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仙剖开的,正是血淋淋的真相。
那工匠失手杀人后,毫无悔改之意,甚至为了掩盖罪行,动了疯狂的念头。
他想起一句流传已久的老话:“活人埋填,桥驻千年”。
他要利用这具老话,用渔夫的血肉填桥。
他把渔夫埋在土里,浑身上下,只露出一颗脑袋,然后再用利刃剥开对方的头皮,不停往里面灌入汞。
渔夫的肌肉跟皮肤不停撕扯,最终分离成人皮和尸身两个部分,那工匠把人皮埋到土里,弄走了人骨和血肉,混入筑桥的材料中。
那工匠还知道,渔夫和他娘子恩爱有加,娘子平日里常来送饭,探望,如果被他娘子知道相公失踪,肯定会弄得人尽皆知。
既然不能回头,工匠一不做二不休,把渔夫的娘子一并杀了,还将两人葬在一处。
为了不让两人的冤魂前来索偿,他特地挖了那女子的阴门骨,打算镇在桥身上,好让这对夫妇,永生永世都出不来。
犯下这些烂事后,工匠把实情告诉知府,拉人下水。
这知府也不是什么善人,就想了个既能敛财,又能让他们两人名声大涨的好事。
他年少时曾学过一门叫幻茶的技艺,能让茶面上幻化出物象或文字。
他打算把渔夫夫妇的失踪,编成龙王作祟,再挑个合适的时机,把龙王卷起飓风带走两人的画面,显示在饮茶人的杯中。
到时候城中必然传得沸沸扬扬。
虽然此事听来不可思议,但三人成虎,说的人多了,就算最初有人怀疑,时间久了也会当真。
作为知府,他还能利用自己的身份,说这渔夫无论如何,修桥有功,又是城中一员,总不能找不到全尸,还坏了名声,不如把这桥改建成“三生桥”。
他会带头捐出银子,再鼓励百姓们募捐,这样一来,钱袋子肯定变得更鼓。
那知府算盘打得很准,事情的确如他预期般发展。
两个黑心人,不仅大赚一笔,还分别落了个“畏天爱民”和“巧夺天工”的好名声。
就算这么多年过去,讲故事和听故事的人,都换了好几批,传起来的版本和最初不同,他们仍是最大的收益者。
桥仙长叹了一句:“真相就是这么丑陋。”
“那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你身为桥仙,为什么不管?”徐浩言看过战场上横尸遍野的场景,更加不能理解。
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怎么会对此坐视不理?
他一想到方才爬过的桥,是踩着别人的活气搭的,就想起他曾经一脚脚踩在将士们发冷的尸身上,右臂又隐隐作痛。
怕身上的痛楚加剧,他干脆自封穴道。
旭央站得离他更近些,紧紧握住他的手,好让他明白,她会和他一起分担痛苦。
“我力量本就微薄,当时更是衰退的厉害。”桥仙被吼了一通,倒也不恼,仍是耐心地解释着,“其实就算是仙力最充沛的时候,我也不能随意插手人间的事。”
他虽然真真切切存在着,但那截桥身,不过是别人希望的载体,被套了那么多厉害的设定,才勉强有了个模糊的形象。
他依附着桥存在,也会因桥而灭亡,一切全不由自己做主:“我有时倒羡慕你们,起码有个自由身。”
成仙自然好处多多:无病无痛,从来不用为柴米油盐发愁。
但日子久了,就像在海上触礁一般,再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再也没有鲜活的喜怒哀乐。
除了堕入冥界外,成仙成妖成魔成神,在凡人眼中,可能有好坏善恶之分,但漫长而没有边际的时间,对他们都很公平。
他记不清自己成仙了多久,记不清和这座拱桥相对时有多寂寞,只记得是丛云的出现,终于打破了这漫长的虚无。
“要不是还有她,只怕我会一直这样下去。”只有提及丛云时,他的眉眼才会舒展几分。
丛云的名字听来温和,实际上却是刚强好胜的性子。
两人相识,源于一次打赌。
当时的丛云,还是个小妖,没有现在这么强大的妖力,他为了迅速赶超同族,才把脑筋动到姻缘树这儿来。
七夕之日,来此处祈福的人众多,只要把元神封入树中,只在那一日吸取精气,就能在不伤人的情况下,十年就提升上百年的修为。
这于她而言,好处虽多,风险也大,不仅要耐得住寂寞,还得想着后续。
如果这十年内,这棵树枯死老死,又或是有人想砍了这树,她就会灰飞烟灭。
她做妖也有尊严,怎么都不想让蝼蚁般渺小的人类,有主宰她生死的可能。
但总归想走捷径,她还是选择出去。
只是令她不悦的是,几年下来,每次去那边三生桥的人,都比来她这里的人多。
她一个不服气,非要和桥仙叫板,二人交手后,她完全落入下风,可谓输得一败涂地。
明光没有和她计较,只劝她离开:“仙术本就克制妖法,我今天放过你,你就别再来了。”
“神气什么?”丛云不服输,放下豪言,“仙术比妖法厉害又怎么样,有朝一日,我一定打败你。”
她说到做到,每年七夕都要过来,和他较量一次。
打着打着,彼此就开始留手,也把心赔了进去。
七夕时星象位移,所以他们和牛郎织女一般,每年碰一次面,也没有暴露。
“本来一直平安无事,但今夜突生变故,我猜是因为你额上的第三只眼。”明光站到简恒身前,问道,“可否让我感应一下?”
他是第二个说起殈眼的人,看着也没有恶意,简恒点了点头同意。
明光伸出手,在这只神秘的眼睛前施法,片刻后,表情微变,口吐鲜血。
“你怎么样?”丛云连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
“幸好你没怎么用这眼睛。”明光擦拭着嘴角的血迹,“这是对的,否则以你现在的情况,还控制不了这股力量,日后你也要格外小心,以免招来祸事。”
这些话侧面证实了简恒的猜想:隔空画符的本事有了长进,真的是因为这眼睛。
她一时不知这样是好是坏。
“你还管她做什么?”丛云眼眶发红,看向简恒的时候,满是恨意,“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我杀了她便是,咱们再把这桥补上。”
丛云还是把她当作罪魁祸首。
桥一塌,按照仙界那一套繁琐的规矩,就算明光极力淡化,也免不了受一通罚,加上他们仙妖相恋,不容于世,肯定是罪上加罪。
退一万步说,就算逃脱了惩罚,他们以后只怕再难相见,她实在心有不甘。
“不可伤人。”明光伸手拦她,“我既是桥神,和这座桥共存亡,就是天经地义的,何苦这桥如今塌了,是我的失职,你何苦怪到别人头上。”
“要不是她,我们还好好的。”丛云还在气头上,恨恨地瞪了简恒一眼。
“他是惯着你脾气,我可不会。”简恒不愿背着莫须有的罪名,“我很同情你们的际遇,
但途经此地,本来就是不可预料的事,我没必要受着你的指责。”
她曾经的棱角被磨平很多,稍许学会理解和退让,但她绝不可能任人宰割。
简恒仰着头,抛出一连串问题:“是我逼你对他挑衅吗?是我逼你们相爱吗?还是我按着你们的头,让你们违反天规吗?如果不是,你又有什么理由怪我?”
丛云一时间无言以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局面突然陷入僵持。
明光自知必会受罚,还是把那枚阴门骨,递给简恒:“上面的封印,其实没什么效力了,只剩下那对夫妇的怨气,你若有心,就渡了他们,也许他们真能一起投胎,修得三世情缘。”
他说完后,就跪倒在地,手中变出一根金色的毛笔,写下自己的过错:“小仙失职,致使桥断,还让百姓受到惊吓,还请按天规惩罚。”
端正的鎏金字,在空中定格了一小会后,消失不见。
厚重的云层中,忽然投下一道白光,落下一封诏书
诏书如一幅颇有诗意的画卷般,徐徐展开,但写在上面的惩罚,却是冰冷的、残酷的、不留情的。
“桥仙明光,私会树妖,引起动荡,不利百姓,违背数条天规,有失仙格,判除去仙籍,剔除仙骨。”
除了明光之外的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
除去仙籍等于贬为凡人,但若是剔除仙骨,明光必死无疑,甚至会烟消云散。
丛云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你快求求情啊。”
明光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是我非要和他在一起的,都是我的错,和他没有关系,有本事就来罚我啊!”丛云心中委屈,对着天际大喊。
她声浪一阵高过一阵:“他在这儿孤苦伶仃的,呆了这么多年,你们这些臭神仙管过他吗?现在要来挖他的骨头,什么破规矩!”
她喊得撕心裂肺,但语声却被寂静的夜空吞没。
“丛云,你还不懂吗?”明光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我是仙,你是妖,打从一开始,就注定不能在一起,硬要逆天而行,缘分是无法长久的。”
他没有反抗,只是等着天规戒律对他做出审判。
云层的间隙中,落下一道道惊雷,瞬间就划破他的衣襟,劈在他的身上。
他脸色愈发苍白,离死亡越来越近。
丛云在旁,一直试着用锁藤法阻止雷击,却怎么都无能为力,只好怒骂简恒:“都是你的错,你就是个扫把星,为什么要出现?”
她身上流泻的妖力和天雷的仙力相互冲突。
简恒刹那间觉得“扫把星”三个字,似一道道波纹般扩大,在她耳边不住地重复。
她头痛欲裂,几乎昏死过去,眼前闪过凌乱又陌生的画面。
一间寻常的屋子里,有一个妇人正抱着怀中大哭着的女婴,满脸讨好地看着屋中的男子:“相公,你就看看她吧?”
“长成这样,有什么好看的?”男子退开几步,在房间里急躁地踱步,“你不嫌晦气,我还嫌呢。”
“我看着孩子有些起色了,要不你再看看?”妇人生怕惹怒相公,语声微微发颤。
男子被她说动,先是撩开襁褓的一角,迅速瞥了一眼。
结果不如预料,他脸色变得更差,暴躁地掀开襁褓:“这种样子,你跟我说是有起色了?”
那个他口中的“怪胎”,在此时露出全脸。
小小一个人儿,整张脸都根焦炭似的,黑得诡异,唯有额头上有一点浅肉色的皮色。
“老的是个扫把星,小的也是。”那男子再不想多看,把怒火发泄到娘子身上,“你们母女离我远点。”
话毕,那男子脚步匆匆,走出房间,丝毫不理会剩下的母女两。
女婴哭得更响,似是在为自己的命运落泪。
“不要!”
就在这时,简恒耳边响起丛云,同样响彻天际的哭声。
她终于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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