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鲲因临时收到一封密信,耽误了些许时辰。
待他来到烟波亭,朗月已升,繁星点点,晚风中带着苦杏的涩味。
宾客熙攘,格外热闹。
台上正弹奏着琵琶曲,弹奏之人正好是宜芙馆的寒苏,音调精妙,旋律优美,的确当得起长安第一琵琶女的称号。
谢鲲方一落座,谢俞便侧身凑过来,弯酸笑道:“四哥来得正是时候,接下来便是你那美娇娘献舞。”
美娇娘?献舞?
谢鲲微微一愣,才想起今日青黛穿着舞衣。他分明因谢俞对她这般戏谑的称谓而不悦,面上却是莞尔一笑。
“五弟近来都忙些什么?”
“四哥明知故问,我向来醉心风月,只恨不能日日流连游仙别苑,旁的更是无心顾及。”
谢俞扭过头,饮了一大口酒。
可谢鲲得到的消息却不尽然。谢俞这几年表面风轻云淡,不关心朝中之事,实则暗中结交拉拢外臣,悄悄扩充自己的势力。
他所谋的,谢鲲想也不用想便知道是什么。
“听闻五弟同戍守边关的司马将军来往密切,恐怕并不如自个儿标榜的那般闲云野鹤。”谢鲲点到为止。
谢俞深深吸一口气,抿唇笑着辩解道:“四哥不仅有三头六臂,还四处长着眼睛,对我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呢,我的确与司马将军有过书信往来,但不过是答谢当年的恩情罢了,四哥放心,再无旁的。”
谢鲲知晓他勾结司马南君意图扩充兵力,还通过青黛窃取他的印鉴,伪造朝廷允准的文书。
但时候未到,谢鲲无意此刻挑破脓包,只淡然一笑:“看来是为兄多虑了。”
随着琴音和歌声响起,青黛碎步踏上舞台。
一身轻柔贴身的舞裙,极为巧妙的勾勒出曼妙的身姿,眼波随着歌声流转,那楚楚纤腰更是如水蛇般灵动。
这画面太过熟悉,同梦中场景一般无二,谢鲲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逐渐分不清是梦是幻。
那段被深深埋葬的记忆开始萌动,不再甘心蛰伏于不见天日的深处,谢鲲依旧看不清记忆中女子的面容,但却无比笃定,那女子便是青黛。
“好!跳得好!简直胜过游仙别苑中的所有舞姬!”一曲舞毕,谢俞连连喝彩。
一旁的谢琮却是静默地看着,不言不语。
蓝霁若安然自若,笑道:“传言果然不虚,哀家今日也算开眼了。只是今日看了这般绝妙的舞姿,他日再看宫里那些舞姬,恐怕会觉索然无味呢!”
“奴雕虫小技,在太后和各位贵人前献丑了。”青黛瞥了一眼谢鲲,见他正定定地望着自己,嘴角挂着笑意。
“来人,重赏!”
随后蓝霁若身边的侍女呈上一盒珠宝,有东瀛进贡的深海珍珠,有北海鹅蛋大的夜明珠,还有一支金玉镶嵌而成的华美发冠。
其中任意一件便都价值连城,不料蓝霁若却尽数将其赠与青黛,赏赐之厚重,可见一斑。
众人皆交头接耳,唏嘘不已。
余茜月此时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她太了解蓝霁若,所以知道蓝霁若此举绝非意在赏赐青黛舞姿。
她向来不打无准备的仗,也从不在无关紧要之人身上耗费任何心思。
她有别的意图。
果然,青黛万般推拒后,正接过赏赐之物,便被一个五十来岁的嬷嬷死死盯着看。
“哎呦,这模样,长得真标志,太后娘娘,您看看,这眉眼,这小嘴,可像极了您宫里的那幅风息美人图呢!”
蓝霁若身边的罗衣姑姑调侃道:“江嬷嬷,您眼花了吧!那图可是已经亡国的风息王后画像。怎会同青黛姑娘像呢!”
江嬷嬷立即做打嘴之状,连连笑道:“是老身眼睛花了,老了,不中用了!还请太后娘娘赎罪。”
“细细瞧来,倒的确有几分相似。”蓝霁若却是难得的温厚。
罗衣姑姑立即附和道:“那画画得极好,恰好奴婢带着,准备送给匠人装裱,现下将那画像取来欣赏如何?”
润木见事态发展出乎意料,立即伏在谢鲲耳边:“王爷,太后此举”
“无妨,既然已有所准备,倒省了本王许多事。”
谢鲲不动声色,只远远地看着青黛,只见她神色淡然,仿若什么事情都未发生那般,静默地坐在那处,如遗世独立。
随着画轴展开,烟波亭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还真是像呢!”
“若说是亲姐妹我都信!”
“什么亲姐妹,更像是母女呢!”
就连谢萩都不免惊叹:“若不是这画像已经泛黄老旧,我还以为这便是黛姑娘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一个名叫才陈征的好事者立即借此发挥,前来佐证青黛姑娘便是当年风息王唯一的孙女。并声称当年她被人所救,死里逃生苟活于世。
甚至还坚称风息王孙女肩上有一颗红痣,此事当年风息百姓人尽皆知。因为在风息谷,身上长出的红痣是吉祥的预兆,当年小公主出生的时候,还曾因此昭告天下。
蓝霁若下旨着人看了青黛的肩膀,果真发现了那颗痣。
一时间,众人再次惊讶不已议论纷纷:风息国遗孤,竟在摄政王身边潜伏了三月之久!
青黛终于沉不住气,极力辩解自己不过普通百姓,却被蓝霁若一声令下阻止。
“来人,将此人关押起来,待之后查清楚再做处置!”
余茜月见此情状,也是大吃一惊,她一直都知晓宋祁有个妹妹,但却从未想过,这个妹妹不仅不是亲生的,而且还是析氏的遗孤。
出于对宋祁的爱慕,她并未袖手旁观。
“太后娘娘,妾身乃王府的女主人,不如就由妾身将青黛姑娘看管起来。”
“妹妹本就身子弱,怎能劳动妹妹费心,哀家自会安排!”
余茜月被蓝霁若柔中带刀的眼神逼退,她不能硬来,得想其他办法。
这时忽然一个爽朗的声音传来,给原本肃杀的场面增添了几许轻松:“太后娘娘,臣弟恰好认识一个断案圣手,名为秦之意,现下他也正在席间,他认为其中可能有隐情。不如传上来问问清楚,这样也不至于冤枉了好人。”
蓝霁若看过去,谢俞依旧是平日里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她已然查实了青黛的身份,且此番又是有备而来,谢俞之流并不在她的考虑之列,是以便答应了下来。
“既如此,那便有劳五弟了。”
随即秦之意被请了上来,虽其貌不扬,可分析起事件的脉络来却头头是道。
“方才江嬷嬷说青黛姑娘长得像画像中的女子,可那画像已然是将近二十年前的,微臣也细细看过,其上并未注明那女子是谁,加之又没有画师的印鉴。因此断定此画作为当年的风息王后,实在不妥,此乃其一。”
谢俞向青黛使了个轻浮的媚眼,又得意地摇着手中的鹤羽扇,继续听秦之意的分析。
“方才陈征说风息国的小公主肩膀上有红痣,可就微臣所知,风息谷因气候和水土原因,几乎每位臣民身上都会长一两颗红痣,因此身上的红痣不足为奇。另外,当年的析氏王族,唯独在一位额间有红痣的小王子降生后,昭告过天下。在下熟读析氏史书,这点大可派史官查证。此乃其二。”
秦之意说罢,立即转向江嬷嬷与陈征。
“所以凭借这两点,并不能断定青黛姑娘乃析氏公主。不知二位还有什么要说的?”
江嬷嬷与陈征支支吾吾,终究没能说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辩言。
“秦大人,你既然说哀家的画像与陈征的证词皆不足为信,可你这一番话,也是毫无根据,又如何作数?”
听了蓝霁若这番话,秦之意终于松了口气。
既然双方都没有强有力的证据,维持现有局面便是最好的结局。
“回太后娘娘,既然双方都没有真凭实据证明青黛姑娘的身世,且青黛姑娘又坚持自己的清白,那微臣认为,此事应当派人专程查实,待事情水落石出,若青黛姑娘身世当真有问题,再行处置也不迟。”
蓝霁若一声冷笑,若以她平日的手段,何必与这些人讲情论理,通通雷霆手段处置即可。
可现下她与幼帝孤儿寡母,一面仰仗朝臣,一面又受其挟制。在处理许多事情上,难免束手束脚。
她原本以为出面阻止的人会是谢鲲,不料此番谢鲲一个字也没说,反倒是毫不相关的谢俞,百般插手坏她好事。
“虽还未确定有罪,却有极大的嫌疑,为了摄政王的安危,还是将青黛押解回宫中,由专人看管起来才好。”
谢俞见蓝霁若坚持,未再辩解,只看向谢鲲:“四哥,青黛怎么说也是你伽蓝园的人,你看如何处置?”
谢鲲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半晌都未曾说话,只默默地饮茶。
“青黛好歹是你横刀夺爱从我手中抢了去的,你若要袖手旁观,我倒是可以代劳,将青黛带回游仙别苑,待查明真相再作安排。”
谢鲲似是被激怒,冷涔涔道:“原来你是个多情种,都过去这么久,还惦记着她。”
“我没什么爱好,就喜欢美人,现下有机会将难得一见的美人夺回,自然要把握住机会。四哥铁石心肠,又不懂男女情爱,自然理解不了我的心情。”
原本关于亡国遗孤的讨论,瞬间急转直下,成了兄弟二人争风吃醋争夺一个女子的对决场。
“她是本王的人,自然不劳五弟费心。”谢鲲转而对蓝霁若道,“此事臣自会查清楚,届时定会给太后一个交代。”
酒宴结束后,青黛被叫去清虚院。
谢鲲已换上燕居的服侍,坐在宽大的金丝楠木圈椅上。
他手掌支着颞骨,别有意味地看着青黛:“亡国公主沦为勾栏头牌的故事,说来本王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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