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从妆台前起身。
斜阳从西窗照进来,落在谢鲲被笑意柔化过的俊脸之上,他眼眸深邃似有沉迷地看着她,目光随着她挪步而缓缓移动。
青黛瞥他一眼,随手拿起桌上一本线装的古籍翻阅,仿佛当他并不存一般。
“喜欢这些?”谢鲲凑到她身旁,见她正看《酉阳杂俎》上的各种花树,“我命人为你建一个院子,再种上你喜欢的花草树木,可好?”
人造园林再好,也不及荒野山间的草木生机恣意。
这些年,不论是自己的意愿,还是形势所迫,青黛都未曾过过哪怕一天自由自在的生活,既然自己已是笼中雀,又何必再连累旁的东西被圈禁在这青瓦红墙之中。
“想来那些花树倒更愿意留在山野之间,餐风饮露不失自由之乐。”青黛分明微微笑着,却透露出一股冷涩的寒意。
既然之前的所有伪装,都能被谢鲲一一识破,她又何必再装?
谢鲲从青黛的身后将她搂在怀里,将头埋在她纤细的颈间,用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成日里待在东偏殿,黛儿若觉得腻味,大可以四处走走,今后你便是伽蓝园和摄政王府的女主人。”
“是么?王爷如今这般慷慨?”青黛带着怀疑,柔声问他,又将手中的书放下。她侧过头看他,恰好与他鼻尖相触,这般亲近,两人都不曾觉得有异。
“黛儿想要什么,我都给。”谢鲲如蜻蜓点水般在青黛的唇间轻轻一触。
青黛顺势攀上谢鲲的肩膀,盈盈秋水眸凝视着他,“我想要王爷的命。”
“昨夜在我身下娇喘连连,”他凑到青黛耳边,湿热的气流长驱直入,贯穿她的耳道,“那时候可也想要本王的命?”他动作轻柔地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与他对视。
换作以前,青黛会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全然臣服于谢鲲,仍由他摆布。那时候在她的认知里,谢鲲喜欢的是楚楚动人的娇弱女子。
可后来她渐渐发现,并不是这样。反倒是每次她表现出对立,反抗,甚至是挑衅的时候,谢鲲看她的神色才最为痴迷。
他沉迷于征服的感觉,从相遇开始,他明知危险,却依旧将她留在身边,从她身上感受那种驯服猎物般的快感。
看到这一层,青黛淡然一笑,她自然要成全他。
不仅如此,她要将他用在她身上的手段,全部奉还施于他身。
“是啊,想又有何用?我不但杀不了王爷,自己都只能沦为王爷的笼中雀,供王爷取乐。待王爷哪日厌倦,我便会落得雨姬姑娘的下场。”
谢鲲微笑着对她道:“我们有两世相遇相守,都不足以让你相信你在我心中的位置?”
他对前世的记忆残缺不全,至今都未能揭开心中的疑惑,他想知道前世发生的所有,包括与她相关的细枝末节都不愿放过。
但他全然可以肯定,她惧他也恨她,即便如她先前声称的那般,曾经深爱过他,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让她的恨意抵消了曾经的所有爱意。
“王爷当真不记得前世发生的事情了吗?”青黛这次问得直接,却也并没有为他解惑的想法。
“与你相关的,都不记得了。”
对于这个回答,青黛十分意外,别的都记得,唯独不记得她?
“想来真是奇怪,既然王爷不记得关于我的所有,那又为何确定自己前世忘记的是我呢?”
谢鲲看着山巅西斜的落日余晖,将她的手轻轻拽过来,贴到自己的左胸前,“它告诉我的。”
青黛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却想起了自己服下牵机药的苦涩血腥气。
谢逸从牢狱铩羽而归。路上忽地想起许久不曾见到金吾,便匆匆前来清虚院找谢鲲询问他的下落。
从润木口中得知,谢鲲正在见华神医,谢逸便也不慌不忙地在庭院中坐下等候。
“润木,那金吾又跑哪里去了?”
润木一时语塞,金吾先生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打不久前来见过谢鲲后,便又不知跑去哪里云游。若论起失踪,金吾与华神医倒是有得一拼。
“金吾先生离开那日,世子不是瞧见过?世子还曾拖着他,非要让他给王爷开一张符咒,治一治王爷的鬼迷心窍。“润木小心翼翼,略带试探意味地问他。
谢逸猛地拍一拍脑袋,噗嗤一笑。
“瞧我这记性,连这茬都忘了。我瞧着你家王爷这痴迷的架势,恐怕天王老子开的符咒都不管用!“
润木站在白檀树下,越来越大的风将他的衣角卷得飞起。
“王爷此刻正在接见华神医,世子不如先到西偏殿歇息片刻,也避一避这大风,小的已经叫人准备了茶水和点心。世子忙了整整一日,想必也累了。”
谢逸会心一笑,这一日他审讯宋祁,可当真耗费了不少心力和体力,正是有些疲累。
“不愧是谢鲲身边的人,倒是劳烦你想得这般周到。那本王便不客气了。”
用了热茶和点心,谢逸精神稍稍松乏了些,脑子里这才冒出几分不解来:“润木,回来!”
前脚刚踏出门槛的润木闻言回头,“世子有何吩咐?”
“你方才说谢鲲同华神医在说事?”
润木转身回到谢逸面前,好不避讳道:“正是,华神医进去好一会儿了,仿佛在说牵机药的解药。”
牵机药的解药?谢逸眉梢紧皱,心下更加惘然。
“是那风息女子用雪竹果实调制的药物?”谢逸放下茶盏,整个身子都瘫在圈椅之中,双手搭在扶手之上。
当初他也曾对青黛印象不错,可自打他发现谢鲲被她忽悠得做了不少匪夷所思之事后,他便将青黛归位妖女祸国的行列,对她颇有不满。
润木点头,“华神医医术精良,近来夙兴夜寐,调制出了不少有用的药物。”
润木这回答,将谢逸的兴致瞬间勾起,可待他再问,润木便语焉不详,硬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搞得谢逸想对他动粗。
谢逸软硬皆施,最终逼得润木妥协。
“小的当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隐约听到王爷与华神医说那药能让人失去记忆小的斗胆,求世子好好护卫王爷周全。”
“他谢鲲身手不凡,又贵极人臣,何须本世子操心。”谢逸大大饮了一杯,“去取酒来,这茶喝着没味儿。”
“世子!”润木立即双脚跪地,磕得咚咚直响,“求世子劝劝王爷,别吃那药。”
谢逸瞬间从椅子上弹起,先前华神医便发现那所谓的解药,早就被动了手脚。
“他当真是疯了!”此刻谢逸再无饮酒的乐趣,直奔谢鲲的正殿而去。
谢逸一脚将门踹开,谢鲲与华神医同时将目光投向他。
“哟,华神医也在?”谢逸稍稍整理神色,怒气冲冲道,“谢鲲,你要想起那什么梦境没关系,要将那风息谷女子就在身边也无妨,可她制的药,分明有问题,你究竟发了什么疯竟还要吃,她先前可用过这招!”
“华神医重新配制过,本王已经用过两副,并无大碍。过来坐。”谢鲲若无其事地提起茶壶为谢逸斟上一杯,抬头之际,目光扫他身上的血迹。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梦境而已,想起来又有何用?何必那般较真,硬要拿自己的性命当赌注。”
谢逸仰头一口将那茶杯里的水灌进腹中,大喇喇地坐下。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谢鲲,也只能通过言语稍稍发泄心中的不快。
“若是真如你所言,本王有殒命的那天,你便是兴朝当之无愧的第一弓箭手。”
谢鲲语气轻松,颇有几分调侃之意,就连坐在一旁的华神医,都不免提及当年谢逸为了赢谢鲲做的那些糊涂事。
莫说当年,即便现在谢逸都还梦想着哪日能赢过谢鲲,堂堂正正地赢过他,而不是别的任何途径。
谢逸呸了一声,“老子不稀罕!“,又对着雕花窗棂吼道:“润木,给本世子上酒,拿你主子珍藏在地窖里的酒!”
屋外应了一声,便闻得脚步声渐渐远去。
“喝酒误事,”谢鲲懒懒看他,“玄教在江南的窝点,可审出来了?”
“那宋祁简直是个犟种,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老子用了三十二道刑法,他差点命都快没了,都未能让他屈服。真是没瞧出来,看着文弱的书生,倒有几分骨气。”
谢鲲眼中渗出丝丝凉意,微微笑道:“他骨头再硬,都有治他的法子,此事便交由钟酉来做,你堂堂一个世子,每日去审讯犯人,太不成样子。”
谢逸猜到谢鲲要将追踪玄教老巢的任务交给他,可如今他并不想离开长安,所以他坚决予以拒绝。
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谢鲲一语定乾坤:“你即便要留在长安,驸马人选也不会是你。”
谢逸哑然。
“你同我一样,注定会失去所爱之人。”宋祁的声音在谢逸脑中回荡,此刻他只觉讽刺。
他本也未曾有过奢望,但听得太后要为谢萩择选驸马的消息后,对谢萩的那份深藏的爱意瞬时被扎了条口子。
仿若坠落人间的仙女,她值得这世间所有的美好,他从未深想过谢萩今后的结局,更没想过她会同别的男子成婚生儿育女。
“为什么?”他不甘。
此刻润木将谢鲲珍藏的美酒送了进来,“回禀世子,这可是王爷珍藏多年的女儿红,请用!”
“她是一朝公主,她有自己的使命,肩上有家国的担子。北夷不久前派使臣前来求亲,如今皇族中适龄的公主便只有她。”
“砰!“
酒瓶霎时碎裂在地,瓷片与酒突然从地上迸发,犹如谢逸无处掩藏的愤怒。
“她是你妹妹!从小便跟在你身后。你舍得?“谢逸霎时红了眼,“北夷野蛮荒芜,她从小娇生惯养,怎能受得了那般苦楚?“
谢萩如同长在阳关之下的风铃草,开着绚烂的花,在微风中摇曳。那般娇弱的花,怎么抵挡得住北地冰霜冷雪的摧残?
“本王先是大兴朝的摄政王,其次才是谢萩的四哥。况且她嫁给北夷王子,将来是一国王后,毕生享受尊容“
“北夷侵犯我大兴朝边疆,大战一触即发,若是和亲,便能省下千军万马。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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