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四。归念睡得迷迷糊糊的, 被陈安致轻轻拍醒。他手撑在枕头旁,低头亲亲她:“今天还去不去玩?”
“几点了?”
“九点半。”
归念坐起来,洗漱, 吃早饭,换衣服,化妆。一通折腾, 出门的时候快要十一点了。
她想去的那家室内蹦床馆刚开,还没有挂上导航定位,不太好找,陈安致开着车到了地方, 在附近兜了个小圈, 也没找到场馆在哪。
还是归念眼尖, 远远瞄到几个字,指着问他:“是不是那个?Funland室内娱乐!”
她手指的是市中心一家大商场,五层楼, 一二楼奢侈品,三四楼平价商场和超市,五楼美食街。因为地下层连着地铁, 所以不分工作日还是周末, 人总是特别多。
楼面上吃喝玩乐的广告幅挨挨挤挤,“Funland”字样被埋没在里边,挺不起眼的。
停车区没剩什么位置了, 陈安致不确定, 打电话问了问裴瑗,确认就是这儿, 附近找了个公共停车场停了车。
商场负二层是地铁站, 蹦床馆在负一层。易福坤租了这一层几乎二分之一的地方, 场馆很大,一眼看不到头,单是外边的存包柜都有好几排。
进门处摆着游戏币贩卖机和说明牌,娱乐项目林林总总五十多种,买了游戏币进去随便玩。
归念站门口拍了好几张照,等陈老师拿免单券换完游戏币过来,挺惊讶:“居然这么大,我来之前还以为是个小场馆,配几个成人玩的蹦床场地,居然有这么多项目。”
“你易叔叔最近总往朋友圈发宣传,宣传语是‘华北最大的室内蹦床公园’,我才带你来的。”
归念嗯嗯应着,下意识地拿着手机搜这个商场每平日均租金是多少。
陈安致手搭在她腰上,带着她往里走,拍拍她:“别看了,跟易叔叔打个招呼。”
“念念来啦?”易福坤笑着迎上来:“瑗瑗前脚刚给我打电话,说你们找不着地方,我正要往出走去接你们。怎么样,地方还不错吧?”
易福坤快五十岁的人了,也是归爸爸那一圈的朋友,以前在T市开着几家体育用品自选超市,从家庭健身器材到运动服饰一应俱全。这行挺好攒口碑,却是老客多,新客少,尤其这些年,实体店被网购挤压得没了生存空间,一直是在走下坡路。
如今他能咬牙改行,算是拿出了壮士断腕的勇气。
归念笑眯眯问了声好,分心听陈安致跟他寒暄,自己四处看。
蹦床馆装修挺简陋,没有吊顶,只简单地拿深灰漆和墙纸装饰过。因为是负一层,没有自然采光,天花板上吊了许多盏明晃晃的面光灯,很亮。
这块地方平地面积有小四千平,又是市中心,紧邻着地铁站,租金实在不便宜,装修上就尽量从简了。可场馆的游艺设计却非常专业,沉浸感强,很容易让人忽略这简陋的装修。
归念学了五年金融,习惯性地从经济角度去想,多嘴问了句:“易叔,您这是加盟店还是原创品牌啊?”
陈安致捏捏她的手。小辈冷不丁地问这个,有点唐突,他笑着绕过话题:“商业机密,不能问的啊。”
易福坤大笑:“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招标书都是念念爸爸的秘书给我做的。”
“咱这儿算是自创品牌,这种室内蹦床馆在国内还只是起步阶段,观望地多,做尝试地却少。大型的蹦床馆,全国也就那么十几家,剩下的都是以俱乐部的形式零零散散地开着,人家那是专业的,给爱好极限运动的人玩,所以内容会比较单调。”
“我跟你姨去年在B市的蹦床公园玩了一趟,回来后我俩一直念念不忘的。看抖音上边的反馈特别好,就动了心思,托着朋友联系了下M国那边的器材商,正好人家又特别想打开亚洲市场,所有器材都是低于出厂价卖给我的。器材订好以后,找了个外包团队,从规划场馆到后续运营全包。”
“蹦床的项目很多,我一寻思,索性弄成了个大杂烩。你看,那是斯篮搏场地,以前认识的几个小朋友来兼职教练,开了个青少年训练班;那个是走墙,那两个是跑酷和空翻区。这几个项目算是比较难的,多是以前的老客来捧场,你随便喊个人,都能教你玩。”
“剩下的都是瞎玩区,除了蹦床,还有蜘蛛塔啦,弹性迷宫,转盘,魔鬼滑梯什么的,念念你放开玩,摔不疼的。”
归念边走边看,许多火爆项目都贴着“抖音同款”、“跑男同款”的标签。
今天是个周四,生意却异常火爆,都是赶着开业半月大酬宾来玩的。
“行啦,你们玩着,我得回家一趟。”易福坤拍拍陈安致肩膀,“你们好好玩,念念有朋友也只管带着来,一会儿我让员工多送你点券。”
归念笑眯眯应下,跟他说了再见。
整个场馆里占地最大的是弹性立体网格迷宫,类似于小孩子玩的那种钻洞洞、爬楼梯的淘气堡,却比那个难得多,是个小型的历险城堡,途中要跨越很多障碍。
归念一路走过来,看见好多大人都掉下来了,在海绵池里扑腾。
每个场地都挺挤的,尤其是乱蹦区,挤了满满的人。归念直奔场地最大的立体迷宫去了,换了袜子,拉着陈安致一起上。
工作人员发防滑袜时,多瞅了她和陈安致一眼。瞅得陈安致犹豫了下,低声问归念:“我在外边等你吧?这是小孩子玩的。”
他自成年以后就没玩过这么傻的游戏了,远远看着挺怀念,真走过来,看见场地里一堆小朋友和中学情侣,脸有点热。
虽然项目须知上写着“5-50岁皆可”,可心理上总会觉得有点别扭。
今天出门前,他就预想到会有这样的尴尬了,还专门穿了一套休闲的衣服。可岁月锤炼下的成熟毕竟在那儿摆着,这个年纪,装不来年轻人了。
“怕什么?里边好多家长带着小朋友一起玩呢。”
归念指了好几个给他看。“我也是小朋友,来,咱们一起玩。”
陈安致失笑。
这也是他最喜欢念念的地方。每回陪她一起走在大庭广众下,他总是非常在意她的感受,怕她会顾忌别人的眼光。可念念抓着他的手一直那么紧,对谁也不含糊其辞,敢大大方方地介绍:“这是我男朋友。”
陈安致笑着应了声:“好。”想着丢脸就丢脸吧。
上去才知道,这个立体迷宫还真不是小孩子能玩的,对空间的利用精妙到了极致,曲曲折折绕来绕去,盘成了两公里有余的环形路,一个钟头走不出来。
伏地钻网、水球、滑索、滚筒挑战……各种花样不重样,很考验体力。
归念刚哆哆嗦嗦地走过一半平衡木,前方立着的一排豌豆射手便朝着她噗噗噗地射来了一堆泡沫球。她“啊”一声,下意识地去躲,掉海绵池里去了。
陈安致笑得站不住,看后头没人,弯腰蹲在平衡木上,拍拍她脑袋:“还玩吗?”
归念苦着脸:“我上不去啊。”
海绵池挺深,有她腰那么高,这个厚度的海绵才能保证不会摔伤。平衡木的高度却几乎到她脖子的位置,还只有那么一根杆,根本爬不上去。
归念无奈:“我折回滚筒那里吧,从那儿爬上去,你等我一会儿。”
“不用。”
陈安致伸手到她面前。
“你干嘛?你要拉我上去?”归念睁大眼睛:“我很重的啊,我都一百一十斤了啊。”
嘴上说着自己重重重,可她每一次都会无条件地相信陈安致,他说能拉,归念也真的信。
两只手抱住他的手腕,陈安致试了试力道,使力一提,把她从海绵池里拽了出来。
两人走完全程,已经是一个钟头后了,从终点那里领了两条小红幅,上边写着“第7勇士”和“第8勇士”。
工作人员是个圆圆脸的阿姨,挺和气,跟归念说:“您是今天第七个走完全程的,拿着这两个条能去冷饮台免费兑换果汁。”
归念说了声谢谢,思路打了个岔,心说易叔叔找的这个外包推广团队当真不错,处处留有悬念和小惊喜。
她以前也去过类似的室内娱乐馆,进门先买三个小时时长,一个小时跟着教练学基础动作,然后是冗长的排队,三个小时也玩不了两个项目。工作人员爱答不理的,处处透着一种“爱玩玩,不玩拉倒”的冷艳,远远比不上易叔叔这个场馆。
归念不常锻炼,一圈迷宫走下来,喘得不行。
她偏头去看,一旁的陈安致走得气定神闲,还没怎么出汗。归念身子一软,靠在他肩膀上了。
“累了?”陈安致把人搂好,垂眸看着她,出了很多汗,脸上的妆都看不太出来了。
“在这儿歇一会儿。”
他把念念放在冷饮台前的座椅上,没用她的“勇士”小条幅,给她留下当纪念,去买了两杯果汁。鲜榨的西瓜水和柚子汁端上来,先让她挑了一杯。
归念瘫在椅子上,捧着西瓜汁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她滚出一身汗,头发乱糟糟的,陈安致看不过眼,想给她扎个丸子头,苦于手笨,半天没弄好,最后给归念扎了个马尾,还被她嫌“扎得太低了,显老”。
“好好好,以后我跟着教程学一学,再给你扎丸子头。”陈安致好脾气地应下。
他手肘内侧有些疼,从海绵池里把她拉出来的时候,到底是高估了自己,抻了下筋。陈安致左手端着饮料抿了两口,看着归念的衰样,整颗心都是软的。
小时候带她玩的时候,从没想过将来还会有这样的时候。小姑娘变成大姑娘了,还留在他身边,已经是一种圆满。所幸他还不算老,还有力气陪她嘻嘻哈哈一起玩,真好。
归念没他想得这么深沉,咬着吸管琢磨半天:“你说我做点什么好呢?也开个这样的蹦床馆好不好?”
“什么?”陈安致回神。
“我和裴瑗高中毕业后做的那个社区团购APP,你记得没有?”
陈安致有印象。
她和裴瑗高中毕业后闲了三个月,想做一个社区团购APP。原本是两个懒人的一时兴起,仔细一琢磨,越觉得能行,遂招了几个学软件、美工和运营的大学生来做。成本很低,拿到了人生头一桶金。
“当时做的是一个线上团购、线下自提的模式,但是没火起来,反馈不错,就是流量不行。那会儿大家还没有养成网购小件日用品和新鲜果蔬的习惯,网上买衣服买电器,但更倾向于去菜市场和小超市买米面粮油,倾向于实体店消费。”
“那会儿我和裴瑗太懒,眼看做得没意思,直接放弃了这个项目。但我们招来的几个学长学姐咬牙坚持下来了,过了两三年,这个APP起死回生了。”
“去年年底我回国的时候,裴瑗告诉我说已经拿下了A轮融资,因为最开始投资时我和裴瑗出了大头,现在股份稀释了,但每年分红还是不少的。”
“还有我从小到大攒下的钱,我爸妈每年往我卡里存的钱。前几天我算了算几张银行卡,钱不少呢,可以自己做点什么了。”
陈安致听懂了:“想创业?”
“恩恩恩。”归念点头如捣蒜。
她今天玩嗨了,心情一荡漾,探过身子勾住陈安致下巴,笑得像朵花。
“陈老师,我创业包养你好不好呀?”
“好。”
陈安致笑着,把服务员送上来的小份鸡汁土豆泥推到她面前,又把炸鳕鱼球一只一只地挤了点番茄酱,也推到她面前。
归念不乐意了:“你好敷衍啊,我没开玩笑,我认认真真跟你说的。这事我想挺久了。”
“我没敷衍,是真的觉得创业的想法挺好的。我听着呢,你慢慢说。”
归念想创业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在的这圈子年轻人起步都高,容易出头,也更容易摔跟头。最近这几年,常听到谁谁谁开发手游去了,谁谁谁做MCN去了,谁谁谁开了家医美院……都想跳出父辈的老圈子,做点自己爱做的事,可结果都不太漂亮,多是花钱买教训,真正历练到自己的却少。
折腾了一圈,最后都回了父辈的荫庇里。
可她不想。
妈妈回老家的那几年,她和爸爸在一起过日子,总是一言不合就吵起来。
她叛逆期来得迟,从初三那年,一直持续到高中毕业。那会儿她自己挺熊,她爸比她更熊,两人每周例行一吵。
离婚对归儒平的打击挺大,他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段时间,他似乎是想要开始做一个好爸爸了,操心起归念的学习和生活来,可脾气和耐心仍旧差得不行,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是你爸,吃我的,穿我的,还不能说你两句了?就你妈能管得了你,那你滚去找你妈去!”
财富从不意味着精神富足,身家再厚的人,脸红脖子粗的时候也一样面目丑陋起来。
他这句话归念记了好几年,长记性了,那以后只花自己的压岁钱,卡上的钱一分都不再动。
直到她大一那年,妈妈重新回了T市,和爸爸旧情复燃,一家人又住回同一个屋檐下,勉强维持着风雨招摇的平静。一直到如今。
可直到昨天,听到爸爸骂陈安致,又看到那被扔了一地的礼品盒,归念一下子炸了。她想独立的念头忽然变得异常迫切,再也不想按照父母规划好的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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