拿出画像,问道,“这位是我们的远亲,和家里人闹翻了,就偷了地契出来,不知道他有没有来过这儿?”
魏书贤相貌极有特征,三娘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我认得,前些日子来过,找的姑娘特别,活儿也不错,把人折腾的够呛。”
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先探了探口风:“不过咱们这地方,进进出出的人多,这人要在外头犯了事,可和我们没关系。”
她眼神飘忽,时不时往外头那块牌子上扫。
旭央立刻会过意,忙不迭拿出锭碎银:“您放心,我们另有要事,和您无关。”
三娘一脸喜色,一笑就露出嘴里的金牙,她张嘴咬了咬银子,确定银两是真的,才眉开眼笑地引着他们往后院走:“这边请。”
后院十分狭窄,砍好的柴火和烧饭用的炭散了一地。
天气炎热,院内有个光膀子的伙夫,正用扇子扇风,扇出的风里,夹杂着他常年下厨的油烟味。
三娘踹了他一脚,没好气地道:“那臭咸肉呢?”
那大汉眯着眼,指了指柴房,奸笑道:“她啊,正和那龟公快活着呢。”
“一个两个都是没出息的。”三娘冲他翻了个白眼。
但她对着简恒一行四人,立刻就换了副脸孔,好声好气地道,“几位爷在这稍等,我去去就来。”
她快步往柴房走,打开房门,就对里头的人,一通教训:“陈三,我给你几分面子,你就真敢开染坊啊,一天天白嫖都不给钱,还不快滚。”
柴房门的半掩着,里头窸窸窣窣,传来整理衣物的声音。
那名唤陈三的男子,扯着嗓子替自己叫屈:“真是世道变了啊,连我都不让来了。”
“她进了我这儿的门,就得按这儿的规矩给钱。”三娘不打算和他多说,“懒得和你废话,今天先算了,改天再被我撞见,非把你逮到衙门去。”
陈三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他整个人瘦长的像跟竹竿,衣服和裤管都空荡荡的,一张脸上更是挂不住肉,以至于看上去颧骨高耸,尖嘴猴腮。
就连笑起来,都格外令人生厌:“怪不得急着轰我走,原来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要玩大的啊?”
“你少胡说八道。”陈三想得龌龊,惹得旭央痛骂一句。
陈三见惹到了任,脚底跟摸了黄油似的,溜得很快。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三娘拉走门口的伙夫,领着简恒他们一行人进了柴房。
柴房狭小,一团乱的草垛中,坐着个蓬头垢面,满脸污渍的女孩。
那女孩身上是一件黑黢黢的布衫,到处打着补丁,像有个把月没洗过澡。
突然看到这么多人,她非但不怕,反倒傻兮兮笑开来,嘴角边不住留下口水。
“哎呦,丢死个人。”三娘从腰间掏出块手绢,粗鲁地在她脸上一抹,“笑什么笑,还不快过来见客?”
“好呀。”那姑娘一个飞扑,抱住三娘的大腿,叫得亲热,“都听姨娘的……”
三娘对她的亲昵,很是嫌弃,直接推开了她:“她得了失心疯,脑子不清楚,还请各位别见怪。”
“她都成这样了,还要接客?”旭央张大嘴巴,不可置信。
“你别看她这样,行情还是不错的,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接七八个。”三娘对此很是得意,“养她的费口粮,得让她自己挣,咱们开门做生意的,哪个会和钱过不去?”
典型的商贩嘴脸,一分一厘都不放过。
“找她的嘛,大多是些有色心,打光棍的穷鬼,要么就和你们找的那人一样,纯图个乐。”
此话一出,除了那个姑娘脸上还挂着笑,其他人都是一脸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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