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吃晚饭时,长辈在一桌,北倾源和同辈们一桌,北宁和哲语二人把北欢黎夹在中间左边夹一块肉,右边夹一块菜,左边夹一块瓜,右边盛一碗汤。
北瑜爵也没顾他们,自顾自地吃着;北五少爷北康年纪尚小,虽然能自己吃饭,但手太短夹不到桌上的菜,一个侍女在一旁伺候着;北倾源看着哲语和北宁一左一右的夹菜,心里很不是滋味,随便吃了几口,说身体不舒服先走了。
“你你你,别用你那吃了的筷子给我阿姐夹菜了。”北宁说道。
“我用着另一双筷子吃的!”哲语说道,“你别用你吃了的筷子给你阿姐夹菜。”
“我,我和我阿姐从一个肚子里出来,身上的血都是一样的,我用我吃了的筷子给阿姐夹菜,阿姐不会介意的!”北宁说着,夹了一块肉咬了一小块再夹到北欢黎碗里,“阿姐,吃!”
“恶心!”北欢黎嫌弃地说,但为了给弟弟面子,咬了那块肉没被咬过的那边。
“你看!我就知道我阿姐心疼我的!”北宁骄傲地说着。
“哼!”哲语不再理他,只当一个小毛孩在那叫嚷嚷。
饭毕,长辈们都去厅中坐着聊天,小辈们和家仆侍女在院中放鞭炮。
南家家仆阿奇慢慢挪到哲语身边,说:“少爷,阿奇总算见到你了。”
“你要见我干嘛?”哲语正在放鞭炮,无心理阿奇。
阿奇说:“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再不回来,我又被老爷夫人送到铃玉坊去。”
哲语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他们为什么要送你去铃玉坊?”
阿奇委屈地说:“老爷说,你没在
家里,我不用服侍人,把我卖去铃玉坊,还能给夫人买一串珍珠项链。”
哲语哈哈大笑,说:“放心好了,我爹和娘亲不会送你去铃玉坊的,他们也只是说说而已。把你送去铃玉坊,爹还得让老鸨照顾你,他才不会送你去呢!”
北欢黎见哲语和南家家仆交流甚欢,走过去问他们在聊什么。
阿奇鞠躬说:“大小姐,我是南家家仆,老爷说哲语公子的琴术堪比伯牙,我来请教一二。若哲语公子不嫌弃,收了小的吧!”
“收……收了你?收你干嘛?”哲语不知所措,这是哪门子的事情?
阿奇越发委屈:“我本在南家服侍大少爷,大小姐你也知道,我家大少爷总没个人影,也不知道去哪鬼……”
“我收!我收!”哲语见阿奇越说越偏,立刻打断,“阿黎,我收了,让他待在梧和酒肆,工钱我出,让他在我房里打地铺就行。”
北欢黎说:“你俩决定就好。”
阿奇万分感谢地看着北欢黎说:“谢谢大小姐。”
终于逃离南府,不用被老爷卖去铃玉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奇兴冲冲地跑去和南家老爷夫人说此事,南夫人点点头,叮嘱照顾好哲语。
南家的人素来自由、不拘小节,主仆之间打趣也是常见之事,若放到其他家族里,仆人怕是一句话都不敢说,怎么还会自己想去服侍谁就服侍谁。
“你认识那人?”北欢黎问哲语。
“我以前在庐州待过,可能见过几面。”哲语心想:我是不会告诉你,那是被我爹娘一同送去青楼的患难兄弟!
“你过年不回家,你阿爹阿娘不会想你吗?”北欢黎问。
“我是个游子,常年在外,又是个闲散自在的散人,去哪都一样。”哲语说,“而且我行冠礼后,就有十年的时间失去自由,现在不多出去走走,怎么能奈住那十年的寂寞?”
“那十年,你要做什么?”北欢黎问。
哲语苦笑道:“家族的规矩。”
“哦哦?那你还有多久行冠礼?”
“等到了春天,我就十八岁了。”
北欢黎数着手指,说:“那我到时候让你热热闹闹地庆祝,让整个汝阳城的父老乡亲都给你庆祝,等你在那十年想起汝阳城时,绝对不会寂寞。”
“谢谢。”哲语笑道,起身要走,“我去拿一下我的琴。”
“哎,等等!”北欢黎叫住,哲语停住脚步看着她,“我记得你不是家中落道,走投无路吗?”
北欢黎记性真好,哲语嘴角抽抽,他都忘了这档子事了:“我这是,这是为了有个安身之处嘛。你要知道,这人为了有个安身之处,这话听听就好。”说完开腿溜了。
“你个大骗子!!!”北欢黎心想:我眼瞎!太瞎了!
后厨已经将饺子煮好端上桌来,大声唤道外面放鞭炮的人快回来吃。哲语将琴摆好,擦拭干净,开始奏曲。
今年过节真热闹!北欢黎想年年过年都能有这么热闹。
不,是每天!
北康吃了两个饺子就犯困,趴在桌上睡着了,被家仆背回房间。众人三三两两地都累了,不过仍然还是在守夜,哲语不知疲倦地在那奏着琴,才让大家放松一点。
北欢黎过去问:“你已经弹一柱香了,不累吗?”
哲语边弹边说:“一柱香而已,不算什么。书圣王逸少曾练书法,将池水染黑。我是琴师,不过是奏琴而已。”
哲语的琴弦特别容易断,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曾经把琴弦调松,可是如此音律便变了;若是指法变轻,出来的声音也达不成那个效果。南老爷曾让他别练摇琴,练笛萧一类的竹乐。他不肯,从他抓周之时,这瑶琴便一直陪着他,让他现在换乐,不是要他的命吗?虽然他每种乐器都会一点,他瑶琴就是他的命。
“还是酿酒好,没你们那么复杂。只用熟记用物和操作便好,也会为了酿更好的酒浪费很多材料。”北欢黎说,“我能看看你的手吗?”
哲语压住琴,伸出双手给北欢黎看,上面都是伤口,指中的纹路已经看不清了。
“很疼吧?”北欢黎问。
哲语笑道:“那肯定疼,十指都是血泡,就算是山上最凶猛的老虎,让它练琴,那它也得求饶。”
北欢黎本在心疼哲语,听哲语这一比喻,噗嗤一声笑了,说道:“等你以后抓只老虎,咱们看看他是如何求饶。”
“好。”哲语浅笑道,继续抚琴。
北老爷和北大夫人见北欢黎和哲语在那笑谈,只觉得是两个朋友相谈。南老爷南夫人每每相视,都别有意味地笑道,那是北家人读不懂的表情:我南家的少奶奶有着落了。
〖2〗
次日清晨,哲语敲响北欢黎的房门,北欢黎整夜未眠,不知道如何去见她阿爹阿娘。
“小黎黎,起床没?”哲语问。
北欢黎愤怒地打开门:“别叫我小黎黎!”
“哎呀,阿黎!”哲语说道,“不要在乎这些小事,你该去给北老爷和北大夫人请安了。”
“我不敢……”北欢黎很怂。
“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不能不遵守。”哲语说,“你整理整理,我待会陪你去。等你请完安,我跟你一块回梧和酒肆。”
哲语一大早就去给南老爷南夫人请安,见北欢黎迟迟没有动静,便上门去叫她。北欢黎点点头,关门回房整理,哲语在门外候着,毕竟他是个男儿,不方便进姑娘的闺房。
北宁过来,看见哲语在北欢黎房外,问:“你在我阿姐房前做什么?”
“你阿姐在里面梳妆,我等她出来去见北老爷和北大夫人。”
“你陪我阿姐去?我刚还想阿姐去见阿爹是不是会怕,我还打算陪她去呢!”北宁拉哲语离北欢黎房门稍远的地方,小声地问,“你是不是看上我阿姐了?”
哲语笑道:“这得看你愿不愿意做我小舅子。”
“那不成,得我阿姐喜欢才行。你瞧瞧我想让林二哥当我姐夫,我阿姐不愿意呀!”
哲语听说北宁想让林府二公子林捷当他姐夫,那脸瞬间拉得老长;一听北欢黎不愿意,心里还有点小庆幸。
哲语说道:“你阿姐她……”
“吱嘎”一声,北欢黎打开房门走出来,北宁打断哲语的话:“以后再说——阿姐,我们去见阿爹阿娘吧!”
“走吧!”北欢黎身上没带太多的装饰,仍是昨天南夫人让她换上的鹅黄色的衣物。
三人一同去见北老爷和北大夫人,北老爷见北欢黎进来,没太多表情,也没有说话。
北大夫人见此,说:“阿黎和阿宁来了,快坐吧!”
三人坐下后,北大夫人又说:“阿黎,你是北家的长女,我和老爷商量过,今年去徽京给宫里进献贡酒,就你替老爷去罢。”
“我?”北欢黎一愣,不太明白。
哲语起身说:“北夫人,这不可,民间皆知现如今皇上好美色,不管是寡妇还是有夫之妇,又或者是未长大的女孩,只要被皇上看中,都必须送入嘉房中。阿黎小姐有几分姿色,把她去送贡酒,不是等于把她送给皇上吗?”
“放肆!”北老爷怒斥,“你一个外人,管我北家的事做什么?”
哲语还想反驳,北欢黎拉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哲语气呼呼地坐下后,起身说:“既然阿爹阿娘已做好决定,阿黎去做便是。这哲语是我酒肆的人,又是我带他来北府,若他有不敬之处,是阿黎的疏忽。阿爹还有其他的事吩咐吗?如果没有,阿黎先回酒肆了。”
“滚!”北老爷吐出一个字。
北欢黎没有一丝感情,北宁唤了一声“阿姐”,北欢黎对他笑着摇摇头。
北欢黎带着哲语离开北府,哲语对刚才的事很是抱歉。
“阿黎,我……”
“皇上他,真的很可怕吗?”北欢黎问。
“我不知道,没见过。这皇上是先帝和太后的独子,从小被宫人宠坏,不理朝政,视人命为草菅。”
“阿爹那么讨厌我吗?阿爹要将我嫁去庐州南家,我忤逆了他,他就要这样对我?”北欢黎想起北老爷给她送银票、还让她回家吃年夜饭,以为阿爹是念及她的。
“你恨庐州南家吗?”
“为什么要恨?”
“是他们害你离开北家。”哲语突然有些心疼她,也恨自己。
“南家还没有那么大的脸面让我恨他。”北欢黎冷哼一声,“我觉得我一个人很好,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嫁出去?”
“可能是父母以为那个人能给你一个好的生活。”
“好生活?我好好当北家大小姐不好吗?北家又不是养不起我。就算我不嫁,阿宁以后当家主了,也不会赶我走的。”
哲语笑着不回话,他不知道该接什么。
北欢黎接着说:“我为什么要去庐州?我不是说庐州不好,只是为什么要嫁那么远?”
“北老爷可能有他的打算吧!”
二人一边聊一边回到梧和酒肆,北欢黎无心待客,回后院歇息去了。哲语在酒肆中和帐户先生老陈聊着天,但总感觉忘了件事。
直到家仆阿奇背着包袱跑来,气喘吁吁地说:“少爷,你怎么先走了,也不跟阿奇说一声,我跑遍整个北家,才知道你来酒肆了。老爷和夫人没带我来过这里,我又不认路,走错了好几次。”
帐房老陈不认识阿奇,好奇问:“他为什么要叫你少爷?老爷和夫人是谁?”
哲语解释道:“他说的老爷和夫人是庐州南家的老爷夫人,南老爷让他跟着我学琴,我就让他叫我少爷。就感觉,少爷比公子显贵气,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老陈没听明白地摇摇头。
阿奇疯狂的点头。
老陈问:“小姐知道这事吗?”
“她知道,她当时也听见了。”哲语说,“阿奇,走,我带你去看看房间——老陈,我先去后院了。”
老陈摆摆手,继续做他的事。
哲语房里有一张床,还有一榻,他找来被子枕头摆在榻上,让阿奇以后睡榻上。毕竟让人睡地上还是不太好。
“真是委屈少爷和阿奇住一间房了。”阿奇满脸心疼。
“少来。”哲语说,“在铃玉坊的时候你和我斗鸡,结果我输了,都是你睡床,我睡榻,早干嘛去了?爹说了,让你自己在铃玉坊赎身,还不是本少爷赚钱赎你出来的。”
阿奇笑道:“这不是少爷比较厉害嘛,你在铃玉坊,连弹琵琶的姑娘也要被你比下去,阿奇怎么能比得过你呢?”
再说这哲语,浓眉大眼中尽是少年之态,在铃玉坊待过一段时间,这小嘴甜得像蜜一番。这一笑更是不得了,城门跛脚的叫花子见此一笑,都忍不住每日飞奔而来一阅笑颜;城西的周哑巴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告诉汝阳城所有人哲语的存在;周哑巴对哲语一笑的形容,听得城东的王瞎子也想睁开眼看看是何等人居然能让哑巴开口说话。
哲语点点头:阿奇说得对,主要是自己太厉害了。
〖3〗
北欢黎回梧和酒肆后,也没回北府,上元节的时候,她和哲语去汝阳城里放花灯。
阿奇被哲语扔在酒肆里干活,虽然很不爽,但少爷吩咐的,他还是得去做。
徽朝的上元节的灯会从正月初八到正月十七。十五那天,北欢黎穿着白棱袄,她很少穿白色的衣服,以前在北府经常去酒坊,如今又在酒肆,穿白色易脏。北欢黎很佩服哲语,每日都穿着白色为底的衣服,上面或许绣着绿色的竹子、蓝色的小鸟……当了跑堂居然还能那么整洁。
“白色素雅,不适合你。”哲语说。
“我也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只是今天是上元节,穿白袄图个吉祥。”北欢黎答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姑娘穿白袄成为上元节的一种习惯。
“嗯嗯,走吧,我们去‘走百病’。”走百病是上元节的一种习俗,这天,他们会手触暗钉、走桥渡危,求得今年平平安安。
徽朝时,姑娘家很少出门,除非为了生计不得已露面。像北欢黎在梧和酒肆里,也是珠帘掩面。众人知道她是酿酒世家的大小姐,也无人敢去惊扰。但今日是上元节,再无此规矩,姑娘们都走出大门,一是为了热闹,二是为了偶遇一个如意郎君以求一个喜事。
路上有一姑娘看见哲语,将一红色香囊赠予他,羞涩说道:“公子,请。”
“不用。”哲语拒绝。
也有不少公子向北欢黎发出邀约一同赏花灯,也被北欢黎一一拒绝。
“阿黎,你牵着我袖子,别人也知道我俩有个伴,不会再来烦扰我们。”哲语把手递过去,北欢黎心想言之有理,便拉着他袖子的一角,果然再没有人来打扰。
“阿黎,哲语公子。”有人唤道,北欢黎回头一看,原来是林家二公子林捷,哲语和他见过几面。
“林二哥。”
“林二公子。”
林捷一直看着北欢黎接着哲语的衣袖不解,北欢黎见此,解释道:“今天人多,怕走失。”
林捷点点头,说:“我也是一个人在这,一同走吧!”
“好呀!”北欢黎自是无所谓,可是哲语却些许不欢,好不容易能和北欢黎有独处的时光,却又来了个林二哥。
果不其然,北欢黎松掉抓着哲语衣袖的手,和林捷交谈,无视了哲语的存在。哲语在心里默骂了林捷千遍、万遍,但也仅限于心里而已。哲语只好抓住刚才北欢黎抓着的袖子在后面跟着,想像着北欢黎仍然抓着他的袖子。
“阿黎,最近在忙考试,也没多关照你。”林捷说。
“什么考试?”北欢黎问。
“我一叔叔在徽京给我求得一员外郎的闲职,不过求这个闲职的人很多,需要有番考试。”林捷解释道。
徽京是徽朝皇宫所在地,去了徽京便是在天子脚下。员外郎本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职,基本是朝中“卖官”的职位之一,不过想去的人多了,不得不加上一场小试。即使如此,也要交大量的财物才有着一个考试的职位。
林家为了让林捷得到这一个考试的职位,没少花钱财,林捷也不敢考不过,让这些钱财打了水漂。
“你什么时候去徽京考试?”北欢黎问。
“大概四月吧!”
“四月?世家进徽京也是那个时候,我们可以一同入京。”
“你也要去徽京?你去徽京做什么?”林捷问。
“阿爹让我替他进宫运贡酒。”
“什么?”林捷发觉自己声音过大,惊得众人一同看向这边,小声说,“这皇上可是……”
“我知道,可这是阿爹的命令。”
“既然如此,你还不如嫁去庐州南家。”哲语听见林捷说这句话,竖着耳朵听着,但听完林捷后面这句话有些不悦,“这南少爷名声虽然不好,但是南家家世清白,不会像皇宫中那么多事,我听说这南夫人喜欢你,南老爷是怕南夫人的,这南少爷铁定也是怕南老爷。你既然得南夫人喜欢,南少爷也不会对你过份到哪里去——哲语公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啊?是是是,林二公子说得在理。”不然还能怎么回答。
“再说吧,先进宫看看,我还从没有出过汝阳城呢,借此机会出去看看。”北欢黎无所畏惧,苦了林捷和哲语二人为她着想。
三人在汝阳城走着,一卖发饰的商贩吆喝着:“公子买个簪子吧!”
哲语停下脚步,选了一枝带有一朵桂花的金钗,高贵而低调,富贵而不俗。
林捷见此,拿了枝簪头雕有白莲的玉簪,出淤泥而不染,跟今天穿着白棱袄正搭。他说:“阿黎,给你买枝簪子吧!这只簪子跟你今日正配。”
哲语不服输地说:“阿黎,这只金钗才好,有年南下去桂林府,这桂花香飘千里,和你家的酒香一样。再说南夫人送了你一件衣服,这金钗正搭。”
北欢黎正难抉择,想着要不要拒绝,小贩笑道:“两位公子,这姑娘的簪子不会嫌多,二位各买一枝送予姑娘又何妨呢?”一枝是卖,两枝也是卖,小版能卖出两枝绝不只卖一枝。
“言之有理。”哲语先付了钱。
林捷也跟着付了钱。
北欢黎看着手中的两枝钗簪,说:“即使如此,我也买两枝送你们,等你们成婚了,可以给夫人戴上。”
林捷干咳两声:“阿黎,还早着呢!”
哲语一时也不知接什么。
北欢黎挑了一枝云舒青簪、一枝牡丹红簪,正要付钱,哲语说:“阿黎,你送我一个束发冠笄吧,我快要行冠礼了,买个我能用的。”
“也行。”北欢黎思考着哪枝给林捷,林捷取走云舒青簪。
“这枝吧!”
北欢黎放下牡丹红簪,给哲语挑了个发冠付了钱。
小贩满怀高兴地道谢走了。
哲语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小心地把发冠包好,北欢黎问:“你个男儿还随身带帕子?”
“想什么呢,这帕子是我擦琴的,平常背琴背习惯了,身上总是要几块帕子。”哲语又从怀里掏出两张帕子,“你俩可得把东西保护好了,你这枝金钗可是我送的——你那枝发簪可是阿黎送的。你俩可别弄坏了。”
北欢黎接过帕子,把金钗和玉簪包好,说:“擦琴一张帕子就够了,你怎么带这么多帕子?”
“多带总会有用的,一张帕子弄脏了还有别的帕子。”哲语说。
三人逛累了,北欢黎和哲语送林捷回到林府才回酒肆。
北欢黎回房前,哲语拿出帕子包着的发冠说:“谢谢,以前我只给别人买礼物,第一次有人给我买礼物。”
很多人也送过哲语礼物,但是他都没收,一来他不需要,二来他想要什么可以自己买。这个发冠他也不是买不起,但就是想要北欢黎送他一个。
“早点休息吧!”北欢黎说,“也谢谢你的金钗。”
哲语满意地回房,看见阿奇已经瘫在榻上说:“少爷,你可真不容易啊,还得让少奶奶送你礼物。”他刚才回房无意听见哲语和北欢黎的对话。
“闭嘴,你懂什么!”哲语斥道,却在床上拿着发冠在黑夜里看着,虽然看不清,但心里是满满地说不出的滋味。
很甜蜜,很开心。
〖4〗
上元节一过,离乡的人一步三回头和家人告别,日子又回到了从前。
今日梧和酒肆在门口放了张桌子,上面铺了张白纸,阿奇拿着锣敲着:“汝阳城的父老乡亲们,今天是我梧合酒肆的琴师哲语的生辰。今日在此给哲语公子写下生辰祝辞,得本店佳酿一坛。”
汝阳城皆知梧和酒肆的琴师哲语,一听是他的生辰,全来恭贺。
“我让老陈给你煮了碗寿面。”北欢黎让哲语坐在椅子旁,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而丰富的寿面,“快吃,这天凉得快。”
“小黎黎,怎么不是你煮面给我吃?”哲语笑道,搓搓头接着筷子吃起来。
“少贫嘴,再说连面汤都不给你留。”
来的食客很多,阿奇已经换了八张纸了,连巷口不会写字的小孩都要来印个手印。不为别的,就为图个热闹、图个吉祥。
食客们进来看见吃面的哲语,也会恭贺说道:“生辰吉乐。”
哲语虽然是异乡人,但汝阳城百姓早将他当自家人一样,就算在路上也会唤他一声哲语公子。
“敲什么敲?吵死了!”酒肆外听见有人嚷嚷,北欢黎不明所以,遣老陈来看看。
老陈看罢说:“是习悦酒家的小老板,一个混帐小子。”
习悦酒家也是汝阳城的一个酒家,梧和酒肆的营业抢了不少食客酒,习悦酒家虽然不爽,但赚钱不如人家,这是个不争的事实。习翌是习悦酒家老板的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却唯恐天下不乱,这不听说梧和酒肆的琴师生辰吸引众多食客,他心里不爽就想来梧和酒肆挑事。
一刚要进店的食客立在酒肆门口,看着习翌撒野。他穿着不显眼,显眼的是他头上的发冠居然是一种瓷器。如今的发冠无非是金银玉之类的,怎么会有人用瓷做发冠?
这位食客笑说:“当然是有喜事才敲锣,你眼瞎看不见吗?”
“你敢说我眼瞎!”习翌怒吼。
“不敢,我是说我眼瞎,居然看不惯你这等撒野的人,在这出头。”那名食客说道,他淡雅如竹,不急不躁,看似在与习翌争吵,眼中的不屑让人感觉他在自说自话,狂傲而不失仪态,谁人不爱?
“你是谁?敢管我习翌的事!”
那食客说:“我管的不是你,管的是梧和酒肆的事。我管你做什么,梧和酒肆有好酒,你有什么?再说我又不是你爹,何苦操这份闲心?”
习翌听罢,抡着拳头就要砸在此食客的脸上,却被此食客身后的人用一掌挡着。
那食客笑道:“阿耀,我跟你说过,慢慢来,别急。你若伤着这位少爷,我们也不好和他家里人交待,你说是不?”
“少爷说得对。”被称为阿耀的人又退到那食客身后。
习翌自知打不过阿耀,自讨没趣地说:“看你是他乡人,我放你一马。省得你说我汝阳城招待不周。”便跑了。
这食客见习翌等人跑了,带着阿耀进了酒肆。北欢黎亲自上茶,说:“多谢公子为小店解围。”
食客笑着,端起茶杯,手指微翘似兰花却那般温文尔雅不让人反感,他喝了一口茶,笑道:“你是何人?”
“我是汝阳城西北欢黎,此店东道主。”北欢黎说。
阿奇拿着锣一直在北欢黎身后,他想看看这位食客是什么身份,听北欢黎自我介绍,忍不住在后面接了一句:“庐州南家的少奶奶。”被北欢黎瞪了一眼,阿奇再看向哲语,哲语笑着用口型说“做得好”。
“这不是巧了嘛,吾乃江右左转楚后居,前途无量。”那食客说。
陶瓷世家江右楚家四公子——楚绅,字后居,意为后来居上。楚家老爷前几年已去世,如今楚家当家的是楚家大公子,楚家当家者被人尊称为楚陶爷,楚绅排名第四,自然被称为楚四爷。楚绅不喜欢楚四爷这个名字,明明自己也就二十五岁,却被人叫老了一辈不止。
楚绅听出来北欢黎和阿奇的几句话中有东南西北四个字,一时兴起,凑了前后左右四个字。
“楚……楚四爷……”,原来六大世家此次设宴在汝阳北家,现在六大世家的人居然已经陆续进汝阳城了。每次六大世家宴会,北欢黎基本没去,只有北宁这个爱凑热闹的小家伙就想往热闹的地方撺,还喜欢端着自己是哥哥的架子,带着北瑜爵到处乱蹦。
“不不不,不用叫我楚四爷,北家和楚家本就是世交,若北小姐不嫌弃,唤我一声楚四哥便是。”楚绅的这句话引起哲语的不满,在哲语的眼里,这楚绅就在□□裸地勾引她媳妇。不过让哲语开心的是北欢黎这个榆木脑袋不近男色,可气的就是这男色也包括他自己。
“楚四哥不便客气,唤我北小姐有点生分,唤我阿黎便可。”北欢黎说道。
哲语一直在一旁听着,阿奇小声地问:“少爷,你不认识江右楚家的人吗?”
哲语说:“认识得不多,这个人我没见过。再说我很少待在府里,世家之宴又很少参加,哪认识那么多人?”
“可惜了,楚四爷抢走了你这英雄救美的好机会。”阿奇叹道。
“少说话多做事,你看看楚四爷身边的家仆,再看看你。那混账一拳挥过来,估计你还得让我替你挡拳头吧!”
阿奇心想或许真是这样,笑道:“少爷本事大,承担的也多。阿奇就是一小啰啰,还得依仗少爷你呢。”
哲语不理他,拿过一壶酒走去北欢黎和楚绅那一桌。他还没说话,楚绅问:“这位就是今日生辰的哲语公子吧!生辰吉乐。”
“多谢!”
“我今日出来,也不知道哲语公子今日生辰,只给阿黎带来一套瓷碗。我明日让阿耀给你送枚瓷笛给你。”楚绅说道。
“瓷笛?”
“对,也就是陶埙,江城楚家是陶瓷世家,想用陶瓷与琴、笛等乐合为一体,不过只有其形,没有其音。也只有这瓷笛还能一听。”
哲语看着楚绅头上的发冠,也是用陶瓷做的,这人的思想真奇怪,什么都想结合在一起。他说道:“以后定能做出更好听的瓷乐。”
“借你吉言。”
门外又一声呼喊,原来是南老爷和南夫人来。
南夫人笑着说:“今日是哲语的生辰,我定要来酒肆看看——哎?这不是楚家小四哥吗?”
“南老爷,南夫人。”楚绅起身屈礼。
“不用那么客气。”南老爷说,“跟以前一样叫我南叔南姨就行。”
楚绅又是一屈礼:“南叔父、南姨。”
南夫人说:“楚小四哥,我和你一桌吃食,不会介意吧?”
“怎会,能与南姨一同吃饭,是楚某的荣幸。”楚绅笑道。
本坐着的阿耀起身让座,南夫人示意他坐下:“没事,能坐下。我南家也没那么多规矩,坐下一块吃便是。”
阿耀点点头,仍然一句话没说,楚绅见此,说道:“阿耀不爱说话,还请南姨见谅。”
“无妨,不爱说话不说就好。你看那个端盘子的是我家家仆,每天叫渣渣地像只喜鹊,可烦了。把他赶来梧和酒肆,让他在这和食客们唠唠,我也能图个清静。”南夫人看向正在服侍食客的阿奇。
阿奇委屈呀,没想到食客这么多。而且他一来,哲语便每日和食客聊天喝酒,再也不管跑堂的事。
阿奇心里苦,但他一定要说!
〖5〗
汝阳在这段时间可热闹了,世家之宴相聚于此,汝阳城百姓可不能丢了汝阳城的脸面,将汝阳城上上下下整理了一番。
北府不仅仅代表着酿酒世家,更多的是代表汝阳城在徽朝的地位。
天气渐渐暖和,北欢黎搬出雅间,又回到大厅的珠帘之中。雅间只她一人,酒肆中有些问题也不能及时发现,还是待在珠帘中好。
北瑜爵来到梧和酒肆,走进珠帘里说:“阿姐,母亲说阿爹要把我嫁给江城木家三少爷。”
“怎么?不喜欢呀?”北欢黎问。
“阿爵不像姐姐,怕是还没出北家大门就倒在地上,被人抬了回去。”北瑜爵自幼身体不好,从不一个人出行,出门身后也得跟着两位侍女,“听说那木三少爷身带薰香,一举一动似西施,病怏怏的,比我还姑娘家。”
“姑娘此言与我所听到不同,我刚从江城过来,听说这木三公子似潘安,力如元霸,身上异香飘远方。怎么能与那些柔柔弱弱的女子相比?”北欢黎和北瑜爵听见有人说话,走出珠帘,只见此人身着青衣,若有若无地飘来一丝未处理过的木香,一双丹凤眼一眨一转、一睁一闭颇有风情,笑唇上扬,便是那吃斋的和尚也不免多瞧上几眼。
好生俊俏的姑……公子,“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这句用来形容美女的话形容他也不为过。
若说南菏能倾倒汝阳城大片姑娘,这公子便是男女通吃。就连汝阳城第一美女北欢黎盛妆的时候,也是差了几分。
上天不公!竟然会给一个男子这样一张脸。
“你也只是听说,又没见过他。”北欢黎问。
“这江城木家是香料世家,除制香料外,他府上的男子女子都得上山扎半个时辰的马步,木三公子也是如此,那他怎么会有你口中那么娇弱?”
“为什么得上山扎马步?”北瑜爵问。
“这木府上上下下都是香味,每天上山趁着晨风散散香气呗。”
北欢黎闻着这个男子身上的香味,问:“你是木家人?”他笑而不语。
哲语这时恰从后院进来,见一青衣男子与北家姐妹交流,见他头上的奇怪的木簪,哲语从一张茶几上拿了一壶茶向前:“何处来的兄台好雅致来我梧和酒肆,这壶荷叶茶‘荷拾莱’算我琴师哲语的帐上。”
“在下林无双,多谢赠茶。”青衣男子说,“正巧我这有本乐谱《借步行》,尚有几处未看懂,不知道琴师可否能与我一起同行,为在下解释一二。”
哲语看向北欢黎,北欢黎道:“去吧去吧,早点回来,不然今天可没酒喝。”
哲语与青衣男子一起离去,离梧和酒肆有一段距离。
哲语说:“好一个林无双,这不是木三少爷,木淼吗?”
青衣男子也不甘示弱:“好一个琴师哲语,这不是南大少爷,南菏吗?”
木淼,字清蒙,江城木家三少爷,文能进香室制香,武来手握两大锤,当然他只是一香料世家的少爷,手里不握大锤,只握香囊。其貌在世家的少爷中为杰出者,衣裳上淡淡木香,沁人心脾。他也是北家给北瑜爵选择的结姻对象。
南菏,字遇泽,庐州南家大少爷,自幼有一七弦琴,琴名醉音。喜穿白衣,背上背琴袋,腰间悬酒葫芦,头上白玉簪乃云上阁上等良玉,为人爱自由,难寻踪迹。
这两人走在汝阳街上,一白衣神如战国宋子渊,一青衣貌似西晋潘安仁,汝阳城上下只知道白衣者为梧和酒肆琴师哲语,却不知比哲语相貌上更胜一筹的木淼的身份,都在猜测此人的身份。
果然是看脸的世道。
“阿菏……”木淼正想说话,被哲语打断。
“你现在还是叫我哲语吧,我怕你待会说漏嘴。”
“笑话,说漏嘴?”木淼说,“汝阳城这么好玩,你也不写封信告诉我一声。我与你一同来汝阳,你也好有个伴。”
“你看我像是来玩的吗?”
木淼笑道:“对,你南大公子是来找南家少奶奶的,怎么样?少奶奶呢?”
“你刚才不是见过吗?”哲语说,“还有你家的少奶奶。”
“我家的少奶奶?谁?”
“北四小姐,北瑜爵。”哲语说。
“哦,就是她呀!家里要我娶,我还没玩够呢,娶什么媳妇?”
“你不小了,该成亲了。”哲语劝道。
“还好意思说我,你年纪也不大,整天就想着娶媳妇。”
“那我能怎么办?我二十岁就得进宫,哪像你们世家酿点酒、制点香料就能交差。我南家交的可是活生生的人,我还至少得在宫中待十年。往好了想,十年之后我功成身退;往坏了想,那可是一生都要交待在宫中。”
“我今年十六,你也只比我大两岁,这么说来,你还有两年就要进宫了。”木淼说,“突然有点心疼你。”
“还知道心疼我,算你有良心。以后记得去宫里找我啊!”哲语说。
“看情况吧,我又不能做主。”
哲语和木淼正走着,一位男子拦在二人面前,色眯眯地看着木淼,木淼往左,这男子也往左,木淼往右,这男子也往右。一句话也不说,十分渗人。
哲语突然拉着木淼就往回跑,那男子也在后面紧追。还好离梧和酒肆不远,哲语带着木淼绕进梧和酒肆后院,那男子见木淼消失,只得悻悻地走了。
北欢黎和北瑜爵正在后院,看见哲语和木淼慌慌张张地跑进来,问是怎么了。
“这小子长得比女人还媚,早让他戴面纱又不带,长得一张祸国殃民的脸到处招惹人。”哲语喘口气,却一连把自己的不满发泄出来。
“我一个男儿身,我戴面纱?这脸是上天给我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送你那顶帷帽你又不戴。”
“我就不戴,戴着那帷帽,连路得看不清,怎么观赏大好河山?”
北欢黎看着这两人吵架就像是看着街上魏氏夫妇吵架一样,虽然不忍心打断,但还是很好奇:“你俩……认识?”
“不认识!”
“谁认识他?”
这认不认识不就很明显了嘛,哲语看着北欢黎不相信的眼神,说:“早年去江城认识他的,和今天一样,不知道又招惹上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哲语和木淼相识于哲语南下路过江城时,去木府待过一段时间,两人谁也不服气谁,但感情却比亲兄弟还亲。二人在江城时,木淼就因为长相过人被众人追了三里地,连同不知所措的哲语一块跑。事后哲语让他戴面纱,他不戴,哲语还给他找了顶帷帽,他也不戴。
两人几年年不见,没想到一见面还是被人追着满大街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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