襁褓完全裹住了张俭的头,他仰着脖子,撕心裂肺地叫着:“啊……”
可越叫,襁褓就裹得越紧,先是夺取他眼前的光亮,再一点点夺走他的呼吸,最后,有种连五官都错了位的痛感。
张俭拼命想剥掉襁褓,却只在忙乱中,扯掉了自己许多头发,一个用力过猛,甚至扯出些头皮上的血肉。
渐渐的,他没了力气,抽搐几下后,死在了原地。
简恒见他没了动静,这才走上前,掀开他脸上的襁褓。
张俭的死相极为凄惨,额角青筋暴起,眼球凸出,鼻骨断裂,面部狰狞,半截舌头歪在嘴角边,怎么看都是死不瞑目的样子。
他因为害怕而失禁,裤子上飘着尿膻和屎臭。
简恒定睛看着他的尸体,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颤栗着。
原来杀人是件如此简单的事,只要两个术法就好——幻术和锁喉术。
用前者令张俭心惊胆丧,再用锁喉术,了结他的性命。
夜晚的湿气变得越发深重,一点点挤压着简恒的心口。
她快压不住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却也莫名兴奋起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很有做恶人的天分,不动声色,顺水推舟,再到执行计划,每一步都走得无比顺畅。
夜深人静,寂若无人,她从未这么喜欢过这些词。
或许就连老天爷都在偏帮她。
她的罪恶和黑暗配合的天衣无缝,仿佛黑暗就是她的帮手,帮她铺路,帮她伪装,还会会在不久之后用雨水,洗掉她杀人的痕迹,也帮她洗掉那些可以忽略不计的罪恶感。
明早起来,一切如故,太阳依旧高高升起,所有人依旧在寻找破解结界的方法,而她只要用轻飘飘的一句“厉鬼作祟”,就能洗脱嫌疑。
所有人都会怀疑她,但不敢质疑她,光是想到他们瑟缩发抖,惊恐万状的模样,她就亢奋不已。
“还没结束。”简恒从怀里拿出短刀,准备确认最后一件事。
她割开张俭的喉管,那脆肉的血管里,“滋”一下喷出血来,溅到她手背上时,还带着些许温热。
“这就是恶人的血吗?”简恒一口吞下那些血,又苦又咸又腥又涩的味道,瞬间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那股味道抵在喉管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淡下去,简恒又一刀划破自己的手指。
微弱的痛感刺激着她每一条神经,让她禁不住笑着吮吸着手指的破口,尝到了自己的血。
她的血,和张俭的血味道一样,都是充满恶念的味道。
此时她终于相信,自己堪堪维持的底线,已经全然崩塌。
从她选择杀了张俭时,有的事就回不了头。
她只能做恶人,按照既定的轨道,继续往前,一步步深陷在毁灭和自我毁灭中,痛苦又快乐。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了。”她看了眼自己的双手,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正准备处理张俭的尸身时,她觉得不远处,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抬眼望去,看见陆笙就站在前方。
他就像鬼魅一般,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安静到从头到尾,都没让她察觉。
“怎么唯独算漏了他?”简恒一时说不清是懊恼多些,还是难过多些。
她最不想算漏的是他,眼前出现的偏偏也是他。
如果在必然的沉沦和挣扎中,还留有一块她不想被恶念侵袭的净土,那一定和陆笙有关。
也许是他的鼓励,是他的包容,是他的坚韧,是他和她这些年经历的点点滴滴。
简恒胃中痉挛,喉头隐隐抽动,血腥气漫了上来,她嘴角边溢出一道血痕。
可她并不在意,她只是哑着嗓子,问了两个对现在而言,最重要也最不重要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看了多久?”
她明明用了土遁术隐藏踪迹,明明没发出任何响动,怎么陆笙还能找过来?
“你藏得很好。”陆笙声音很轻,口吻平淡,“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找到这里来了。”
他很平静地接受了她的所作所为。
简恒抬起手,想抹去嘴角边的血痕,不成想血痕越抹越开,近乎遍布全脸。
血腥味越发浓重,她的脸也越发狰狞恐怖。
就在陆笙离她越来越近时,天上忽然掠过一道闪电。
那道闪电的白光,几乎要照亮半边天空,紧跟着而来的,是好几声闷雷的响动。
天象和简恒预料的一模一样,仿佛也正应和着她此时的心境。
他会怎么看她?把她当作杀人犯还是偏执狂?
木已成舟,好像都不重要了。
“要下雨了,跟我回去。”陆笙站在她身前,似是全不在意让张俭曝尸荒野。
“凭什么?我正开心着呢。”简恒勾着嘴角反问,眯起眼睛,大笑道,“看来我面子不小,第一次动手,就有你做见证。”
随着“轰隆”一阵巨响传来,厚重的云层终于兜不住雨丝。
雨点淅淅沥沥的落下,先是砸在简恒的脸庞上,而后有些许落在她的身上,犹如千万根针扎进来那样,带着些残忍的痛感。
雨丝让她倏然心惊,让她想起临行前的那个夜晚。
可眼下回首时,她竟然已经想不起当时的心境。
雨势越来越大,雨点噼里啪啦落在地上,发出嘈杂的声响。
陆笙从纳百川里拿出蓑衣和斗笠,裹在她身上:“先别多说了,你淋不得雨的。”
关心她已经成了他的本能。
他板着她的身子,明明没有用力,简恒却忽而觉得肩膀一阵吃痛。
她没有推开他,但她不想接受他的善意,好像故意要衬得她更加自私丑恶。
雨帘遮挡了她的视线,却挡不住她轻蔑的语声:“你以为你是谁?”
她用最伤人的言语羞辱他:“你和以前一样讨厌,像个跟屁虫一样,总是跟在我后面,什么都要管,连我最丑恶的一面也要看。”
她从没有这样讨厌过他。
就在这时,天空中又劈下一道惊雷。
这道雷来势凶猛,落在一颗枯木上,蹭起了些火星。
火星顺着树干攀爬,险些就要燃起火来,但马上被雨水浇灭,徒留一道细碎的白烟。
即使戴了斗笠,雨水依旧不停往简恒嘴里灌:“为什么非要让我变得这么狼狈?”
陆笙轻蔑的一笑,浑不在意:“不就是死了个人,淋了点雨罢了,有什么好狼狈的?”
暴雨雷鸣中,他的眼神看来格外凶狠:“要这么说起来,我岂不是更恶毒?我这些天没少看书,虽然在你面前,还是班门弄斧,但我的建议,你怎么着也能听两句啊。”
“我从刚刚开始,就在想要怎么处理他的尸体了。”陆笙轻描淡写地道,“做成骷髅台怎么样?”
这下换做简恒蓦然一愣。
骷髅台是战场中胜者对付战俘的方法,把战俘的尸体叠起来,再用泥土夯实,就能铸成巨大的土堆。
陆笙还在说着更残忍的方法:“或者就和楼亭那些人一样,不过他们是割头颅,我们把他的胃挖出来,塞些树枝,就又是一个蹴鞠了。”
“尸体没有知觉,还不解恨的话,就用梳洗之刑啊。”陆笙的表情一次比一次阴鹭,“反正张俭的所作所为,在你眼里和重刑犯没有区别,不是吗?”
简恒越听越是心惊——如果用梳洗之刑,就意味着要往张俭身上泼滚烫的开水,再用铁刷,一层层剥掉他身上的皮肉。
张俭罪不至此。
可陆笙的疯狂像是水中荡开的波纹,在脸上无线放大。
他无谓地耸了耸肩,问道:“怎么样?是不是也看到了最恶毒的我?”
简恒瞠目结舌:“你疯了吗?你之前尸体都不忍心破坏?”
她不能理解他的转变。
一个宁可自己抗下填骨风险的人,居然对她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
如果连他都这样放任她,如果连他都不能拉住她,她不知道日后,自己会走到什么地步。
陆笙没再说话,只专注替她打好蓑衣前的绳结。
他的手微一用力,就拖着她往前面迈了一小步。
彼此靠得更近,近到甚至能看到对方睫毛上滑动着的雨珠。
陆笙忽然笑出了声:“这么看来,还是你更有良知些,起码还会不忍。”
简恒这才发现,自己被他摆了一道。
她奋力推开他,冷声道:“你说那些话,是在试探我?”
他在试探她残存的人性,为什么连他都要来试探她?
在佟府时,她从心底希望他和别人不一样,可原来是她错了。
她恼怒又不安,难过又悲伤,一次体味到几种情绪交织,五味杂陈。
陆笙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如果你觉得是,那便是吧。”
他早已察觉到她体内有种力量,在影响她,让她失衡。
他可以及时赶到一次,两次,三次,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他不可能次次都这么凑巧,出现在她面前。
要怎么做,做到什么地步,怎么抵抗那种力量,最终还是取决于她。
简恒眼神发狠,紧咬齿根,脸上的肌肉和经络都在撕扯着发力。
既然他出现了,还借机试探她,她就要以牙还牙:“既然如此,我就让你知道,什么是没有良知。
”
她手指稍加比划,悄无声息地隔空画符,一个“定”字才刚刚写完,陆笙就如被点了穴道般,全身不能动弹。
他浑身早已湿透,头发、衣服,服帖的黏在脸上、身上,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
简恒轻笑一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推倒在泥泞的路面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你引以为豪的功夫,看来也不怎么样。”
她绷着脚尖,铲起地上湿软的泥巴,一点点往他脸上泼,动作粗鲁又野蛮:“你真以为有一腔热血,就能管尽天下事了?”
她还在不遗余力地羞辱他:“当初是你教我,有些事不用私刑很难解决,怎么这么快,就不认账了?还要反过来假惺惺的指责我?”
陆笙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似有千言万语藏在其中,可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她肆意发泄。
渐渐的,他整张脸都被厚厚的软泥盖住。
泥水猛地灌进他眼里,流入他的鼻子和耳孔中,再掠过他的唇角,土腥气弥漫开来,每当厚重的泥块被雨水冲刷后,简恒就会再抓起一抔,往他脸上撒更多。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会和她一样,污秽不堪,只有这样,她才能把他拉到同一个泥沼中。
可无论她怎么做,都无法忽略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澄澈,依旧熠熠生光。
这双眼睛和她相伴了十多年光阴,她心生动摇,但也只是一瞬。
“多亏了你。”简恒有了淡淡地笑意,“我发现我隔空画符的本事,更厉害了,能把你定住这么久。”
她俯下身,用短刀抵着他的脖颈,锋利的刀刃在他皮肤上,划出一道褶皱。
她只要再用点力,就能割破他的喉管。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日后和旭央他们分别后,无论她做什么,都不用在意别人。
之前替他挖骨时,她分外忙乱,生怕出了岔子,伤及他的性命,可讽刺的是,现在拿刀架在他脖子旁的也是她。
强烈的杀意正蚕食着她的理智。
可她却迟迟下不了手。
如果连他都不在了,她的确再无顾忌,退回到从前那样浑然无谓的状态,但这一刀下去,就意味着,她斩断了对她最重要也最温柔的纽带。
一想到这里,情感慢慢占了上风,她握刀的手开始不稳,微微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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