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木家的人走后,梧和酒肆恢复几日平静。
只是突然又有一位背着琴袋,穿着白衣的琴师来到梧和酒肆,身形与哲语相差不了多少。
这人一进酒肆就喊道:“北大小姐何在?”
北欢黎从珠帘中出来,问:“何事?”
那人说:“我乃庐州南家南菏,今日前来娶你!”
食客们听罢,都看着来者:这来者「南菏」并没有传说中的南大少爷那么惊艳。
哲语在酒肆中听着这句话,不留神被凳子绊着腿摔倒在地,就近的几位食客扶他起来。
哲语一拐一拐地过仔细看着来者「南菏」说:“你不是南大少爷,你个骗子!”
酒肆内又进来一人,原来是木淼,他看着「南菏」笑着说:“可是南大少爷?”
「南菏」不理哲语,笑道向木淼回道:“正是在下。”
“你你你……”哲语看着木淼和假「南菏」的眼神交流,便知这人是木淼请来的。
“那南大少爷先喝一盏茶吧!”北欢黎不再理他们,又回珠帘中看书去。
哲语气急败坏地跑去厨房把阿奇拽出来,木淼看见阿奇只觉得不好,他忘了阿奇的存在!
阿奇走进假「南菏」,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个人——一点也不像自家少爷。便问:“你是我家少爷?你是易容了吗?”说罢伸手去捏假「南菏」的脸,被假「南菏」躲开。
北欢黎在珠帘中听着,问阿奇:“这人不是你家少爷?”
“不是我记忆中的少爷。”阿奇说,“让他和哲语少爷比比不就知道了,若他比哲语少爷厉害,或许是我家少爷;若他都比不过哲语少爷,那他怎么会是我家少爷?”
阿奇对着哲语砸吧砸吧眼睛,示意说:我在给你制造机会呢!
“我……我琴弦还没有……”哲语结结巴巴,不知如何只好。
“哎呀,哲语少爷!琴还是那个琴,你能有六弦的瑶琴比过他七弦的瑶琴就行,少一根弦对你来说不是难事。你曾经不还用断了两根弦的瑶琴弹奏出《春江花月夜》吗?”
想当初南大少爷和阿奇南下时,身上银两所剩无几,琴弦也没了,南大少爷就用五根弦的瑶琴奏琴卖艺,阿奇就在那吆喝着:“南雄城的父老乡亲们,我与我家少爷漂泊至此,身上已没有银两,我家少爷的七弦琴也只剩五弦,无钱去买琴弦,今日在此只能以五弦给各位弹奏,还请各位给点碎银子,让我家少爷续上这两根弦!”
人到绝境时总会绝处逢生,即使少了两根弦,音律不完整,这一曲还是得到大家追捧。用不完整琴弦弹奏曲子,是对琴、对曲的不敬,自此之后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弹少了弦的琴。
假「南菏」也会弹奏瑶琴,倒也不怕丢丑,再看哲语拿出少了一根弦的瑶琴,更是不怕。
可是当琴出的第一声时,假「南菏」就慌了,真正有实力的人,那怕瑶琴上只有一根弦,也能比过七根弦完整的瑶琴。
食客们只觉得哲语弹的琴不错,今日见两琴师斗琴,才发晓哲语是真心弹得不错。果然有对比才能见出来一个人有多厉害。
二人一曲终,哲语的瑶琴“嘣”了两声——又断了两根弦。
假「南菏」起身拜道:“琴师师承何处,我甘拜下风。”
哲语也起身回礼:“我师承庐州南家谢琴师之徒莫游。”哲语胡乱说了个名字,谁人知道庐州南家那么多学子中有谁?
“琴师也算是师承庐州南家,不愧是世家学子,我算是大开眼界。”假「南菏」笑道,“我确实不是南大少爷,我姓曾名应,自小在西安武家乐坊学琴,经过汝阳听闻梧和酒肆有琴师的琴技于世间一绝,我起初还不信,今日一比,确实是曾某技不如人。”
“不敢当不敢当,哲语打小学琴,靠着奏琴为生,比曾兄多练过一些时日罢了。曾兄再练一段时间,怕是那真的南家少爷也比不过你。”哲语笑道。
曾应将琴装入琴袋,准备离去。北欢黎说:“曾公子不如留下来吃完饭再走。”
曾应答道:“多谢北大小姐款待,小生今日与这位琴师一比,想早早出发赶去庐州南家求学。待会回客栈收拾完行李就起程。”
木淼看着曾应离去的背影,心想这就结束了?琴痴的世界他不懂。
他在汝阳城听见有人奏琴,随着琴音发现正在弹瑶琴的曾应,便告诉他汝阳城梧和酒肆也有一弹瑶琴的琴师,曾应不屑。
木淼又告诉他此人自称世间第一琴师,把哲语夸得天花乱坠。曾应略有动心想找哲语斗琴,所以即使没有阿奇让他们二人斗琴,曾应也会想办法与哲语斗琴。木淼还告诉他,让他扮成南家大少爷的样子和哲语比,说哲语在这世上最不服的就是南大少爷,都不屑于和其他人斗琴,曾应听此,便依木淼的计划,扮成南家大少爷前去梧和酒肆。
北欢黎让老陈拿来点银子过来,对哲语说:“你去把弦续上吧!”
哲语说:“不用,我的琴弦都是特制的,一般的琴弦我一碰就断,买了也是白费。”
“那好吧!”北欢黎跟抱着琴的哲语回到后院,留下木淼一个人在酒肆中喝着闷酒。
北欢黎跟着哲语进了他的房间,哲语问道:“你跟我来做什么?”
北欢黎见他把琴小心地放在桌子上,说:“我想看看你的手。”
“我的手有什么好看的?”哲语躲着不让她看。
北欢黎摸着瑶琴说:“这把琴要是被毁了该多可惜。”
哲语护着琴说:“你想干嘛?琴在人在,琴亡——人也快亡了。”
北欢黎无语:“说什么混账话?”
“这琴从小伴我,比爹娘伴我还久。琴就是琴师的命,琴师若换一把琴,或许是想换种方式生活;琴师若将琴的种类也换了,那这琴师怕是已经死过一回。”哲语说,“好了好了,你放过我的琴,我给你看便是。”
哲语伸出十指,十指上又有几条新的伤痕与旧的伤痕交织着。
“怎么会这样?”北欢黎见着也惊了。
哲语将手收回,坐到凳子上把几根断弦取下,从怀中取出帕子又开始擦琴。
“因为我是琴师呀,我就得靠琴活着。我命就是琴,琴就是我的命,我手上这些……只是我的命给我自己留下的印记,不算什么。”哲语说,“你不用担心我,就拿世家来说,木家制香料,人人身上都带着香味,这香味可能对身体有害,也有可能对身体有利,北老爷想让北四小姐嫁去江城,怕是想用薰香之法帮她治病吧;再说这楚家,世代以制陶瓷为生,这瓷器得特别猛的火才能烧制,谁人知道楚家弟子身上多少烫伤,而且这瓷器易碎又锋利,一不小心还会被刮伤;云锦世家的绣娘日日夜夜织着云锦,不知什么原因,不少绣娘眼睛都快瞧不见东西了;品茗世家也是,采茶人常去上山采摘,为了制得好茶,需要用手在烧热的锅上翻炒茶叶,他们也会时常烫伤;再有你们北家,造酒虽简单,但要时时算着好酒什么时候才能酿好,若一次酿出的酒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又酿出好酒,若是耽误了献酒,那可是一家老小的命。说好听点是皇宫看中六大世家,一生锦衣玉食,不过是用身体发肤换来的。”
北欢黎此时一听,才知道六大世家并没有外表那么让人羡慕,只是旁人不知罢了。
〖2〗
哲语看着北欢黎耷拉着小脑袋,笑道:“小丫头,难过什么呢?”
“就是觉得人活着这么累,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好死不如赖活着。”哲语笑着,如同要逗一个三岁的女娃开心,“人死了,什么都没了。”
北欢黎不言语,也坐在凳子上,伸出右手的食指拨开哲语的手,轻轻地戳了戳他指尖的伤疤。
哲语笑道:“男女授受不亲,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要娶你为妻了,不然你该嫁不出去了。”
北欢黎收回食指,嫌弃地看了哲语一眼,起身离开。
“阿黎!”哲语喊着,北欢黎停下脚步看着他,他去笑道,“你该跑快一点,不然我该娶你了。”
“无耻!”北欢黎骂道,小跑出去。
哲语向前拦着北欢黎的去路,从怀里拿出一张帕子,笑道:“擦擦手,我就娶不了你了。”
北欢黎抢过帕子擦擦食指,又扔到哲语身上,这动作连贯着丝毫不拖泥带水。
哲语看着她逃离的背影,微笑着将帕子折好,放在鼻下闻闻这张被北欢黎碰过的帕子,心想:若这张帕子是北欢黎多好,可以捧在手心抚摩。偏偏北欢黎是只易炸毛的猫,靠近都不能靠近,更别说碰了。
哲语将琴擦了一遍,去厨房找了些吃的,再回到酒肆中,他没有看见北欢黎,估计回房间歇息去了。此时的木淼喝着微醺,若非是哲语认识木淼,不然也得被这美貌所吸引。
“南菏……”木淼醉笑道。
“是是是是,这酒是难喝……”哲语接过木淼手中的杯子。
“南菏你……”木淼又要说话,再次被哲语打断。
“来来来,你跟我来,我那有好酒,这酒太难喝了——阿奇,快来帮忙把木三少爷扶进房里。”
“来了!”阿奇小跑而来。
哲语和阿奇二人把木淼抬到哲语的床上,木淼趴在床上就闭上眼睛,嘴里还嚷嚷着:“南菏呀!”
哲语坐在凳子喝着茶回道:“嗯嗯,难喝,太难喝了!”
阿奇先回酒肆中帮忙去。
直到太阳快落山,木淼才渐渐清醒,也不知道身在何处,看见满房间的乐器,再看见扒在桌子上刚睡醒的哲语,紧张地用被子挡着自己。
“你要对我干什么?”
哲语扒在桌子上良久,头有些晕沉,冷静地想想刚才都发生了什么事,听见木淼问这一句,恍然清醒。
哲语反问道:“我能对你做什么?”
木淼放下被子,想要下床,被哲语叫住。哲语又说:“你今天喝酒喝多了,你下床也走不稳,我去让厨房给你煮碗解酒汤。”
“呵!你以为给我一碗解酒汤,我就要放弃阿黎了吗?”
“没有呀!”哲语笑道,“阿黎要是能答应你,我给你嗑三个响头。”说着便去了厨房。
哲语端着解酒汤回房的时候,正巧碰见北欢黎,她仿佛忘记了白天发生的事,问这端着什么。
哲语告诉她,木淼喝醉了待在他房里,他端碗解酒汤给木淼解解酒。
北欢黎听罢,与她一块去看木淼。木淼看见北欢黎,两眼冒着星星说:“阿黎想看南……那哲语公子给我磕三个响头吗?只要你答应与我成亲,哲语就能给我磕三个响头。”
北欢黎一愣,看着哲语表示怎么回事。
哲语对她摇摇头表示不知。
北欢黎没有回答,而是说:“听说木三少爷醉了,前来一看还算清醒,阿黎也就放心去酒肆中处理事情。哲语,可得好好招待木三少爷。”
“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木三的。”
木淼接过解酒汤的碗,说:“木三木三,说得我跟你很熟似的。”
“快喝,清醒了赶紧回去,瞧瞧你,把我的被子、床褥都弄脏了!”哲语说。
木淼喝完解酒汤,在哲语的床上又滚了几圈。哲语见此,也不理他,坐着翻阅琴谱。
木淼穿戴好,准备离开,对哲语说:“我要走了。”
“不送。”哲语连头都不抬。
“我真的走了。”
“去吧!”哲语还是没抬头。
木淼又问:“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哲语抬起头说:“麻烦你去酒肆里把酒钱结一下,不然阿黎又得扣我工钱。”
木淼冷哼一声:“就不结,扣完你工钱算了。”说完就走了,像一只刚吃饱的鹅,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哲语见木淼出去,又拿出今日被北欢黎碰过的手帕细细端详,转念一想,拿出针线盒,绣了一个他自己都看不出来的“北”字,满意地笑了。
不管日子怎么样,还是到了世家之宴这一天,北、木二家商议先让北瑜爵去江城接受薰香之法治病,两家的婚事在北瑜爵及笄之后商议也不晚。
丁姨娘与北瑜爵母女虽然不舍,但还是同意北瑜爵前往江城,毕竟身体重要。
北宁带人抬着轿子在梧和酒肆外等着北欢黎回去参加世家之宴。阿奇问:“少爷,你怎么不去北府?”
“我去北府干什么?”哲语说,“北府人多眼杂,万一被人认出来,我不是自讨苦吃?”
“即使如此,那阿奇替少爷去北府看着大小姐。”阿奇答道,他有段时日没有见过南老爷和南夫人,也该回去见见两位老主子。
“去吧!特别盯着点木三,可别让他离阿黎太近。”
阿奇笑道:“放心好了。”
北欢黎穿着北家家服,这是那时候她离开北家,北宁帮她收拾的衣物一块送来的,她放在柜子里一直没拿出来。思考一下,她还是穿上了这件家服。又翻出一个银镯,这是她阿娘给她的,只不过她到酒家时常要干活,很少带首饰。
北宁还从北家带来两位侍女帮北欢黎梳妆打扮。
北欢黎从后院走进酒肆时,众人皆想一看北大小姐的盛颜,只见她戴着面纱,穿着世人羡慕的北家家服,腰间挂着绣有北家家徽的香囊,发髻上插着几串珠钗。她一走出来,便引人再三回首:这才是北家大小姐!往日那个梧和酒肆的老板娘,身着粗布麻衣,头上绕了块头巾插上一根原木发簪,哪有半分世家大小姐的样子?
“走吧!”北欢黎举止之间都是世家大小姐模样,路人不禁特别欣赏北家的家教:果然是大世家,与众不同。
哲语也看呆了,北欢黎问他:“你向来喜欢热闹,今日不与我一同回北府?”
哲语回过神,答道:“阿奇很久没见着南老爷和南夫人,他想跟着一块回去北府看看二位。如此一来,酒肆人手不够,我还是待在这里打理酒肆吧!”
“也好!”北欢黎说。
哲语送她上了轿子,轿子放下轿帘的那一刻,哲语心中空荡荡的。
他觉得轿子里的北欢黎,不是梧和酒肆的北欢黎。似乎是同一个人,却有不同的感觉。
就像……像曾经的他一样……
〖3〗
北欢黎到了北府门口下轿后,看着北府的大门,上次回来是因为她是北老爷和北大夫人的女儿,这次回来是因为她是北家的大小姐。
“阿姐,我们进去吧!”北宁唤道。
北欢黎从自小就没有参加过世家之宴,不管是在北家还是去其他世家。今日参加世家之宴,是因为北家要她代表北家去徽京献贡酒。
北府内张灯结彩,家仆侍女们见北欢黎和北宁都俯首说道:“见过大小姐、二少爷!”
阿奇跟北欢黎说了一声,就去了南家那边。北欢黎见此,心想这阿奇和哲语学琴学得怎么样了。
不过,身边没有哲语陪着,反倒有些不适应了。今日盛宴,哲语却不来这真是可惜了。
北康拿着一只竹子编织的小玩意和各世家小辈们玩闹着。看见一个穿着和自己一样衣服、戴着面纱的人进来,蹦着小短腿过去问:“是大姐姐吗?”
北欢黎蹲下说:“是的。”
北康拿着手中的小玩意“呼呼”着飞来飞去,对北欢黎说:“大姐姐,给你玩。”
“大姐姐不玩。”北欢黎说,“阿康,帮姐姐把面纱取下来吧!”
“嗯!”北康上前去取下北欢黎的面纱,拿着面纱在手中飞舞说,“大姐姐,这个给阿康好不好?”
北欢黎点点头,说:“快去玩吧!”
北康又蹦着他的小短腿离开。
木淼看见北欢黎一个人过来,好奇问:“那个臭琴师呢?”
“他今日不来,不是正好?”北欢黎问,“没人与你再争吵?”
“他来才热闹呢!”木淼问。
木老爷见此,唤道:“木三,过来!”
木淼无奈回到木老爷身边,几分不屑加在他的脸上,更显几分特色。
北欢黎只能称上汝阳第一美人,品茗世家宋三小姐的姿色堪称世间第一,但是相貌与性格相差极大:本以为是位文静的大小姐,但如同一只猴子上蹦下跳的。
“你是北大小姐?”宋三小姐一颦一笑,宛若山里的喜鹊,“我是杭州宋家三小姐,早听闻你的大名,一直想在世家之宴上见一面,可惜一直没机会。”
“宋三小姐过奖了。”北欢黎说。
宋三小姐看着北欢黎,疑惑地说:“北大小姐,你怎么不笑一笑?是不开心吗?”说罢,宋三小姐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虽然她比北欢黎还要稍大,但一笑还怪可爱的。
笑?我没笑吗?北欢黎扯动着嘴角,想让嘴上升一个弧度。
宋三小姐又说:“放轻松,像我一样。”宋三小姐对她笑着。
北欢黎又笑了一下,宋三小姐满意地点点头,又用指尖触着北欢黎的眉心,北欢黎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宋三小姐不依,又向前触着她的眉心,轻柔地抚摩,说:“瞧瞧你这,都成什么样了?你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来杭州找我,我带你去山上采茶去。”
“采茶?”
宋三小姐笑道:“就是摘采茶叶,到时候还有人唱采茶歌,和山里的鸟儿对唱呢!”
“这一定很有趣。”北欢黎笑道。
“那是肯定。”宋三小姐仿佛此时就在采茶,“待会宴会结束后,我唱几句给你听。”
“好。”北欢黎说着,与宋三小姐一同进入宴会中。
宴会中,人们穿着自家的家服:雪青色汝阳北家,荼白色庐州南家、艾青色江城木家、藕色杭州宋家、花青色江右楚家,那身着三彩丝帛的便是金陵姜家。各人是哪家的人,一看便知。
“阿爹,阿娘。”北欢黎福身向北老爷、北大夫人请安。
“入座吧!”北老爷没说其他的话。
各世家的老爷和大夫人在一大桌,女眷们几桌,男眷们又几桌,加起来有七桌不止。家仆侍女们来回穿梭服侍着,好不热闹。
北倾源和北瑜爵二人坐在北欢黎的两边,各吃各的,谁也没和谁说话。宴会后,六大世家的老爷们去商议进宫一事,其余女眷男眷们跟着北大夫人去搭着戏台的院子听曲,不安份的小孩到处乱跑。
宋三小姐拉着北欢黎要北欢黎带她走集市上玩,听说北欢黎有间酒肆,想着去酒肆中小酌几杯。
好像,是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哲语了——嗯?不,自己不是在想他,是在想酒肆是否还安好。
两位小姐戴着面纱,身后跟着几个家仆侍女就出了北府。北府这几日大摆世家之宴,汝阳城真热闹,看着两位戴着面纱的女子过来,再看二人的服饰,便不敢上前招惹。
“小二,上酒!”几名路人走进梧和酒肆,坐在桌子上聊天,“北家小姐和宋家小姐现在在集市上,你怎么不去看看?”
“两位姑娘而已,更何况是世家小姐,我看得上人家,人家也不一定看得上我。”
“哈哈哈哈万一被看上呢,当北家和宋家的上门女婿,也比你现在强。”
快把琴擦秃了的哲语听见“北家小姐”四个字,立刻端着酒壶来和这一桌食客唠嗑:“北家小姐出府了?是哪位小姐?”
食客笑道:“琴师是念着北大小姐吗?”
哲语尴尬一笑,知道自己心急了,说:“我刚偷会闲,怕大小姐来酒肆里看我偷懒,又要扣我工钱。”
“我没看见,但我听见了。”身后传来让哲语浑身一颤的声音,似乎已经好久都没有听见这个声音了。
“阿黎小姐回来了?”哲语缓缓转身,就这样和蒙着面纱的北欢黎对视着,二人皆不说话。
宋三小姐不明所以,拦在二人视线中间,问:“好酒呢?”
北欢黎听罢避开视线,哲语看见此人穿着藕色,衣服上还绣有品茗世家宋家的家徽,便知这人就是宋家小姐,只是不知道哪位罢了。
哲语笑道:“两位小姐,楼上雅间请。”
两位小姐走过去,一名食客拦着哲语说:“你真应该让她俩坐楼下,我等也好一睹芳容。”
“想得倒美!”哲语说道,拿着一托盘,放上茶和酒,再拿上两只茶杯、两只酒杯上楼去。
北欢黎在雅间中取下面纱,宋三小姐问:“待会小二送酒上来,你这样不是被他瞧见脸了?”
“无事。”北欢黎说,“我在酒肆这么久,早就瞧见了。可信之人,取下面纱也无妨。”
宋三小姐听此,也将面纱取下。
哲语正上来,将茶杯、酒杯摆好便要倒茶,宋三小姐拦着他说:“且慢,你可知我是谁?”
哲语答道:“杭州品茗世家宋家小姐。”
“既然知道,还给我倒茶做什么。”宋三小姐笑道,“快倒酒吧!”
哲语也笑道:“好嘞!”
〖4〗
“果然好酒!”宋三小姐称赞。
“今日宴席上的酒更要上等。”北欢黎说。
宋三小姐惋惜道:“女眷的桌上没有放。”
哲语笑道:“宋小姐放心,待会有人会送酒来。”
“谁人?”宋三小姐问。
“你待会就知道了。”哲语故作神秘。
不一会儿,就听见楼下有人大叫:“哲语,你个小兔崽子跑哪了?再不出来,这北家的好酒可就得喝完了。”
“送酒的来了。”哲语笑道。
北欢黎听见声音,问:“木家三少爷?你俩不是不理对方吗?”
“吵归吵,但这情还在。只要这情在,就没有一杯酒解决不了的事情。再说这木三只是小孩子习性,可别那他的话当真。”哲语听见木淼的声音越来越近,应该是老陈告诉了木淼他们在雅间中,“两位小姐,我将木三少爷请进来,不介意吧!”
“无妨。”宋三小姐说,“木三哥是自家哥哥。”
哲语便出去把木淼迎进来,看见他右手挂着两小坛酒,左手扛着哲语放在楼下的琴。
哲语忙去接琴,木淼说:“好家伙,看见美人妹妹,连琴都不顾了。”
哲语只笑着不回话,木淼走进雅间说:“呦,宋三妹也在这?看来今天这酒不够呀!”
“见过木三哥。”宋三小姐笑道。
“这是我从北府里偷出来的,听说是皇上才能喝的酒,咱们来尝尝。”
宋三小姐闻着木淼给她倒的酒,这酒香果然非同一般:“木三哥,北大小姐就在这,你怎么还偷酒出来呢?”
“我以为阿黎待在北府呢!再说这酒是给那小兔崽子喝的,也没想过你俩也来了。”木淼看见四个杯子,取过两个没用的杯子倒上,招呼哲语过来,“快来,晚了就没了。”
“来了!”哲语将琴放在一旁,过来端着杯子一饮而尽,“果然好酒!宋三小姐,你是品茗世家小姐,你可知道这酒和茶结合在一起是什么味道?”
宋三小姐正回味着酒香,答道:“公子可说的是茶酒?上古时期有人用酒泡茶,前朝的铁冠道人提出过用茶造酒,但一直无人去试。听说北叔父正在以茶造酒,没有成功?”
“没有成功。”北欢黎说道,“什么茶都试过,都没有成功。”
宋三小姐叹道:“我没随身携带茶筒,不然试试用酒泡茶。”
“楼下有茶。”哲语起身想下楼拿茶。
“别了,我喝惯了我家的茶,外面的茶喝不惯。”宋三小姐说。
哲语又坐回来。
木淼抬手,又将手放回来说:“我还想让你弹奏几曲,怎么忘了你的琴已断了三弦。”
“这会还听什么琴?和两位小姐说说话多好。”哲语说。
北欢黎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哲语就觉得心安。大概是上回哲语怒斥木淼吧,北欢黎感觉这间酒肆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人和她同进同出。
“你怎么不说话?”哲语轻声问,“今日回府太累了吗?”
“无事。”
木淼干咳几声,老陈端了些糕点上来,宋三小姐正吃着,也没管其他三人的事。
“崽子——呃,不,哲语呀!我过几日就要回江城了,你就算不来看看我,也给我写几封信,免得我牵挂你。”木淼用长辈的口吻说。
“你何时牵挂过我?你牵挂我什么?”哲语反问。
“那我可牵挂你了,每日担心你是否吃饭、是否穿暖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不下去了。”
北欢黎问:“木三哥,你不去徽京吗?”
“这去徽京的事,还轮不上我木三呢,我去反倒让爹娘嫌烦。”木淼说,“宋三妹,你去徽京吗?”
宋三小姐已经喝着昏昏沉沉,笑着问:“徽京?去徽京干什么?爹爹没让我去徽京。”
“北家这回,由我上徽京。”北欢黎说。
宋三小姐一惊,酒也醒了,说:“不行不行,爹爹说徽京的皇上是一匹狼,不能去招惹。北家为什么要你去?我要和北叔父说说。”
“罢了罢了。”北欢黎拦着宋三小姐,“我还没去过徽京,去见见世面也是极好的。”
宋三小姐回来坐好,说:“好吧,那你从徽京回来,记得去杭州找我,我带你去采茶。”
“宋三妹,这得说个先来后到,我已经请阿黎去我木家做客。”木淼说。
哲语听罢,说道:“阿黎,你可别忘了,楚四爷要成亲,还请你去江右呢!”
“是呀是呀!”木淼酸溜溜地说道,“没准南家还请你去做少奶奶呢!”
北欢黎脸刷得一下就红了,哲语说道:“木三,你喝醉了!可别胡说。”
“去去去,我和阿黎说话,你别搭嘴。”木淼说,“阿黎,我……”
“我乏了,想回去歇歇。木三哥,麻烦你待会送宋三小姐回北府吧!”北欢黎戴上面纱走了出去,哲语也跟着过去。
宋三小姐喝着酒说:“乏了就睡,我自己能回去!”
“阿黎!”哲语跟着北欢黎下了楼,又去了后院。
北欢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哲语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北欢黎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哲语又问:“你回北府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不高兴?”
北欢黎还是站在那一动不动,只是看着哲语。
“那我送你回房吧!”哲语说。
北欢黎点点头,走回房间,哲语就在后面跟着。两人一路上什么也没说。
北欢黎走到房间门口,看着哲语。
“进去吧,好好休息,有事叫我。”
北欢黎微微福身,进了房间。她进房间后,挡在门后面,面纱从脸上掉落,她大声喘着气,仿佛要窒息一般。
哲语在门外听着,问:“阿黎,你还好吗?”
“无事。”屋里只传出两个字。
北欢黎摇晃地回到床上,眼泪从眼角滑落,她不知道为什么今日情绪波动这么大。她想哭,但又不想有人看见她哭,她只能在房内微微抽泣。
哲语在屋外听着屋内有人在哭,可是他不知道现在要做什么,是冲进去看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就此离开?
他在屋外站着,如同一棵白杨树屹立在那,不说话,也不离开。听见屋内没有动静,他才转头离开。
当他回到酒肆后,发现木淼带着宋三小姐回去了。他相信木淼是正人君子,很放心木淼送宋三小姐回家。
北欢黎这一睡,就到了二更天,她披着披风走出房门。
入夜微凉、夜深人静。
路过哲语的房间,他房间还亮着光,隐隐约约传来翻书声。
又听见阿奇说什么琴弦、快睡,随后听见哲语说先睡、出去。
“吱嘎”一声,哲语打开了门看见一个人打着灯笼在门外,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北欢黎。
哲语左手拿着书,右手举着灯笼,走过去问:“阿黎?”
“今日睡久了,出来走走。”北欢黎说。
“哦,我睡不着,去酒肆里看会琴谱。”哲语说,“阿奇今晚上也回来,我怕闹着他。”
“一同去吧!”北欢黎说。
“好。”
〖5〗
哲语与北欢黎二人酒肆,将蜡烛点燃,哲语看着乐谱,北欢黎发着呆。
哲语也是好奇,但阿奇说白日时,北府并没有什么事,无非是她回去后,又和宋三小姐去了集市。
集市上也没听说过发生过什么事。
“阿黎。”哲语唤道。
“阿黎?”又唤了一声。
无奈,哲语走到北欢黎前面,说:“阿黎!”
北欢黎回过神,问:“何事?”
“今日有心事?”
“没……没有。”
“没有就好。”哲语笑道,“来,你过来看看这琴谱。”
“看不懂。”
“无事,我来教你。”
北欢黎探着小脑袋看着琴谱,上面的字似乎都认识,但连起来却不知何意。
哲语指着书说:“这是《阳春白雪》,你知道什么叫曲高和寡吗?”
北欢黎摇摇头,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
哲语解释道:“千人会唱的曲是下里巴人,百人会唱的曲是阳阿薤露,十人会唱的曲便是阳春白雪。”
“一人会唱的曲呢?”
“一人会唱的曲是胡言乱语。”哲语看着北欢黎一脸不信,笑道,“逗你的,这三人会唱的曲是‘引商刻羽,杂以流徵’。一人会唱的曲,如果不是小孩胡哇哇乱叫,便是前朝韩氏唱的曲,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世间还没有人能做到如此。”
“你弹奏的曲也很好听!”
“靡靡之音罢了。”往后十年,这琴音得伴着酒池肉林,可不是靡靡之音吗?
“不懂。”
“不懂就对了。”哲语说道,“人各有专攻,你只用觉得这曲听得舒服便好。”
“嗯嗯。”
“今日睡久了,现在睡不着了?”
“嗯。”
“来,我带你看星星月亮去。”
“上房顶?”北欢黎问。
“你一个姑娘上什么房顶?”哲语打开酒肆的门,外面很冷清,“快来!”
两名更夫打着梆“咚——咚,咚”,便知此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早睡早起,锻炼身体!”两名打更人,一人打着梆,一个喊着。
街上还算明亮,家家户户在门前悬了一个灯笼。
“这是夜禁之时,禁止出行,你想挨打嘛?”北欢黎问。
“无事,我在庐州时常夜禁时外出,只要不被抓住就好。”哲语说,“只要我们能绕到后院,我就给你个好东西。”
北欢黎听后,十分好奇,跟在哲语后面。梧和酒肆没多大,但想从前门去后院,需要绕过一排房子。
哲语就慢慢走着,北欢黎想说话,被哲语阻止,还示意她放宽心,不要害怕。北欢黎就拉着他的袖子,在后面慢慢跟着。
听见巡逻兵的声音,哲语就会带她在黑暗里藏起来,直到巡逻兵走后再出来。
北欢黎觉得好玩,笑出了声,哲语浅笑着,指尖捂着她的嘴示意她别笑。这一碰便让北欢黎缩了缩,像只被吓了的小兔子。
终于绕回了后院,哲语指着天上说:“看,星星。”
北欢黎看着乌漆麻黑的夜空,什么也没有:“胡说,明明什么都没有。”
哲语笑道:“你每日都看,星星月亮迟早有一天会出来的。”
“你说的好东西呢?”北欢黎伸出手问。
“明日再给你。”哲语笑道,“快回去躺着吧,就算睡不着也要躺着。”
“嗯。”
哲语送她回房,北欢黎再次说道:“明天记得给我哦!”
“知道了。”哲语笑着催促,“快回房吧。”
哲语看见北欢黎关上门的那一刻,快步离开,抚摸着自己那颗一直跳着的心:还好没有被巡逻兵抓到,不然就丢脸了。
北欢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着刚才的事,在房里偷笑。再望向窗外时,天已经明了。
北欢黎路过哲语的房前,房门是打开的,阿奇已经去酒肆里,哲语正弄着他的琴。北欢黎快步过去,哲语也没瞧见她。
她到酒肆里时,有食客对她说:“大小姐,我以为你和北家去徽京了。”
“两日后再去。”
“两日后?我刚路过北府门口,看见几辆北府的马车,还以为你们今日就要去徽京了。”
“今日?”
北欢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从城西跑回城东的北家,看见北老爷在门口站着,家仆们正在将东西搬到车上。
“阿爹?你这是做什么?”
“去徽京。”
“不是说女儿替你去吗?”北欢黎不解。
“我是北家家主,还是你是北家家主?”北老爷问。
“阿爹是男子,说话应当一言九鼎,怎能反悔?”北欢黎跪下说,“阿黎求阿爹,这次让阿黎去徽京吧!”
“你以为徽京是什么好地方?”
“隐约有听说。”
“你阿爹也是心疼你。”北大夫人扶起北欢黎,说,“老爷,就让阿黎与我们一同去徽京,让她待在客栈不进宫便是。”
“夫人决定就好。”北老爷甩甩袖子,回到府中。
北大夫人让人再备一辆马车,又让北欢黎收拾行李。北欢黎早已收拾好行李放在酒肆中,北大夫人让家仆送北欢黎回酒肆中取。
回到酒肆时,哲语正好想去北府找北欢黎,没想到北欢黎正回来,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哲语知道北欢黎要去徽京后也要跟着,北欢黎思考片刻同意了。
阿奇站在梧和酒肆门口,看着自家的少爷和八字还没一撇的少奶奶开始双宿双飞,却把自己扔在酒肆,这泪水一时忍不住竟流了出来。
老陈疑惑着看着阿奇,阿奇道:“我也想去徽京,不想干活。”
老陈翻了个白眼说:“去酒窖再拿两坛酒上来。”
北家的人浩浩荡荡地走出汝阳城,北欢黎和北大夫人坐在轿子中,哲语背着琴和家仆们在后面跟着。
谁人也不知道他们从徽京回来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是好事是坏事。
汝阳城百姓只知道,北大小姐这一去,便是把梧和酒肆的琴师哲语永远留在徽京,带回了庐州乐祖世家的南家大少爷——南菏。
林家家仆把北家出发的事告诉了二少爷林捷,林捷闭门读书多日,听家仆来报,躺在书堆里说:“不急,过几日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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