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旭央和徐浩言的故事,在场的人,皆是舒了口气,欣慰不已。
“看到你这样,我总算了却一桩心事。”佟绍宁笑得眉眼弯弯。
她本来还想拉着几人多聊几句,但想到他们明天就要启程,或许还有要事商量,就先把地方空了出来。
简恒神色已变,极为郑重地问着陆笙:“你觉得现在是时候了吗?”
陆笙怔楞一瞬,随即明白她言下之意——她已足够信任旭央和徐浩言,所以想把其它事和盘托出。
“总是藏着掖着,也怪不坦荡的。”他当然不会反对,反而极为赞同,“明天上路,现在时机正好。”
于是他们两人把之前隐去的部分一一道出,包括敲缘阁,殈眼还有今晚看到的事。
“竟然还有这种地方?”旭央听得万分诧异,“幸好京里那帮废物不知道,否则传到父王那儿,就大事不妙了。”
她不愿也不想和那么阴森的地方扯上关系,所以更在意简恒额上的殈眼,凑近一看,不由感慨:“真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自那次通灵后,这是殈眼第二次有感应。”简恒摸了摸额头,“我猜,那个焦黑的女婴就是我,以后事情可能会更加棘手,总之,要更小心才行。”
“都说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我们可是有四个人。”旭央拍了拍胸脯,全不担心,“今天太迟了,咱们还是先回去休息吧,以后在外面,可就没这么好的地方睡了。”
经历风吹日晒后,
就在一行人打算回房时,简恒却一反常态的,拦下了徐浩言:“徐大哥,能不能跟我聊几句?我有件私事想问你。”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无比诧异。
就连简恒自己都觉得实在突兀,怔了一瞬。
可她心中隐隐有另一种预感,仿佛有些事,错过了弄清楚的机会,以后或许更没有时机弄清楚。
她心底里那些莫名的情愫,像是潜藏在海底的冰山,在今夜的烟火中,短暂的浮出水面,但很快又被海水盖住,看不真切。
正是这种抓心挠肺的微妙,让她需要一个足够清醒的人,答疑解惑。
旭央立刻反应过来,拍了拍徐浩言的肩头:“姐姐找你有事,你要是不好好回答,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笙垂下眼睑,视线闪躲着绕开简恒,还要刻意扮做当作没事人一样,调侃道:“可别聊得太久,忘了时辰。”
他和旭央很有眼色地退开,只留下简恒和徐浩言独处。
“找我有事吗?”徐浩言开口问道。
这是自上次诊脉后,两人第一次单独聊天。
本来他们最多是处得不错的同伴,但经历陆笙的事情后,简恒对他更多了些敬佩之情。
这件事不能问陆笙,旭央又太过感性,相比之下,徐浩言是最合适的人选。
简恒直接开门见山:“徐大哥,之前我帮你保守了口吃的秘密,你能不能同样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当是公平交换?”
她眼皮微颤,不自主间露出几分窘迫。
徐浩言从未见过她这一面,当下应道:“好。”
得了他应允后,简恒这才问道:“你和旭央从小一起长大,怎么发现自己的感情不是侍卫对公主的敬重和守护,而是男女之情?”
徐浩言忽然轻咳了几声。
虽然已经和旭央走到一起,但听到“男女之情”这几个字,他的脸红直接蔓延到脖子根。
“为什么问这个?和陆笙有关吗?”这是徐浩言的第一反应。
但他马上意识到,这么问不妥当,就先思考要怎么作答。
“是什么时候呢?”徐浩言思绪发散开来,想起过往的回忆,整个人变得更加柔和。
也许是九死一生后,看到旭央为他牵肠挂肚?
也许是从小一起练武,被她的一片赤诚打动?
也可能从她偷进藏书阁,他没有上报起,就注定会是这样。
“我说不清楚,好像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徐浩言想了一会儿,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感情的事,就是这样,再怎么分析,也说不出明确的节点。”
简恒沉默不语。
如果有些事,真那么容易弄清楚,她早就该有了答案,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上不下。
“是和陆笙有关。”她想起今夜烟火璀璨中,陆笙明亮的双眼,心中一动,“我发现,我似乎离不开他,在他身边,我就会很安心,就像你和旭央一样,所以……”
徐浩言替她说完剩下的半句:“所以你想弄清楚,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
简恒脸上一热,但还是轻点点头。
“你找错人了。”徐浩言紧抿着唇角,不觉得自己能替她解惑,“我们的情况不同,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点名其中的差别:“我愿意守着旭央,她也不愿离开我,这些都出自本心,但植物不能断根而活,你能说这是喜欢吗?说句更冒昧的,你能分得清这两者的区别吗?”
他的类比远胜于陆笙,一字一句宛如当头浇下一盆凉水,不仅浇灭了简恒心中刚刚涌现的那点微妙情愫,也让她即使在盛夏夜里,四肢百骸都在发冷。
简恒轻叹口气:“我想,我分不清。”
徐浩言见她如此丧气,试图找补:“我一介武夫,要是哪里说错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我还要谢谢你。”简恒努力扯着嘴角,“是我昏了头,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徐浩言所说的,和她的设想相去甚远,但正因如此,她才能从短暂的混乱中,完全抽离。
她少的那一魂,注定她分不清不能分离是因为喜欢,还是依存,也没有资格去想这些。
在她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里,陆笙是唯一的意外,这注定她和总是看得长远的他,只能暂时相伴。
今晚的悸动,只是一刹那的错觉。
就如同此刻,她和徐浩言明明没说几句话,但因为太过煎熬,她就觉得过了很久很久。
“该问的我都问了。”简恒不想再拖下去,“没回去,旭央肯定不会睡,借用了你这么长时间,真是对不住。”
弄了半天,还是原地踏步,她不由笑出声来,只是笑意实在勉强。
心里空荡荡的,像被凿了个窟窿,怎么都填不满。
和徐浩言互道了“晚安”后,简恒往佟府的花园里拐,很快就找到前些日子,她埋花的位置。
她挖开土坑,看见黑黢黢的泥块。
陆笙还在休养时,她每天都给他送的花换水浇灌,但再怎么用心照料,花瓣还是渐渐干瘪,枝丫弯折。
没了根的花,怎么可能逃得过枯萎?
这就和潮涨潮落,阴晴圆缺一样自然,但不知怎的,她莫名有几分感伤。
枯掉的花没必要留着,还不如当作肥料,她没有过问陆笙的意见,就走到庭院里,把干枯的花茎埋到土里。
那时她一边用铲子松土,一边冒出奇怪的念头:“以后我也会这样,无知无觉的死去吗?”
她拿着铲子的手,突然一顿,随即有些好笑的摇头。
她哪里有花那么好?
花有沁人心脾的香气,有赏心悦目的美感,她有什么?
她是被海浪裹挟的浮萍,是春日里漫天飞扬的蒲公英,断了根,看不到希望,就连在福仙庙祈愿时,脑海都一片空白。
“当时怎么就收下了?”简恒回想最初的心境,只觉得好笑,暗怪自己昏了头。
她用铲子一下下填满土坑,待到看不出松土的痕迹后,走回了房间。
屋中燃着熟悉的烛火,是陆笙给她留了灯。
那点晦暗的光芒,像夕阳那般,透着沉重的下坠感。
简恒推开房门,看到坐在桌边看书的陆笙,颇有些手足无措。
她只好佯装平静,站到床边,整理本就齐整的床榻。
“早些睡吧。”陆笙收起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柔声道,“明天还要赶路呢。”
话一出口,就打破他尽心营造的假象。
他尴尬地笑着:“是我糊涂了,都有了千里飘,用不着这么麻烦。”
他不会过问她和徐浩言说了些什么,但心里还是冒着酸水,以至于说什么都变了味。
“这就睡了。”简恒随意地应了一声,然后背对着他躺下。
以前两人同住一间,睡前偶尔会说说小话,商量大事小事,但今晚他们谁都没有开口,因为无论说什么,都是徒增别扭。
简恒不住摩挲着腕上的手绳,只觉得这样温柔的东西,无形间已经变成沉重的枷锁。
这一夜几个人睡得晚,第二天起得也晚。
因为要去徐浩言曾经呆过的地方,为免有人认出他,一行人都做了变装。
到了该启程的时候,每个人都换了副模样,天还是灰蒙蒙的,像是抹了层沥青,看不见一丝光照。
越接近真相,简恒越是焦虑,总觉得此行一去,很多事会脱离掌控。
她深吸口气,极力压下心中的杂念。
都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但这次实实在在待了两个多月,离开前,几人心中自然不舍。
“燕子,过来说再见了。”佟绍宁携着那姑娘一起,来替他们送别。
佟绍宁有过噩梦般的经历,更不想让别人吃苦,所以对这姑娘格外好,不仅给人取了名字,还把燕子养得越发圆润。
“我记得你们的声音。”燕子不懂离别的滋味,但记得他们的声音,记得他们给自己买过新衣裳。
她笑嘻嘻地问着:“哥哥姐姐,你们下次来的时候,能不能再给我买新衣裳啊?”
她依然无忧无虑,对未来充满憧憬。
但此次一别,有没有下次,下次相见又是什么时候,都还是未知数。
简恒心里发酸。
她还不擅长面对离别。
如果答应了,她会觉得自己开了张假的银票,看着面额诱人,实际去钱庄后,根本兑不了钱,如果一口回绝,说死了话,又太不近人情。
旭央捏了捏燕子圆圆的脸颊,笑道:“你要是保证,以后都乖乖的听佟姐姐的话,我不止给你买新衣裳,还有新鞋子,新首饰和好吃的点心。”
“好吃的点心。”燕子闻言歪着脑袋,揉了揉肚子,突然反应过来,“我饿了,饿了,我要吃饭。”
她话音一落,就往佟府里头跑,头上的长辫一晃一晃,甚是可爱,倒是冲淡了离愁。
旭央拿出一个绣着“平安”二字的香囊,送给佟绍宁:“我的绣活,一直都不如你,但这是我一点心意。”
昨天三生桥出了意外,她本来有些犹豫,要不要送这份礼,但她一贯是直来直去的性子,藏不住事,也不屑于藏:“你打开看看。”
佟绍宁拉开香囊的口子,只见里面放了一小张纸,打开一看,纸上画着的,是一个同心结。
她不由问道:“你这是……”
旭央很是诚恳:“虽然你娘留了那样的遗言,你暂时也没那个心思,虽然那些闲言碎语和偏见,可能永远没办法消除,但如果你心里还有期待,就不要放弃。”
任谁都看得出来,昨日佟绍宁说起姻缘树和三生桥的神情,听到明光和丛云故事后的反应,都说明她对感情仍然抱有期许。
“这可是我在三生桥上,特地画的。”旭央拍了拍徐浩言,他立刻会意地弯下腰,两人摆出和昨天一样的姿势,“还是他用背给我当的画板,你可不能不收。”
佟绍宁心下感动:“你送的,我当然要收。”
没想到这个妹妹,看着还是大大咧咧,如此稚气,其实有如此心细的一面。
旭央叮嘱了句:“以后可要擦亮眼睛,我还等着以后喝你的喜酒。”
陆笙见状,用胳膊肘顶了顶简恒:“你不是也准备了东西,可别落后了。”
简恒顺势从怀中拿出一本册子,递给佟绍宁:“这是我这些天写的,里面有些防身和守财的法子,你到底是一个人当家,如果能帮上忙,再好不过。”
“谢谢。”佟绍宁心中一暖,腮边落下两行清泪。
她一边擦泪,一边送上祝语:“希望下次你们再来的时候,已经心想事成,单纯是来做客。”
“嗯。”旭央一口答应,冲着佟绍宁挥手道别。
就算不知道有没有下次,不知道下次见面会隔多久,只要还抱着憧憬,总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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