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把窗户开这么大?余秋,你不能吹风,要是发烧发热了······”剩下的话被有意的压住,进来的是一位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医生,一副金框眼镜别在胸前的贴袋上,一进门就直直的走向窗边,眼疾手快的关了窗。
一屋子的光渐渐变冷,丢失了太阳的丝丝热温。
谁也没抬头,谁也没搭话。
“余秋,你药怎么没吃?积极治疗病才会好,我听卢医生说已经找到适合你的骨髓配型了,下个月捐献对象就会来找你签合同,所以这个月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赶快躺好。”女医生一进来就说了很多顾期听不懂的话,顾期下意识收了收眼,打开了病人册。
余秋,17岁,桃县一中,患有白血病。也不知道是病册太过明了还是他眼神太好,顾期一下子就把关键信息捉了个遍。
少年心中一震,抬眼,不巧与余秋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对面的少年就那样看着他,一动不动,眼中似有一片星辰却又迎着视线渐渐暗淡;抬起的眼也只睁开半分,少年一身蓝白条纹病号服着身,一瞬间顾期只觉得竟然比那土成狗的校服还要好看。
女医生指了指他胸口的名牌道:“311号顾期。”
“嗯。”
“余秋病情特殊,麻烦平时多留些心眼,你也是男生肯定没有女生心细所以就多留些心眼,平时让他少吹风······”女医生耐心的向他介绍着余秋,顾期也记得认真,一改平时看起来不爱学习的模样,拿出记事本埋头苦记。
希望你可以陪伴我走完这一程。
余秋的目光一直尾随着桌旁苦记笔记的顾期,真好啊,17岁的青春永远是泛着迷人的光线。
等到顾期查完所有的房,他就回到了自己的休息室,坐在靠椅上。
刚坐上,手机就振动了。
老八:“干啥了,信息也不回,啥工打这么久?”
老八:“你人在哪?”
无归期:“护工,县人民医院。”
无归期:“我今天······”
老八:“你啥?”
无归期:“没,等下就回了,以后记得天天帮我请假。”
老八:“老哥,你把学校当你家?不请。”
无归期:“······”
老八:“······”
手机刚放进口袋里,休息室的门就被敲了,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顾期把衣服整理一下,转过身拿起一本《重症科护工须知》。
“我进来了。”门开了,一身病号服,左手拿着浅青色皮书的余秋缓慢的走了进来。
顾期松了口气,还以为是医生。
“那个,我想跟你认识一下,但我又不知道你长是什么样子,所以你能不能——”余秋将书双手环抱在胸口前,手里面抱着他一直拿着的书,可怜巴巴的盯着顾期的脸。
窗外的微弱的蛙声带着清亮的蝉鸣,掠过风,淡淡的飘进房内,深深浅浅的呼吸声在两人耳尖徘徊。
好像夏季又在春风消散之际悄悄来了。
顾期反应了过来,低下头,放下手中的东西,用左手将戴着的白色口罩摘下。
“你很帅。”余秋眯着眼睛笑着,两颊边扬起可爱的酒窝,白色的碎发别在眼间,只一瞬便生生的抓住了顾期的心头。青春期特有的荷尔蒙在两少年见弥漫开来,略微妙的氛围在二人间散发开。
顾期支支吾吾说着什么,结果声音越来越小,他的头往后稍稍仰了一下。
“你更好看。”顾期别过头,转过身去关了窗。
顾期的小举动全收进余秋的眼里,少年的嘴角微张,全身也逐渐放松下来,胸前的书也好似抱得不那么紧了。
顾期拖出一把扶手椅示意余秋坐下,两人的处境似乎有些尴尬,这也是顾期头一回和唐钧以外的人同处在一室之下,两个不熟的人在一块别提多让人全神戒备了。
啧,该不该说他有点紧张。
“你还是学生吧?你多大了?读高几了?”余秋甩出一连串的问题,也可能是意识到了什么,下一意识的用右手摸了摸右耳垂。
顾期先是一愣随后淡定道:“我是学生,现在18了不过身份证上还是17,桃技职中,高二。”
余秋想自己定是许久没人陪着说说话了,才像今天这样失态。
“难怪刚才听到李护士姐姐说有一个很好看的学生,想来她说的就是你吧。”
“你也是高二呀,我也是。”话刚说完,一抹暗伤的神色便又悄悄地遛进了余秋的一双明眸。
在桃一中时他也听说过一些关于桃技的谣言,例如什么打架斗殴,什么因谈恋爱打架互掐啥的。
但这似乎每个学校都会有所以余秋也并不会很相信,但一想到眼前的人也许抽烟喝酒谈恋爱,又或许在某个隐秘的地方还有为爱刻下的纹身,他便不敢往下深想,他这么帅,应该有很多女孩子追吧!
“这是什么书,看你一直拿着很珍贵吗?”思绪放空间顾期对上了他那双有些空洞的眼睛。
“也没有,李煜的词集而已,我挺喜欢的所以一直在看。”余秋将皮书打开纸质书带着特有的清香夹杂着少年身上微微的体香,不紧不慢的飘进顾期的鼻息。
顾期有些无名的紧张,左手一直放在裤袋里反复小心地摩擦着布袋,似乎这样就能缓解他的无名情绪。
“李煜的词不太适合你看。”
“是嘛?”
“嗯,真的。”
“你在桃技学什么专业啊?”余秋又摸了摸耳垂,慢慢抬头恍惚间两人视线再度交合在一起。
“服装设计。”
“那挺好的以后还是设计师,其实我也挺喜欢这个的。”
他好似在掩饰自己神色里的愁伤,一面是又似乎很欢喜。
“那你肯定很厉害,你可以亲手为我设计衣服吗?”余秋诚恳地凝视着顾期,似乎是想捕捉那人眼中是否闪过迟疑。
“当然可以。”顾期下意识伸起手来摸余秋的头,余秋没躲顾期也没碰。顾期略微不自然的收起了浮起的嘴角、上扬的眼眉以及伸出的手。
自己这是怎么了?
看到这样的无助少年谁都会想要怜爱,我只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顾期在心里默默地白了自己一眼紧接着与余秋拉开了一点距离。
“刚刚太抱歉了就是想知道你头发是染白的还是自己长的。”顾期收回的手放在工服里面反复用大拇指揉着其余四根手指头,眼神却放在余秋身上没有别开。
“自己长的,从去年开始头发就全变白了,蛮神奇的不是嘛?”余秋浅浅勾住嘴角,双眼朦胧。
一种莫名的哀愁便压迫着顾期的心。
顾期抬起来双手,从下往上的揉着眼睛,偷摸从手缝里看余秋。
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似乎很逊,可是下意识的就做了这个举动。
他看见那病服衬得余秋肤如凝脂,不晓得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还没有离这么近见过一个人,他见到那人的嘴唇浅粉,好似一□□就要泛红,又觉得那人脸色太过苍白,那嘴唇连同嘴角都染成白色。
他是越看越好,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最最好的。
“余秋!”
“余秋!”
每一声都比前一声还要紧张和着急,夹杂着不安。
顾期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被打断了,再想着刚刚的人一定是余秋喊她时的王医生。
“今天麻烦你了,非常抱歉,我该休息了。”
“嗯,那,你好好休息,有什么情况可以随时按铃不用亲自过来。”话落音仍未见有人回应,略有些斟酌的意味。
“好。”余秋缓缓从扶手椅上坐起,抬眼始终打量着身前的人。
“有事我一定会找你的。”
余秋刚打开房门就被王医生训斥,说是训斥不如说是担心。
顾期悄悄瞧着,他觉得王医生眼睛都已经腥红了,手也握成了拳头,他想难道余秋经常这样……
“都散了,都散了,别凑热闹。”
刚才慕声而来的病号和家属都往这看,随即又扭头就像已经习惯了一样。
余秋就站在王医生身前,怯怯的凝望着顾期,背对着王医生,他的身子动了动,还是不肯转过身去。
顾期想,他的视线早就被捕捉了,他终是看清了他,瘦长身材,削肩细颈,他那泛着珠光般的眼侧目视他,干涩与心悸包裹着,他始终记得那是什么感受。
空气突然变得凝重了,让顾期无法呼吸。
他依旧是抱着绿皮书,紧紧站在那儿,仿佛早就脱力了一般。
顾期想起了张爱玲《半生缘》里的一句话:“那一天的阳光始终很稀薄。”
僵持了十几秒,真的好像抽离了一个春夏秋冬那么长,那么滚烫又凄悲。
他看着那人对着他的眼神,然后就被牵离,困在了桎梏他的病房,那个消毒水盖过窗外花香的地方。
“余秋,你,你快躺下好好躺着,虽然说要下床走动,你穿这么少本来你免疫力就低,感冒个十天半个月可怎么办……”
“自己的身体不舒服就得告诉我们,还有不要这样子了,听到了没?”
“就算是没有希望了,你也不该这么作践自己,你爸妈都”王医生愣住了,急忙把嘴抿住。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余秋面色通红,他是这样说着,那皮质书却一刻也没有放下如视珍宝,这样子还如何躺下。
他突然就好似受到刺激了一样,兀自蹦出一句!
“别说了,算我求你!”那面色已是刷白,痛入骨髓,冷汗浸湿了他的衣衫,呼吸喝意识都变得困难和模糊。
大口大口的呼吸声,让王医生不知所措,她一时间都忘了该做什么。
深重的无力感,余秋的眼睛睁不开了,他想,我大概会死,是生是死对他来说早就无所谓了。
颤抖一直顺着心脏像四处扩散,该死了吧。
也许还有些不甘,都消失了。
顾期躲在暗处,直到刚才他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突然很焦急仅有的冷静让他回神。
“来人,抢救!”顾期按着警报器,大声呼救,虽然事发过但他绝对不能忍受再一次一条生命死在他的面前。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了,只有顾期这一喊所有人才反应过来。
他将门一脚踹开,冲进房内,撇开呆住无措的王医生,一把抱起了顾期,发疯似的跑了出去,焦急的将他放在了急救床上,一直到余秋被送进抢救室他还是跪在地上,他的全身都在哆嗦,他双手攥紧衣服,青筋暴起,双眼无神。
就像是场景重叠。
众人看着他,却没人敢上前。
王医生从病房里,缓慢的走来,她的全身都在流汗,她“扑通”一声跪在抢救室前,始终不敢抬头。
直到抢救室灯由红变绿再到熄灭,旁边的女护士才敢提醒他们。
“王…王,王医生,您起来吧。”护士畏缩不敢上前,无人没被方才顾期的气场吓到。
“我濒危退缩,自乱阵脚,我活该,我有失医德!”王医生下一秒就作势要脱掉她的白衣,几个护士拦也拦不住。
“您确实有失医德,要不是今天我在,搞不好就出了意外,不脱掉难道您不愧疚?”顾期阴沉的开口,双眼似剑,凌迟着王医生最后的狡辩。
“我想,他睁眼第一句话就是问您,你可不能,也不许脱掉这身衣服!”
他眼尾的腥红还是未减半分,冰寒道:“做好一个医生的本职,换做别人今天你保不住的何止是一件衣服…我想不用让我多说!”
周护士长闻声而来,被眼前的光景吓到,刚才的话她听了七七八八,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无权干涉医生,但要说实话,她觉得顾期做的对。
到时候可不止王医生一个人遭殃,是一个医院,是她们所有人的一辈子。
王医生最后还是颤抖着起身,她对眼前看起来仅仅十七八岁的男孩,又惧怕又打心底觉得他冷静得可怕。
等到余秋出来,王医生已经走了,顾期目送着余秋进了病房,他终究只是在门后站着,不说话,抽着烟,透过玻璃看着床上的人。
现在没人敢跟他说话,任由他站在那儿。
他就站在门后,他把烟掐了,沉默不说话,整整一个小时,他都没换过姿势,直到余秋慢慢恢复了意识醒了过来。
他刚想推门而入,却听见里面的人虚弱的说了句:“我还没死透?”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再也不敢往前。
他看见那双淡黑眼里尽是水雾,那泪流进了双耳,顾期想他一定对世界留有余念。
“你怎么可以死?不是说还要来找我吗。”不是反问,倒像是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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