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伸着脑袋朝外面望,有种不好的预感。
胡镜平也差不多,虽然知道谢筠是圣人一边的,但他来找文行简还带这么多人,活像是来抓犯人的。
胡镜平用气声问屋里的人:“他来干什么?”
文行简也不像干了好事,心虚得很,他在屋里匆匆巡视一眼,又回到门前。
不是说好晚上的吗!他屋里哪有什么榻!
“你去帮我拖一下。”文行简从背后推了胡镜平一把。
胡镜平整个人就被送到了谢筠面前。
谢筠看着眼前的人又望向文行简的房门,许良在门前鬼鬼祟祟不知道干什么。
“你在这儿干什么?”
胡镜平呵呵笑了一声,看了看自己脚下的位置,心说我他妈哪知道。
他会错了意。
“梦、梦游吧。”
谢筠看了看当空烈日:“真新鲜,白日梦游?”
说完没理他,绕过胡镜平要往前走。
胡镜平牢记自己的使命,一个转身扑到谢筠前面,他往里面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文行简在里面干什么。
“那个……”胡镜平忽然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侯爷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他觉得自己来找文行简商量百业大典的事情可以理解,可谢筠来这儿说出去可就不正当了。
谁知道谢筠比他还理直气壮,淡淡地说:“睡觉。”
“什么!?”胡镜平以为自己的耳朵坏了。
许良走过来在他耳边重复一遍:“他说,睡觉!”
胡镜平回头瞪他一眼:“我没聋!”
“可据我所知,云来客栈已经住满了,而且圣人不是赐了你宅子吗?还要来客栈睡觉?”胡镜平觉得谢筠来抓人还比较可信,他一把抓过许良问,“你信吗?”
许良抬眸看了看谢筠,谢筠不笑起来确实有几分怵人。他没敢正面回答,反手将胡镜平推到谢筠面前,声音抖成了一段dj:“我不知道。”
伍平靠着栏杆,在旁边左眼挤右眼地看着他们推来推去,眉毛在额前跳了个平白无故的舞。
平静地想:他们在闹啥?
余光却瞥见屋子里的文行简,文行简在屋内的好几个窗口看了又看,长腿一跨上了窗台。
这又是上演什么高空跳楼的戏码!?
摔下去就成肉饼了。
伍平反应过来抢先跑过去,却在门前被人挤了一下,谢筠抢先一步。
他扶着门框看着坐在窗台的文行简,挑了下眉道:“你干什么呢?”
文行简看了看高度,缓缓把腿缩了回来,翻身跳回屋内。
这里只有一扇门,他本想跑出去躲一下顺便弄张榻过来。
谁知道根本没门。
“哦,外面风大,舒服。”文行简努力若无其事地说,然后盯着谢筠的眼睛,“你有意见?”
许良和胡镜平两人面面相觑,无声地交流:他怎么敢的呀!
怎么敢这么和侯爷说话!
谢筠看到文行简完整地站在面前,低低笑了几声:“不敢。”
门外两人冒出满头问号。
胡镜平看出了不对劲,伸手戳了戳杵在门边的伍平:“他俩什么关系?”
“朋友吧。”伍平不是很确定地说。
胡镜平眯起眼睛看着屋内的两人,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这是当了回小丑,自己瞎操个什么心。他拉着许良往外走:“那我就先走了。”
“我们就不管了?”许良皱着眉推了胡镜平一下。
胡镜平朝天上翻了个大白眼,没理他。走了两步靠在墙边让道,这是谢筠带来的人,这些人搬着许多文书往里走。
谢筠这是把家都搬过来了!
文行简看着屋内慢慢被一些东西填满,简单的屋子瞬间多了几分生活气。
“我真住这儿?”他刚才听见胡镜平说圣人赐了宅子,“那……”
谢筠看了看桌上的几个茶盏,又转身看向文行简:“你反悔了?”
“我……”
谢筠打断他:“我不同意。”
伍平本想说话,张了张嘴发现根本插不进去,开始怀疑人生。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在谢筠的指挥下,那些人很快将东西分门别类地放好,然后退出去站岗似的守在廊上。
谢筠的手拿着他喝过的瓷白茶盏,眉眼深深锁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朝堂上的事情而烦心。
文行简抢过谢筠手里的茶盏放下,找了个空的茶盏,往里面投了一把嫩茶叶,冲下一道白温水。
绿色的嫩芽沉没又浮起,带着春日清明的嫩芽香瞬间溢到鼻腔,清淡幽香带着植物特有的青涩。
谢筠视线紧紧定在文行简的身上,这悠扬的清香和近在咫尺的人让他呼吸渐渐加重。
文行简将茶盏送到谢筠面前:“这茶……”
谢筠手掌裹住他的手,温温凉凉的触感让文行简把到嘴的话忘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离得太近,熟悉的兰草香混着茶叶的清香,沁入他的心脾。谢筠的吐息在他耳边起伏,惹得他心突突地跳起。文行简忙缩了缩手。
愣是没抽出来。
谢筠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之前的话是认真的,绝不反悔。”
文行简正想是哪句话,却发现谢筠挪近半步,他的后背贴上了坚实的胸膛,然后谢筠的手松了,移上了他的手腕。
力道不松不紧地钳着他,他能感受到身后人的呼吸越来越重。
文行简伸手反握住他的手,转身看着谢筠一眼,又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是遇到了什么事吗?”
谢筠静静地看着他,浅棕色的眸子里很冷静。他轻轻摇头:“这两件事没有关系。”然后视线游移到了文行简鼻尖下的位置……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焦急的脚步声,咚咚咚——
房门被扣响了。
“侯爷,陛下宣你即刻进宫,还有文公子也要一起去。”
门又被重重地扣了几声……
春夏交接的晌午清阳透过木窗洒入,照在人身上盖上一道温暖的光影。文行简轻轻眨了下眼睫动了动手腕:“你再不松手,他要砸门了。”
谢筠喉结动了动,眯着眼睛看向门外,眼神里好像有杀气。
随后他手指微蜷渐渐松了手。
门外的人又抬起手往门上砸去,手砸了空,门开了。
他的手迎来了一张暴雪冰山脸,顿时僵在空中。他低着头想重复一遍刚才的话,却怎么也没敢发出声。
文行简独自坐在马车里,双手贴在额前,用力揉了揉眉骨,强行将自己的心思拉到即将要面对的事情上。
谢筠是要上马车的,但被他赶了出去,他还没从刚才的氛围里缓过来。
初夏的风吹得车帘翻飞,吹在脸上散了夏日的温热和莫名的躁动。他不由自住地透过缝隙往外看,谢筠策马徐徐跟在他旁边,对上了他的视线。
车帘被一只手捞了一把,,胡乱地笼住窗口,任风再大也没吹开。
文行简嫌弃地“啧”了一声,用另一只闲着的手摸了摸后颈。
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扭捏了,谢筠真是绝了。现在他自己脑子有点不清醒,也不知道等下见了圣人会不会胡言乱语。
进了皇宫他才发现自己的担心多余了。紫宸殿里挤满了人,一下就把他的心思拉了回来。
官员分成两派,中间有一道很明显的分界。
右边为首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紫色官服,留着妥帖柔顺的美髯,看上去儒雅极了。不过深色的眼眸中像暗藏了许多波澜,城府极深。
想必正是丞相江岿。
左边为首的年纪大些,也是一身紫袍加身,眉宇间有硬朗的英气,有些眼熟。
谢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介绍道:“那是左丞相司马怀,司马巡他爹。”
上位是个年轻人,穿着一身红袍端坐在龙椅上。
殿中人唇枪舌战地火热,他听见一个年轻的声音咳嗽一声,说:“外邦使者爱看!”
江岿正气凛然:“那也不行!”
年轻的声音又说:“朕也爱看!”
底下沉默了良久。
江岿又说:“陛下圣人之心,岂可沉溺于下九流之中。”
文行简听得笑了笑,这位陛下似乎不善言辞。
反驳都是软绵绵的。
他和谢筠踏进殿门,上位的人看向他笑了笑,然后摸着下巴从上到下将他细细打量了一番。
对着旁边垂首的李公公轻声道:“挺好。”
挺啥好?
文行简听到了,但摸不着头脑。
两人来到紫宸殿中央,行了礼。一群人都将目光转向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司马怀率先开口:“江丞相说文行简的书局有辱斯文,不宜在我朝开设,更不宜参加百业大典。我等皆有讨论与反驳,争议不断。陛下说给你一个自陈的机会,你有什么要说的?”
嗯,阴谋诡计、陷害忠良不有辱斯文。
江岿站着没动,身后的狗腿子倒是直逼文行简,官威赫赫,似乎想要吓死他。
文行简身为做生意的人,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他笑了笑,并不怵江岿他们:“敢问丞相我朝是否举国皆是读书人?”
江岿眯了眯眼睛:“否。”
“那敢问百业大典示与谁看?”
“天下百姓。”
“既然天下百姓并非斯文人,百业大典又示与天下百姓看,何谈有辱斯文?”
“你!狡辩!”
“对!狡辩!”
文行简目光沉沉看向他们,觉得有点意思。
“一群斯文人嘴里只剩下狡辩二字,确实有辱斯文。”
“你!”年迈的陈尚书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指着文行简又无可奈何地转向上面,“陛下,他实在太无礼了!”
圣人笑了笑没说话。
江岿不愧是老狐狸,他沉着冷静许多,笑了声开口:“我朝确实并非全是读书人,但是举国有识之士却是我们的目标,难不成你希望我朝举国是白丁么?”
竟然和他谈形而上学。
江岿这话极有哲理,司马怀他们沉了脸色,为文行简捏了把汗。就连圣人也皱紧了眉头。
右边那些人昂起了头,江岿不愧是学识渊博,能说会道的。他们扪心自问,胸中并没有可以辩驳的话语。
只有谢筠,静静地看着文行简,没有半点担心。毕竟文行简的利嘴,在醉仙居他是见识过的。
文行简嗤笑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极为讽刺:“丞相,大人,希望我朝皆是有识之士的时候,您再张您的高贵之口,和我谈有辱斯文!”
形而上之所以形而上,就是因为它不现实。
三维世界永远画不出平面图形!
左边中间位置有个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文行简侧目看去,是“老乡”胡镜平。
现代人扎实的哲学和逻辑功底,放在古代来辩论就是降维打击。
江岿似乎被他气到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仔细看可以看见他的嘴唇在微微颤动。在他的学识里,没有翻到可以反驳的话,一句都没有。
他紧闭着唇,目光变得极为深沉。
朝堂对峙以文行简差点气死一脉老臣而告终,江岿远远地看着文行简出宫,话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这个文行简什么来头?”
身后的人摇了摇头。
“不管他是什么人。”江岿冷哼一声,“我不想看到他再活着出现在我面前。”
身后的人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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