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色远山层层叠叠,如波涛般的峰峦向天际线延展,直至视线可触及的最远处。
谢萩说了许多话,加之舟车劳顿,早已疲累不堪,竟枕在青黛的膝头睡着了。
青黛将车帘放下,又吩咐梨儿取来软枕为谢萩垫上,静静地看着这个乖巧的女孩子入眠。
谢萩这一觉,一直睡到临时歇息的客栈。被叫醒后,一副懒洋洋的神态,在侍女和嬷嬷的簇拥下,又进了房间歇息。
青黛从马车上下来,被斫琴和沈嬷嬷等人紧紧跟随,正要四下走走疏散疏散筋骨,却见一个小男孩嬉笑着四处跑窜,仿佛一匹脱缰的马儿,自由自在。
见青黛出现,小男孩立即裂开嘴角朝着她开怀而笑,露出残缺的门牙,更显得活泼惹人爱。
“姐姐,你长得好美啊!”
青黛被小男孩的话逗笑,许久未曾见到这样无忧无虑的小孩,心中不免生出些许羡慕来。
“你的家人可也是在此处歇脚?”青黛四下望望,俯身叮嘱道:“这里与世隔绝一般,你尚且年幼,可不许乱跑,否则你的家人可要担心了。”
小男孩乖巧地点点头,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姐姐,这个是我在山上采的,送你!”
小男孩将手中几枝辛夷花递给青黛,含苞待放的花朵,散发着淡淡的清气。
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1
此时已是夏日,本不该有辛夷开放。可在某些地方,却是特例,兰台所在的后山,气温格外冷些,所以花开得总会晚些。所以这些辛夷花,是在那里采的吗?
青黛看着手中的花枝,露出微微笑意。
“小留,找个花觚,好好养着吧。”她将花枝递了过去。
小留已经许久未曾见到青黛这般心情愉悦,也连带着开心起来,连忙上前接过花枝,兴冲冲地应下来,欢快地跑去客栈伙计处找花觚。
青黛又对沈嬷嬷道:“许久未曾见到这般可爱的孩子,方才又受了他的礼。便劳烦嬷嬷寻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吃食,帮我送过去,道个谢吧。”
“老身这就去办。“
经历了先前避子汤之事,沈嬷嬷待青黛的态度,发生了质的变化。
在之前,沈嬷嬷只将青黛看做一个拥有绝世美貌的亡国孤女,性情也还算温和,平日也并不生事,算得上安分守己,府中有没有她这个人,似乎影响并不大。
当初沈嬷嬷重病不起,若不是青黛出手相救,想必她已经命归西天。这份感激的情意绵延了许久。
直至沈嬷嬷看到谢鲲对青黛喝避子汤的态度,这才有了十分的警惕之心。她受谢鲲母妃所托,誓要好好照顾谢鲲,可不能让谢鲲栽在亡国祸水手中。
一个极为漂亮的女子,谢鲲若喜欢,自然不甚奇怪,可能让谢鲲这般反常,甚至渐渐失去理智,竟想让她生孩子,还要让她越过余茜月,直接成为正妃,这便尤其不寻常。
沈嬷嬷试探道:“既然姑娘这般喜欢小孩子,将来自己有了孩子,定能成为最好的母亲。”
青黛回以一笑,“嬷嬷应该不希望我和王爷有孩子吧?”
沈嬷嬷没想到青黛会这般直接挑明,她的确不希望如此,尽管谢鲲十分敬重她,受限于身份,她都不能将此事言明,不能干涉谢鲲的任何决定。
“姑娘误会老身了,哎,也怪老身办事不周,未曾早早言明其中缘由。”沈嬷嬷转身,恭敬地俯身走到青黛面前,“宫中向来有规矩,东宫或者王府,但凡没有名分的女子,在侍寝后,都要喝避子汤。所以老身才会自作主张…不过王爷已经发话,不日便要迎娶姑娘,这避子汤自然不需要再喝了。”
青黛本不在意这些,即便沈嬷嬷不为她准备,她也会主动讨要。
“嬷嬷考虑周全,青黛很是感激,可青黛也清楚,自己身份尴尬,并不适合为王爷诞育子嗣。”
沈嬷嬷见青黛这般懂事,心中不免生疑,却怎么也瞧不出破绽。她连忙上前拉着青黛的手安慰道:“姑娘这是往哪里想去了?近来王府里的喜事不少,但王爷也并未忘记准备你们的婚事。向来待宋公子的婚事了了,便是姑娘正式入主摄政王府之时,被王爷这般看重,自然有资格生下孩儿。”
一个亡国孤女,竟要成为大兴朝摄政王的正妻,就连当朝太傅余伯年的女儿余茜月都要屈居她之下。
虽说此事尚且没有定论,可以谢鲲的各种反应来看,沈嬷嬷基本已经断定八九不离十。所以对青黛越来越言听计从之余,也格外警惕了些。
青黛只觉有些疲累,便随意靠在旁边的贵妃榻上假寐,沈嬷嬷见状,立即识趣告退:“姑娘先歇着,老身这便去给那小公子送些吃食。”
关门之时,沈嬷嬷不忘提醒:“钟大人刚派人来传话,在此歇息一个时辰便启程,王爷有吩咐,要赶在日落之前回到王府。”
半梦半醒间,青黛闻到一股熟悉的茶香。那是山间采摘的最鲜嫩茶叶,由哥哥亲自杀青炒制,配以鲜嫩的竹心,再用春日晨间在竹叶上搜集的露珠冲泡,清香扑鼻,闻之醉人。
当年同哥哥住在兰台,每年的春日便能喝到这样别致的茶,想来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青黛本以为这是梦,可睁开眼,细细嗅来,这味道反而更加浓郁。睡意朦胧间,竟真瞧见一个人影,正坐在桌前烹茶。
“醒了?”
“你是如何进来的?”青黛稍稍整理衣衫,连忙起身。
眼前之人显然看出青黛的局促,不仅不避嫌,反倒更加肆无忌惮地看着青黛,调侃道:“美人躺在贵妃榻上,画面当真绝妙。只恨在下不擅丹青”
青黛冷冷扫他一眼,“秦之意,这里不是宜芙馆,你若还想活着从这屋子出去,便少说些废话。”
秦之意笑得更欢,“如今成了谢鲲的新宠,底气也足了,都敢直呼我姓名了!”见青黛不理他,他便倾身靠向青黛,“你这模样,倒是越来越讨人喜欢了。”
青黛随即躲开,警告道:“屋外便是谢鲲身边最得力的高手,你若再这般轻浮,我便叫他进来。”
“别呀!你我相识多年,不带这样赶尽杀绝的啊!再说我此次特来救你于水火,你这没良心的,竟还要恩将仇报?”
青黛当年被欧阳端安置在宜芙馆,可欧阳端并不常在长安,所以便将青黛全然交给自己最信任的人,也就是寒苏和秦之意。寒苏身在宜芙馆,于青黛而言亦师亦友,日日都在一处,自然相熟。
而秦之意,每年只有不到一月的时间在宜芙馆,与青黛的交集并不多,所以两人的关系也并不亲近。加之秦之意向来轻浮浪荡言行不拘,于青黛全然是相反的性子和作风,两人常常话不投机,平日里也是能躲则躲。
救她?
就连师傅都束手无策的事情,秦之意又能如何?
青黛一脸怀疑。
“诶,你别不信啊!我这轻功可是登峰造极,就连宋祁都不及我。若要带你走,那简直轻而易举。”
青黛捋捋衣袖,不慌不忙问他:“你废那么大的心思,又是找小男孩搭讪,又是去兰台摘来辛夷花,当真只是为了带我走?”
秦之意眨巴眨巴眼,一副你真聪明,可你还是被我骗过了的得意。
“也不完全是。但你跟我走,我们便能早日杀掉谢鲲。”秦之意略有得意,“欧阳先生早就料到你杀不了谢鲲,不过你也别灰心,你已经达到了欧阳先生的预期。”
这话让青黛不解起来,从踏进宜芙馆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在告诉她,要亲手杀了谢鲲,为析氏一族和风息谷枉死的百姓报仇。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青黛不想继续听下去,“哥哥还在谢鲲手上,我不能走。你若真有心,那便先将哥哥救走。”
秦之意疯狂地皱眉,嘴角也因为鄙夷抿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
“你还惦记着宋祁那病秧子?我哪里比不上他?再说了,他即将迎娶户部陈大人家的千金,我这吃饱了撑的,去救他?他应当很乐意吧。”
许多事情,都与前世全然不同,甚至还超过了青黛预料。她本以为宋祁的婚事是谢鲲安排的,可越接近婚期,她却越觉察出其端倪。
“你可知晓,哥哥的婚事,是谁在背后操控,究竟有什么意图?”
“还能有什么意图,不过是拉拢和监视。朝中不满谢鲲冷酷作风的人不在少数,可碍于强权,只得在暗中蓄积势力。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朝中可有不少人想拉拢欧阳先生。而你那病秧子哥哥,又是欧阳先生钦定的接班人,拉拢他,可不就是拉拢玄教势力?”
青黛苦笑,嘲讽自己太过看得起自己。先前竟会认为是谢鲲儿女情长去给宋祁安排婚事,来断她的念想。
当真可笑。
“谢俞已经倒台,朝中之人又还有谁敢与谢鲲作对?”
“这你倒不用操心,现在就跟我走,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秦之意伸手去拉青黛。
“我不走。”
秦之意拍着脑袋,自言自语闷闷道:“气死老子了!还真被那病秧子说中了!”
青黛看着他,“所以你去见过哥哥?”
“见过。怪我不听劝,非要来试试。”秦之意说着,便从腰间取出一根手指长的棍子,扔给青黛,“这个你拿着,待哪日需要本公子救你,便用使用此物。”
他又在青黛面前作比右划,示意她如何使用,最后又道:“如今你与谢鲲相爱的流言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我知道你是装的。你可千万别对他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感情,他与我们迟早会有个了断。”
“我知道。”
“还有”秦之意稍有犹豫,“谢鲲手段阴狠,他虽嘴上说着要放了欧阳先生,可暗中却派谢逸去暗杀。若不是欧阳先生谨慎,想必已经身首异处。”
“谢逸?他不是去了北夷?”
不远处的抄手游廊处传来一阵欢声笑语,看样子是谢萩醒了,来找青黛。
“你快走吧,我们要启辰回长安了。保重。”青黛说着便听得不远处大声疾呼“走水了走水了!”
“恐怕你们暂时你走不了。”秦之意挑眉一笑,旋即从窗户处纵身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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