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所谓的‘敬畏’,不过是关键时刻自保的把戏而已。
她对谢鲲没有‘敬’,只有‘畏’。
自打那日被谢鲲问得哑口无言,青黛一连三日都未再见到他。
不过沈嬷嬷倒是日日都会到藏书阁来与青黛作陪。
一来二去,沈嬷嬷得知青黛极具改良药物的天分,便让她拿自己治疗关节疼痛的药试验,几番试用下来,不仅药效不减分毫,原本的苦臭味均被掩盖。
沈嬷嬷欢喜之余,便答应青黛为她寻找各色草药供她使用。
余茜月对青黛的婚事极为上心,四处搜罗了不少青年才俊的画像,加之九公主对青黛青眼有加,更是将此事搞得大张旗鼓,以至于青黛每日都有许多画像可看。
这日一早,余茜月又拉着青黛看了几幅画像,“这是长安李家二公子,家世清白,品性端方…”青黛却全然没听进去,只微笑回道:“奴看着个个都十分好,只是奴身份卑微,不堪相配。”
“青黛姑娘才貌万里挑一,有意求取者甚众,不必妄自菲薄。”后又拉着青黛选出几幅看得入眼的留下:“待回长安再一一召见,定为你挑个文武双全的夫君。”
“青黛谢过侧王妃,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侧王妃的恩情。”
“王爷同公主都看重姑娘,你又救了沈嬷嬷性命,我也不过是尽微薄之力罢了。”余茜月捻捻手中的玉珠串,“今日公主怎的没来?先前她可最爱看这些。”
青黛来之前听小留说起,谢鲲带谢萩一道去猎场学骑马,一大早便走了,想必晚些时候才会回来。
余茜月咳嗽几声,笑道:“那今日青黛姑娘可好好歇着了。不知怎的,我这两日身子却不大爽利,时不时咳嗽,又头晕。”
侍女便端着一碗药上前,余茜月接过碗,一饮而尽。
这边青黛才走,那边雨姬便匆匆而来,“听闻侧王妃病了,雨姬特地前来探望,”说着便欠身坐到余茜月床边,“侧王妃今日操劳,可要好好保养身子才是”。
余茜月坐起,笑道:“我身子本就虚弱,这两日许是受了凉,不大碍事,只怕耽误了青黛姑娘的婚事,有负王爷嘱托。”
说是来探病,实则来探口风。自那晚瞧见青黛傍晚探访谢鲲,过了半个时辰才从谢鲲房里出来,她便惶惶不可终日,就连做梦都梦到谢鲲被那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虽说伽蓝园人尽皆知,谢鲲已经放话为青黛择一门婚事,余茜月也选出不少有才之士。可雨姬心里总感觉不踏实。
余茜月见雨姬面有愁态,便猜到她的心思,略安慰了几句,又舒口气道:“先前我还为妹妹担心,怕王爷得了佳人便疏忽了妹妹,现下想来,当真是杞人忧天,原来王爷对青黛姑娘没什么心思。”
雨姬脸色越加难看,若真如余茜月所言,那便好了,她只盼着那狐狸精早点离开王府,“但愿如此吧,也盼着青黛姑娘早日找到好的归宿。”
“只怕要耽误些时候了,”余茜月轻笑,“王爷将此事一股脑儿扔给我,而我这身子又病了,当真不中用,青黛姑娘的亲事怕是要再缓些时候。”
夜长梦多,多留那狐狸精一天,就多一丝风险。
“若侧王妃信得过雨姬,便让雨姬协助一二吧。”雨姬提议道。
余茜月闻言开怀而笑:“妹妹说什么呢,你我和睦相处四年,自然信得过。若妹妹愿意帮忙,便是各不耽误,只是辛苦妹妹了。”
雨姬从余茜月院里出来,未走多远便见青黛带着侍女,矗立在池塘旁。
荷叶翠绿,圆圆尖尖,银豆翻滚,锦鲤遨游其间,蜻蜓落于其上。
“青黛姑娘当真好兴致,”雨姬笑得明朗,“这时节的荷叶,脆嫩可爱,正是好看。”
青黛欠身行礼,甜笑嫣然:“是呢,若是采来制些莲叶羹,想必美味。”
“青黛姑娘贤惠,不日有了夫君,必定琴瑟和谐。我定会好好为姑娘筹谋,嫁得如意郎君。”
见青黛似有疑惑,雨姬笑道:“侧王妃这些时日病了,太医说必得静养一段时日,所以王妃姐姐便将青黛姑娘的婚事,交于我筹备。”
青黛并不惊讶,反倒欣然一笑,向雨姬行个大礼:“青黛卑微,余生的指望便都仰仗雨姬姑娘了。”
“你放心,我必定全心全意为青黛姑娘筹谋。”雨姬伸手搀扶青黛,见她手指包着纱布,“这是怎么了?”
青黛恬然一笑,“那日给王爷送羹汤,不小心被匕首划伤了手指。好在王爷亲自为青黛上药包扎,现下都快好了。当真没想到,王爷屋中竟有许多兵器。”
谢鲲的卧室,除了润木斫琴,也就雨姬偶尔进去。
“姑娘进了王爷的内室?”
青黛点头。
雨姬如遭雷击,她的婚事,当真等不得了。
乌金西沉,倦鸟归巢,伽蓝园灯影幢幢。
青黛已卸妆梳洗完毕,正坐在灯下读那本《广群芳谱》,小留伏在一边,“姑娘看那么许多书,就这本奴婢识得,”笑盈盈地指着书页上的花草,“这紫薇花描得真像。”
“还有更像的呢,风息谷许多风物画师,一花一树,皆画得栩栩如生。”青黛面带笑意,勾起短暂无忧的童年记忆,清晰、久远、痛彻心扉。
“方才奴婢听说雨姬姑娘将先前选出来的那些画像,都挪了去。”
青黛未吭声,继续看书,良久问道:“雨姬姑娘陪伴王爷多年,为何至今尚未有名分?”
小留四下张望,轻声细语:“雨姬姑娘是太后娘娘出嫁前的贴身侍女,后来不知怎么的,被王爷带回了府。”
坊间早有关于太后和谢鲲的传言,二人本是青梅竹马,后来太后蓝霁若嫁给先帝,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而谢鲲爱而不得,退而求其次娶了太后表妹余茜月。
这些传言青黛虽有耳闻,却并不全然相信。
此事齐云匆匆跑来:“王爷传姑娘去清虚院,斫琴在屋外候着呢。”
青黛看看这身居家装束,头发也已经披散下来,深觉不妥。
“我梳妆后再去,请斫琴先回去吧。”
“王爷说了,即刻过去。”
青黛顿觉不妙,难道被他发现了端倪?
“青黛姑娘,还请快些,王爷急传!”
思绪被斫琴的声音猛地拽了回来,青黛披上一件轻薄的外衫,便随了斫琴去。一路树影斑驳,随风舞动,颇有厉鬼张牙舞爪之态。
清虚院同往常一般,清幽宁静,润木正从正堂出来,瞧见二人身影,立即快步跑了来,“青黛姑娘,快些进去吧。”
“可知王爷传我所为何事?”
润木摇头。
青黛进屋,又闻到幽缈的柏木气息,谢鲲坐于罗汉床,右手肘支在小几上,手掌握成拳头支着颞骨闭目养神。
“奴拜见”
他睁眼,拂手示意免礼,又指指面前的琴:“为本王弹奏一曲。”
青黛缓缓松口气,“王爷想听什么曲子?”
“都可。”
香猊青烟袅袅,琴音空旷悠远。
谢鲲注视着眼前曼妙女子,不施粉黛,犹惹怜爱。乌发浓密垂散在肩旁,一直触到腰间;一段纤长的脖颈,向下隐没于清素的月白色寝衣之中。柳叶黛眉半痕秋,朱樱檀唇初染烟,玉骨冰肌暗香满。
“烟肖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青黛姑娘身在红尘之中,却将这曲《欸乃》的豁达洒脱,抒发得淋漓尽致,当得起‘清奇优雅’四字。渔樵江上,寄情遥山叠翠,也算得上人间美事。”谢鲲点评道。
青黛浅笑,星眸微光,抬眼凝望他,“王爷可还想听其他曲子?”
谢鲲起身,一举一动皆是儒雅。
“方才弹到收尾处,若是重些勾弦,便可余音绕梁,悠长不绝。”说着绕到青黛身旁,双臂环于娇躯,耳鬓交接,如将她揽入怀中一般,双手伸向琴弦,弹出幽远尾音。
温热濡湿的气息撩过青黛的脖颈和耳垂,犹如附骨之疽挥之不去。
入耳妙音堪堪绝响,青黛屏住呼吸,试图阻隔他身上气息的侵扰。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拨弄琴弦,指缝中的一抹嫣红映入眼帘。
“是人血。”谢鲲淡淡道,他显然注意到青黛的目光。
“他在马辔上做手脚,想要本王性命,终究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他轻笑着收回手,钳住青黛的下颌,指腹轻触她丝滑的脸,蜿蜒向下直至脖颈。虎口嵌着喉咙,五指贴着皮肉,轻轻摩挲,微微用力,“就这样,只需一首曲子的功夫,便可命归黄泉。”他笑得清朗,喃喃道,“在发抖?怕了?”
青黛感到狂乱的不安,于眼前男人而言,杀人如同捏死蝼蚁,轻而易举自然而然。
她甚至能从他黢黑的瞳孔中,看到自己临死前的狰狞惨状。
明明惧他如蛇蝎,怕他似猛兽,却被命运裹挟到他面前。受他辖制,任他摆布。
她凝滞片刻,摇头。
他收回手,漫不经心地看她这身装束:“方才已经睡下了?”
“不曾,近日春意渐浓,荷塘中的莲叶青翠欲滴,正想着制些莲叶羹奉与王爷。”
美人的殷勤与爱意,向来可以融化男人。只要得其要领,任他什么男人,迟早是你的裙下之臣。你要先爱他,爱得让你自己都快相信了,他便会彻底对你卸下心防。你再狠狠掐住他的七寸,快刀落下,利落狠辣,不容他半分挣扎,方可全身而退。
寒苏的真传,青黛逐渐心领神会。
她并没有这样的经验,却是个极具慧根的学生。
纵使眼前男人心如玄铁,她也要一点点将其攻陷。
“倒也不必费神,这些下人做即可。”
“奴想为王爷做。”
她手如灵蛇般伸向谢鲲,温柔地抚摸着他被鲜血浸染过的指尖,声音甜软,眼含秋波:“奴为王爷清理污迹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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