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变化来自于吴玉卿。
她仍然沉沉睡着,但她闭上的双眼里,竟然同时长出两朵新的彼岸花。
这两朵花在同一时间绽放,一黑一白,带着一阴一阳两股气息。
硕大的花心里,伏着两只当初为他们引路的蝙蝠。
它们埋首在花心中,漏出长而尖细的獠牙,肆意吮吸着上面的花蜜,身上如竹节般,均等的分成小段,一共有七节。
“玉卿,我带他们来实现你的心愿了。”陆佑裔低下头,对着吴玉卿映在水波的虚影上,落下一个深情的吻。
“你在装什么!”陆笙戳穿他廉价的情深,“当初想纳妾的不也是你吗?”
从见到陆佑裔以来,他的心情一下飞上天际,一下堕入地狱,各种情绪交织,根本没法正常说话。
曾经的亲密无间,让如今的破灭更加痛苦。
“我是配不上你娘。”陆佑裔嘴角抽动,坦然承认,但他这点轻微的波动,一瞬即逝,他更专注于大事,“你越生气越好,这试情蝙也能吃的饱点。”
原来当初用来引路的赤夜蝙,实则是“试情蝙”,用来测试他们二人喜、怒、哀、惧、爱、恶、欲七种情绪。
那些蝙蝠嘶吼了一声后,就煽动着翅膀,飞向两人的心口。
尖锐的牙齿刺破皮肉,鲜血汹涌而出,灌入试情蝙体内。
陆笙心口的那只蝙蝠很快就全然变红,红得深邃,简恒身上那只却是不然。
那点红像在血浆里掺了水,不仅淡得偏粉,最后那一截甚至是空的,以至于陆佑裔露出一种复杂难言的表情。
他竟然有点可怜她:“想不到,我和玉卿一手策划了这么多,你在七情里有了六种,却依然没法爱上一个人。”
他揪着那只蝙蝠的脑袋,让那截长牙在她心口扎得更深了些,但空了的那一段,依然没有填上。
“你放开她!”陆笙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头撞在陆佑裔腰上,撞得他退开几步。
但到底敌不过捆牲锁的力量,陆笙摊倒在水池上,浑身湿透。
简恒惊讶不已,仰起头来,恨恨地瞪着陆佑裔,试情蝙上前几节的颜色,顿时深了几分。
从策划命案,到一路上遇到的所有事,还有她为此而产生的所有波动,都是一场算计。
她努力平复心绪,不想透明到宛如一张白纸,但试情蝙上其中两格的血色,还是越来越深,暴露了她此时真正的心情。
深了的两处,恰好是怒和恶。
如果先前还顾念着一点养育之恩,如果先前陆佑裔不过是玩了出假死,那眼下她只想将他抽筋剥骨,碎尸万段。
简恒撇了撇嘴角,挖苦道:“你这么努力,也弥补不了先天缺损,之后的事,想来也泡汤了,这就是弄巧成拙吧。”
话音一落,她额上的殈眼忽然有了些许感应,她瞥了一眼水中的吴玉卿,只见她的面容越发清晰。
“正好拖延时间,逼他解除旭央那里的阵法,然后……”她一个念头还没成型,陆佑裔就快步过来。
他一脚踩在陆笙的脸上,口中还叫骂着:“逆子!”
他把陆笙的脸死死踩入黄泉水里。
因为不能呼吸,陆笙的肩背不住抽动着,掀起阵阵水花,溅湿了他自己和简恒的衣衫。
那些水痕,一点点往她心里头渗,徒增好几分痛感。
“你疯了吗?”简恒尖声叫道。
陆佑裔闻言,像耀武扬威似的,一抬脚更加用力:“我这个做爹的收拾儿子,关你一个外人什么事?”
简恒一脸愕然,她怎么都没想到,陆佑裔会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手,还会用最残忍的方式,毁掉他的尊严。
理智告诉她,陆佑裔准备的东西,都是一对,不可能现在就痛下杀手。
但心里不知怎的,像被人硬生生剜去一个角,痛得她也像溺水那样,胸口发胀,不能呼吸。
试情蝙上空出来的那一块,终于有了些淡淡的红。
陆佑裔瞥了一眼,心知这招有效,一把将陆笙从黄泉水里拉出来。
他手上一挥,变出一把长剑,毫不犹豫捅穿陆笙左半边的琵琶骨。
锋利的刀刃上,沾满血水。他还嫌不够,抽刀后对准陆笙另一边的琵琶骨,阴笑道:“看我彻底废了他的武功。”
“不要!”简恒心口痛得越发厉害。
“有本事就来啊!”陆笙忍着痛,啐了口唾沫,吐到陆佑裔脸上,“我没你这样的爹。”
他喉头滚动,喘着粗气,声音却声音比寒霜还冷:“我多么希望,你是真的死了。”
“你这个逆子!”陆佑裔听到儿子这样诅咒自己,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可惜飞升在即,我即将不死不灭,你的愿望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他手起刀落,往陆笙右边的琵琶骨捅去,为了宣泄怒意,连着在同一个伤处捅了好几下,嘴里还一个劲骂着“废物”二字。
简恒眼前忽而像是蒙上一层水汽,看什么都变得模糊,就快要失去意识,但心口的绞痛提醒她,绝不能就这样屈服。
她喉头一腥,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血水滴滴哒哒流淌着,明明是落在试情蝙外面,那只蝙蝠的躯干却突然胀大,比原来的两倍还多。
陆笙心急如焚,想看看她伤在哪里,自己被捅穿的地方就传来一阵刺痛,让他再不能突然爆发,挣脱捆牲锁的束缚。
“罢了,总比没有的好。”陆佑裔逼到这个程度,才勉强满意,抓起两只试情蝙,放回到两朵彼岸花的花心处。
两朵花闭合后,转眼间变大蹿高,有如人形,纤细的花条错落有致的摆动着,宛如在风中起舞。
而后那些纤细柔和的花瓣,如藤蔓一边伸出来,将已然疲累不堪的简恒和陆笙,一并拉入花心中,层层密密地裹住。
唯有在一张脸前,露了个口子。
他们已和两朵彼岸花融为一体,仿佛正一点一点被吞没,也被当成用以滋养花的肥料。
不一会儿,两人头顶上垂下麻花绳那么粗的花茎,里面像是量米的升斗般,往下凹陷一大截,还遮挡了他们大半的视线。
陆佑裔从衣袍中,拿出两只有手指那么粗的香,形状还十分独特,顶上和底部,是两个方向全然不同的箭头。
“这是返去香?”简恒看到这个,终于猜到他的用意。
这香能让人灵魂出窍,回到过去的一个特定的时间点上,但不能轻易改变过去,否则很可能人魂两散。
“既然你认出来了,那重要之处,就不用我多说什么了吧。”陆佑裔露出一抹浅笑,“法器你们可以带着,不过什么时候该用,什么时候不该用,你们心里应该有数,别到时候弄出乱子。”
他又一遍强调事情的重要性:“如果在香燃尽之前,你们还没回来,魂舍会因为无所依托降落在冥府,到时候厉害的冤魂跑出来,其它五界倒没什么,人界必然遭殃。”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简恒一眼:“事情顺利的话,说不定我和玉卿会网开一面,带着你一起飞升。”
“我才不稀罕这个。”简恒斜斜地睨了他一眼,这下真学着陆笙的样子,也朝他脸上吐口水。
陆佑裔没有发怒,用衣袖擦去口水后,把香放到她的殈眼前晃了晃。
香上立刻就冒气了眼,他们脚下忽然发出阵阵光芒,显然又启动了一个法阵。
“还能摆脱这一切吗?会见到那个焦黑的女婴吗?那到底是不是我?”闭上双眼前,简恒脑海里不住盘旋着这三个问题,不免有些茫然。
然后她放空思绪,不再多想,等着去挖掘自己身上的秘密。
一阵头晕目眩后,她终于有了些踏实的落地感。
不出所料,她穿成了那个女婴。
婴儿记不得自己哇哇落地时的场景,但借用返去香进入这具身体后,她闭着双眼,反而把这具身躯里所有的记忆,看得清清楚楚。
她出生在一个很普通的家庭。
爹爹简永成靠在外摆摊为生,做得虽是小本生意,但久而久之,家中也有了些积蓄,能让家人住进宅院,还请了几个仆人。
娘亲名叫柳叶儿,日日在家无事可做,就把心思都花在做绣活上。
距离她出生到现在已过去了五年多,脸上身上的焦黑早已褪去,只是爹娘始终忘不了当初的异状,所以从未给过她好脸色。
更何况家中还有个和她同时出生的孩子,简真。
两个孩子出生的那一天,暴雨雷鸣声不断。
她比简真早从娘胎里出来,但因为怪异的长相,使得接生婆才看了一眼,就吓晕过去。
本是在门外候着的简永成,听到里面鸡飞狗跳的动静,再顾不得避讳,匆匆忙忙闯进去,结果一眼,就看到令人悚然心惊的一幕。
他吓得后退几步:“不是的,这不是我的孩子,肯定是弄错了。”
一旁帮忙接生的丫鬟,本来也是瘫软在地,但看到柳叶儿下身不断出血,肚子还是高高隆起,大喊着:“老爷,不好了……好像还……还有一个……”
简永成听到这里,回过神来。
他找人接了桶水,泼在接生婆身上,把人浇醒:“还有一胎,快给我起来!要是出什么岔子,老子唯你是问!”
稳婆一脸是水,有些发蒙,但听到孕妇凄厉的嘶吼声时,连忙打起精神,没一会儿,就又抱出一个孩子:“恭喜简老爷,是个带把儿的。”
这次是个健康的胎儿,皮肤白得甚至发亮。接生婆不再那么害怕,把这孩子抱到简永成跟前:“虽然那女孩……不过女大十八变,说不定将来就长成个美人胚子了。”
“你在胡说什么?”简永成从身上拿出一锭碎银,说得隐晦,“我简家,只有一个独子。”
那接生婆先是一愣,随即会过意来——这位老爷竟如此心狠,要除掉自己的骨肉。
接生婆时拿钱办事,就要处理掉焦黑的女婴,但不知怎的,才一伸手,就觉得那婴儿正死死瞪着自己,双腿一软。
“留下她吧。”本是十分虚弱的柳叶儿,在这时突然开了口。
她的目的十分单纯,怕龙凤胎的“凤”早早夭折,会影响“龙”的阳寿和运势,这才保住了简恒的命。
就连之后给孩子起名时,亦是遵循这个原则,姐姐为“恒”,意味恒久不动,弟弟为“真”,正好能“镇压”住她。
一家人的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过着,唯一的转折,就是在两年后,简永成曾动过休妻的念头。
他一纸休书才拿出来,柳叶儿就泣不成声。
哭着哭着,她忽然拿过剪刀,对着自己胸口:“你要是敢走,我现在就带着孩子们一起去死,到时候街坊邻居都知道了,你的名声就臭了!”
她这一闹,守住了自己的名分,让这个家继续维持下去,如今两个孩子都长到五岁多。
简恒的脸已经和常人无异,但家里的偏好,仍是十分明显。
爹和娘对她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便是:“你是做长姐的,要有长姐的样子,一定要好好照看弟弟。”
回忆没有一丝温馨美好,简恒无奈地勾了勾嘴角:“这种事情,还不如忘了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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