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办啊,都碎了,都怨你,你来这么晚,你是不是故意的!”
纪云微难以置信,她身体微颤,垂眸看着地上碎成两瓣的玉佩。眼泪滴答滴答地滴落下来,打湿了衣衫,垂头丧气,不住地埋怨裴澜来迟了。
裴澜知道她确实是受惊了,本来心中没有顾及,可此刻却多了一寸愧疚,甚至有点不敢直视这个泪人。
他想安抚纪云微,可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他声音沙哑着安慰,“我……我怎么能是故意的,我听到声音就赶过来了,谁,谁知道你根本找不到路。”
本来听到裴澜安抚的话,纪云微心中有些感动,可听到后半句又委屈地大哭出来。
“你是不是巴不得能把我卖了?”
“你说的……”裴澜一时语塞,没想到随便开的玩笑,把刚哄好的人又惹哭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我为何要卖你?”
眼下没有什么家国大业,没有前朝皇子,没有昭宁郡主,只是两个少年,只是裴澜和纪云微。
她憋闷了好久的话,此刻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泪水不自觉地溢出眼眶,一把推开了裴澜。“看我不顺眼罢了,我没有钰清姑娘那么端庄识礼,你就是觉得我胡搅蛮缠惹人烦。”
“卖了你我能值几个钱,赔本的买卖做不得。”
“你!”
“我错了,我错了!”裴澜老老实实地道歉。
纪云微:“错了?错哪了?”
裴澜二话没说,乖乖认错了,“全错了,再也没有下一次了,别生气了行吗?玉佩我找人做成金镶玉,你要喜欢我到时候再给你。”
在纪云微的记忆中,这还是裴澜第一次主动向自己低头认错,是前世从来没有过的事。
前世们从来不愿沟通,任何事情都是裴澜一句“行了”草草了事。
“到什么时候?”纪云微喃喃细语。
“那自然是寒食节的时候了。”
“舅舅为何要让你来?”她擦掉了眼角的泪痕。
裴澜反问道:“我可是今年的一甲进士,为何不能来?”
纪云微心里还是闷闷不乐的,“来吧来吧,撑死你!”
裴澜歪头看着纪云微,浅浅一笑,明媚的如同这春日的阳光,“你怎么舍得?”
“我为何不舍得?”
“你自己心里很清楚,何必明知故问呢,算了,今日你出宫是有事情要忙,不耽误时间了,走吧。”
两人各怀心思,明里暗里地较劲多次,纪云微带着前世的记忆,总是心有余悸,小心谨慎试探多次。
裴澜表面无所谓,可心也在慢慢转变,勾心斗角之间,已经渐渐放下了戒备,不知不觉就动了心弦。
纪云微:“做什么?”
“走啊!”裴澜在前面走着。“郡主这些天在宫里如何?还逃课吗?”
按乐安的话说,只管眼下,将来的事情,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必担心那么久之后的事情,不然永远不可能舒心。
纪云微在他面前终于回到了最本真的样子,卖乖起来,“我现在也是有品阶的,我在司宾司帮皇后娘娘办宫宴呢!”
“直接就是一个五品官啊,祝纪大人高升啊!”
纪云微前世十八岁自尽,除了比从前更沉稳些,其实还是个少女的心思。
她本就比裴澜小五岁,现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十五岁的闺阁女孩,裴澜一夸她,低着头傻笑着。“临时差事,就是想让我历练一下,省得性子不好。”
裴澜沉稳,心里装着他江山大事,算计着前程,算计着身边人,可到底也是个二十岁的少年,也时不时的喜欢泼人凉水,“性相近,□□,人的性子生来注定,乖巧便一直乖巧,跋扈便一直跋扈,三两日改变不了的。”
纪云微:“胡说八道,我已经端庄沉稳多了。”
“端庄持重?”
“对!”纪云微一口咬定。
“所以掉了手帕,还自己一个人往小巷子里走?”
“那是我不认识路,你胡说!”
昭宁郡主小孩子脾气,几句话下来就被说的恼羞成怒了。
裴澜看着小郡主着急跳脚的样子,心里总是莫名的欢喜,似乎一定要气到她才能满意。
“原本刚刚还想夸你稳重,没想到说几句就原形毕露了。”
纪云微瞪着眼珠,后知后觉,“你套我话,逼着我暴露,我不同你说了!”
“那家松仁饼做得好,我再带你走走,看看哪家的果子能用上,寒食节不起灶,不生火。又是春日里重要的节日,宴请全臣,图个来年风调雨顺的好兆头,一定要好好重视。”
裴澜嘱咐了她很多,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关心她。
“知道的还不少啊。”纪云微瞟了他一眼。
“我从前……”裴澜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极不情愿隐忍着,“从前听说过罢了。”
“我刚去司宾司的时候,遇到好几个刺头,难管极了。”
裴澜:“如何?”
“那个宫女仗着淑妃娘娘的势力,处处和我唱反调,被我赶出宫去了!”
“那淑妃为何要为难你呀?”裴澜好奇问道。
纪云微摇了摇头,“不知道,她们也不知道我的身份,无所谓的。”
“那你为何不和皇后娘娘说?”裴澜关心问道。
“我自然是不便同她说,而且我又不会在宫中常住,这不就找机会溜出来了嘛。”
“你的身份现在是女官,不要事事出头,收收你毛燥燥的心性子,小心被当枪使还傻乐呢。”裴澜虽然心有成算,但还是很关心她的,关心则乱,
“哎呀,不说了不说了,你带我走走,再不去我就该回宫了。”
裴澜走在前面,纪云微追着他跑了过去,正巧看到那家店铺还开着门。
临近寒食清明,各色点心果子甜酒一应俱全,还有好多都是刚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
这是家店老字号,京城都有名,价格公道,味道闻着香甜,样子也好看。
“老板这个怎么卖?”纪云微指着玫瑰凉糕问到。
“夫人您要多少啊?”老板看着纪云微身后的裴澜,理所应当的把他们二人当做了夫妻。
“好吃我想多预定些。”
这老板笑脸盈盈地拉着纪云微讲解,恨不得把所有点心都卖出去。“夫人放心吧,我家的糕点全京城都好吃的,好多官眷娘子摆宴席都买我家的。”
“不,不是我家要办宴……”纪云微强解释着。
老板看了看她,又偏头看了看她身后的裴澜。“那是……”
裴澜在纪云微身后憋着坏笑,看着她想解释,却越描越黑的样子,脸上的笑意愈发放肆。
上前替她解围,“老板,她脸皮薄,就是我们家办宴!,我们刚成婚不久,她不好意思说,我们要的多,您就便宜点,我们也好下次再光顾。”
老板十分识趣,“哦哦哦,这样,夫人不必不情愿嘛,你相公待你多好啊。主母在内宅设宴采买,小人就鲜少见到夫妻俩一齐出来的,这位官人长得又清秀俊朗,你们是多登对的一对啊。”
被这老板天花乱坠地夸了一通,纪云微人蒙了,刹那间羞红了脸。
看着两人侃侃而谈,瞪了裴澜好几次。
跟着老板说着,“别逗她了,不然回去又要骂我了。”
“那就各色果子糕点都来一斤可好?”老板笑得嘴都要咧到耳朵了,这样一大笔买卖,今天真是运气好。“这可是京城有名的,您诚心买,什么时间要,小人就尽快做出来。”
“寒食前一日吧,我派人来取如何?”裴澜十分阔气。
“好好好,官人可是给我这小本生意助力良多啊,我们一定尽快!”
“娘子,付定金吧。”
“娘子!”裴澜又问了一遍。
“啊?”纪云微这才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这位夫人您真是有福气啊。”老板在旁边不住地赞叹这,真是好一对才子佳人。
“钱给你!”纪云微急呼呼地甩下一句。“寒食前有人来取,到时会有人拿着字据找你,你千万别看错了。”
“谢谢夫人!”
说罢拉着裴澜就要走,“快走,走啊!”
“两位新婚大吉啊!”老板扯着嗓子喊着。
裴澜也扯着嗓子回应:“多谢啦!”
“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谢谢,谢谢!”裴澜笑得心花怒放,却气得纪云微火冒三丈。
“谢什么谢,快走,别回头了!”
“做什么,害臊了?”
她口不择言,磕磕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谁让你说的!我是,我不是,我才不是,你去跟那个人说,我们不是!”
裴澜心中全是歪理,跟贡院刚见时简直天差地别,“他是看在我们新婚不久又订的多,这才便宜一些,你现在去说,不怕他反悔不卖吗?”
“大内办宴,我给钱的,他凭什么不卖?”
“那你去吧,你去跟他说,刚才都是耍他,我们不是夫妻,也不用给我们优惠。”
“你威胁我?”
裴澜甩手不管,话已经说出去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这是你的差事,与我有何相干,帮你省了些钱,你要是不愿就去说呗。”
“我不去了。”
“怎么又不去了?”
纪云微仔细端详着裴澜,时间久了,她有些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能少一分钱我为什么不干,无奸不商,因势利导,我不去了。”
“因势利导?”
“对,你我也是一样,我饿了,吃饭去!”
“夫人想去吃什么?”裴澜依旧这么叫着。
“你别叫了!果然就是这副德行,从前装的真好。”
从前明明那么稳妥的人,怎么前世今生性格差了这么多,看来从前都是装的,难为他还考中一甲,浪荡形骸,果然是纨绔子弟。
如今熟悉了,居然这么放肆无礼。
“夫人?”他依旧这么叫着。
“你撒癔症吗萧培,”
纪云微忍了很久,终于冲他吼出来了。
“成日留恋烟花柳巷也就算了,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家不知道回,连孩子你都不管,说你几句不是打就是骂,这日子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你……”
裴澜没想到纪云微竟当街叫嚷起来,引来了一众百姓围观,京城内海晏河清,老百姓闲下来总是喜欢看热闹。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这小伙子一表人材,没想到是个浪荡子,真是……”
纪云微越演越起劲,卖力哭诉着:“父老乡亲你们评评理,我被他骗到他们家,才知道他是这么个货色,刻薄寡恩,寡廉鲜耻。我在家一心一意伺候公婆,他整日吃喝嫖赌不学无术,好容易才考上个举人,他,他……就是个败家子,衣冠禽兽!”
裴澜站在旁边直挺挺地一动不动,良久才上前表态,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戏多做全了。
“各位各位,我娘子生完孩子,有点神智不清了,我对她很好的。她有些病,我们是出来看病的,没想到她,她自从生了孩子,这病就越来越重,有时候连孩子都不认得了。”
“天哪,这么惨……”人群里议论纷纷,一边是被抛弃的糟糠妻,一边是情深义重的丈夫,不知该信谁的。
“大伙散了吧,散了吧,我还得带我娘子去医馆呢。”
“真是好夫婿啊。”
“那女子那么年轻,真是可惜了。”另一个人说道。
“是啊,那位她丈夫还能不离不弃。”
人群散去,纪云微的戏还没做全,就草草收场了。“你是不是存心跟我过不去。”
裴澜就像商人,每一步都要考虑得失,每一步都必须有收益,他知道赔本的买卖不能做,为着自己心中的目标,他一直蛰伏,每一步都完美,果断。
哪怕是平时说话做事也是如此,他一向看重得失。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这么狡猾,我肯定得留啊,我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都是郡主给的灵感。”
纪云微知道他每次都是话里有话,可也权当听不懂,不在意,不理睬。“五十步笑百步。”
“走啦,我请你吃饭吧,全当赔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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