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了, 鼹鼠人活跃起来。
时渊在“巢穴”里,看鼹鼠人跑来跑去。
鼹鼠人也是人。
他又可以执行人类观察计划了。
宁副官回了飞行器和道格拉斯待在一起,他联系陆听寒:“上将, 您今天要留在‘巢穴’里吗?”他犹豫了片刻, 压低声音, “回来的话安全一点。”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们情感上相信狄温等人, 但不可放低警惕。
陆听寒回头看了一眼。
池咏歌正蹲在一只鼹鼠人面前,为他抽血。他忙活一整晚,采集了很多信息, 比如鼹鼠人的血液、唾沫与毛发等, 一方面是他没接触过伽马深渊的感染群, 要把数据传回给联盟, 一方面是他真心想帮这群人, 期盼抑制剂有用。时间有限, 他匆匆忙忙,恨不得分裂成三个人。
狄温的女儿多萝西,一直跟着池咏歌。
她问了很多问题,关于联盟的,关于感染的, 关于抑制剂的……
她是打定主意要试试看抑制剂了。
陆听寒和宁副官说:“池医生应当是想留下的, 我们一起。而且, ”他又看向旁边, 时渊正在研究一条黑漆漆的隧道,尾巴弯出了问号,“想留下来的不止他一个人。”
宁副官:“收到。”
陆听寒挂断通讯, 时渊还在看隧道。
他对这四通八达的结构很好奇, 刚刚有一大批鼹鼠人钻进去了——不知是畸变还是年纪小, 他们的体型分外单薄瘦弱。
时渊正在努力研究,这条窄小的隧道通向哪里。
陆听寒站在他身后问:“要不要钻进去看一眼?”
“不要,”时渊说,“我会卡在里头。”
“不会的。”陆听寒怂恿他,“他们都那么灵活地钻进去了,你怎么会被卡住?”他伸手,在隧道前晃了晃,“有风,这条隧道不长,说不定你看一眼就知道通向哪里了。”
时渊纠结了。
他显然没听过一句话叫“好奇心害死猫”,也忘了陆听寒露出这神情时,绝对没好事。
“好吧,”他说,“那我试试,就看一眼。”
他接过陆听寒的手电筒,把上半身探进去,努力张望——
然后被卡住了。
时渊:?
时渊:??!
他听到了陆听寒没素质的低笑。
时渊使劲挣扎和扭动,尾巴乱甩,还是出不来。老半天过后,还是陆听寒拽住他的尾巴,手上用力,把他拉了出来。
时渊被拽出来,晕头转向地愣了几秒:“你又骗我!我就说会被卡住的!”
陆听寒:“不,我没想到。”
时渊:“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陆听寒面不改色:“是真的。”
“我不相信你。”
“真的。”
时渊狐疑地打量陆听寒。和之前一样他什么都没看出来,相信了他的人类:“好吧,以后你可不能怂恿我了,我没有那么灵活。”
到最后,时渊还是不知道那群鼹鼠人去了哪里。
他还想找其他鼹鼠人玩。
他害怕人类,但或许是鼹鼠人更像怪物,叫他不再胆怯。
——他是不怕了,鼹鼠人害怕了。
时渊蹲在一群鼹鼠人面前,问:“你们要去哪里呀?”
鼹鼠人:!
他们光速跑掉了。
时渊抓到了一个落单的小鼹鼠人,缓慢地摆动尾巴尖示好,说:“你好呀我叫时渊,你呢?”
小鼹鼠人:!!
她被吓得眼泪汪汪,哇地一下哭着爬走了。
时渊又找了个大块头鼹鼠人。那人像座小山一样堵在隧道前,抓着一块树皮在哼哧哼哧地啃。
时渊窜到他面前:“你好,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大块头鼹鼠人:“……”
他手一抖,树皮脱手而出,砸到了时渊脑袋。
时渊:“啊!”
他平白挨了一记,恶魔角还把树皮戳穿了,没等到回答,抬头一看那庞大身躯缓缓瘫倒,嘴巴一张,疑似有一抹白色灵魂飘出来。
陆听寒赶快把时渊牵走了。
其他鼹鼠人如释重负,看陆听寒的眼神充满感激。
时渊沮丧了:“他们都不喜欢我,和那些怪物一样。”
“他们只是不了解你。”陆听寒说。
“好吧。”时渊的尾巴垂下去了。
陆听寒问他:“想去哪里?我和你一起去。”
时渊的眼睛立马亮起来了:“我听摩根说过,‘巢穴’里还有一些有意思的地方。”
“那我们去看看吧。”陆听寒说。
时渊开心起来。
他们挑宽敞的隧道走,打着微弱的手电筒光。
他们找到了杰拉德书房,几个自制的木书架歪歪扭扭地站着,放满陈旧的书,小木桌上放了纸笔,写着他们看不懂的帝国文字,配图是一只只黑色的鼹鼠;他们找到了地下种植园,潮湿又阴暗的土壤中,生着白色和褐色的蘑菇,一小撮一小撮生在一起,有长有短,生机勃勃,像个小小的蘑菇王国;他们又找到了几间“教室”,树根做成的桌子上堆了不同的书,有几只鼹鼠人在努力练习发音,见到时渊,一哄而散。
他们还看到了类似哨岗的位置,有鼹鼠人在站岗和把守。
时渊说:“他们好厉害,有那么多不同的地方,像城市一样。”
“比起城市,更像是小村子。”陆听寒搂着他说。
“村子是怎样的呢?”
“比城市小的居住地,没那么多高楼,要宽敞许多。”陆听寒回答。
“你见过村子吗?”
“没有。村子里的人很早都跑去城市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陆听寒:“在纪录片里看到过。”
“好吧,我没见过。《殉道者》里倒是有一幕戏在村里发生……不过,我们没那么好的舞台布景。”时渊想了想,“以后这个‘巢穴’会出现在纪录片里吗?”
陆听寒笑了:“或许。”
“联盟的城市呢?”时渊又问,“拾穗城,风阳城,主城。”
陆听寒:“说不定也会呢。”
“那挺好的。”时渊也笑了,“他们都会看到我们的故事。”
晚上,他们两人和狄温吃了饭。
其他鼹鼠人吃生肉,而狄温他们更喜欢熟食。从公主的仓库中带回的罐头,明显改善了这顿晚餐,宁副官也从飞行器上送了些压缩食品过来。
晚餐前,杰拉德和摩根拖着一大袋肉,扔向每条隧道。
鼹鼠人们伸出利爪,“唰”地一下把肉拿走了,他们的眼睛在黑暗中反着光,穿行过隧道,窸窸窣窣的,很快传来啃食骨头的声音。
狄温和多萝西在火堆上煮汤,一口老铜锅里放了长草、磨碎的树皮和蘑菇,也不知是什么品种,褐色汤汁翻涌,冒出一个又一个浓稠的泡泡,香味独特。
时渊继续喝树根茶。
他喜欢这个味道。
身旁的陆听寒问:“这些怪物肉是从哪来的?”
“我们造了些陷阱诱捕怪物。”狄温边搅拌汤汁边回答,“拉姆达深渊就在附近,它的感染特征是‘浮空’,感染群全部拥有飞行能力。擅长飞行的鸟类被感染后,
四处旅行。你们听说过北极燕鸥吗?”
时渊看向陆听寒。
陆听寒回答:“是那种迁徙路途很长的鸟?”
“对。”狄温点头,“在末世前它们是迁徙路程最长的动物,每年都要在南北极之间飞个来回,去觅食,去繁殖,去越冬。很多年前,有一群北极燕鸥被拉姆达深渊感染了,从此留在附近。”
“它们太能飞啦!”多萝西轻快地接话。
她拿起木勺子舀了口汤,吹一吹,尝了口咸淡。
她继续说:“北极燕鸥飞来飞去的,根本不会停下,感染了好多其他生物。它们似乎留恋拉姆达深渊,不肯飞太远,所以这里的空中有大量感染生物。它们喜欢同类相食,我们用毒草的汁泡好鸟肉,放在地上,等它们吃完就会被毒死。”
池咏歌说:“那它们的肉里不会带毒吗?”
多萝西笑了:“有毒。但我们也不是正常人呀——”
她龇了龇锋利的牙齿。
时渊想起什么,问:“城里的空中鱼群也是这样?”
“是的。”多萝西答道,“它们本来是公主的宠物,从地下水族箱逃出来了,一直在空中飞。”她放下勺子,双手在膝盖上支着,捧着脸,“我还挺喜欢那些海豚和鲸鱼。”
她长得丑恶,头上别了朵小黄花,做出这动作时叫人想到娇俏的少女。
又或者说,若她没被感染,想必楚楚动人。
“别瞎说!”狄温沙哑地呵斥她,“那些是怪物!”
“妈妈你总是那么讲——”多萝西拖长了嗓音,“反正我们又赶不走它们,就欣赏欣赏它们咯——”
“胡闹!”狄温把锅铲“砰”地一声敲在锅边,“去去,吃饭去。”
每人拿到了一碗热腾腾的、不知名的树皮蘑菇汤。时渊尝了尝,不好喝也不难喝。
狄温还开了好几个罐头,有茄汁黄豆有番茄通心粉,帝国的密封技术成熟,这些食物没变质,配上热汤和联盟的压缩饼干,居然有几分丰盛。
“啊——”杰拉德深深感慨一声,“太好吃了,我都快忘记番茄是什么味道了。狄温女士,你们把所有罐头都带回来了吗?”
“嗯。”狄温回答,“罐头本来就不多。公主怎么会吃罐头?那些是留着应急的。”她干笑两声,“也算是派上了用场。”
池咏歌一边吃饭,还一边在终端上翻阅数据。
他还在争分夺秒地研究鼹鼠人和融合剂与抑制剂。临阵磨枪,这是硬着头皮也得上的一场战争。
晚上,池咏歌还在挑灯夜战,多萝西陪着他,拿着一支抑制剂看,满是期待。
时渊和陆听寒是在“巢穴”里睡的。
摩根带他们去了一个稍大的洞穴,地上铺了大量干草、树叶、鸟羽和兽皮。他说:“这是我们的床。”
这天然的床铺很柔软,还有树叶的清香,时渊抱着尾巴在上头打滚。
陆听寒花多了点时间观察外头活动的鼹鼠人。
他的观察与时渊不同,是严谨又缜密的,带着研究性。时渊知道他在了解这群人,就没打扰他,继续打滚,直到陆听寒回到他身边躺下。
熄了手电筒,树叶的淡香更明显了,明明在地下,仿佛置身辽阔的野外。
时渊说:“陆听寒!这是不是野营的感觉!”
陆听寒回答:“大家一般会住进帐篷里。不过的确有点像。”
时渊滚了几圈,滚进他的怀中:“那明天我们做什么?”
“刚刚和狄温商量了,去附近的一个小城市看看情况。她怕光,我们得在天亮前就出发。”陆听寒揉了揉时渊的脑袋,“所以快睡吧。”
时渊:“呼噜呼噜呼噜……”
他满意地睡着了。
外头是鼹鼠人爬行的声音,夜晚正是活动的高峰期,采集蘑菇,砍伐树根,整理物资,学习文字和站岗守卫……
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让这里像个小小的村落。
这里确确实实,是属于人类的地盘。
第二天,时渊很早就被陆听寒叫醒了。
狄温和他们回到地面。天还没亮,飞行器在一片浓郁的黑暗里,前往西方。
30分钟后,一座小城市的废墟出现在面前,断墙被夜色吞没,仿佛一头死去的野兽躯体。
狄温说,这以前是座很重要的关口城市,有重军把守。
狄温:“我上次来这里,它还算完好,只是被一群鼹鼠占领了。”她尖利地笑了,“现在鼹鼠没了,这里也被毁了,那帮怪物比我想的还讨厌。”
“下去看一看情况。”陆听寒说,“说不定地下没被破坏。”
飞行器缓缓降落,几只感染的鸟睁着灰白眼睛,看了看他们,又飞走了。
他们到了这城市的地下,也是一片狼藉。
不知什么生物来过,把建筑撞了个七零八落。
狄温:“又是那群鱼。它们总是到处找吃的,饿死鬼投胎。”她有些疲惫地坐在一块碎石上,“你们慢慢看吧。”
时渊和陆听寒各自拿了个手电筒,穿梭在废墟间。鱼群气势汹汹地游过这里,墙体都被撞穿了。高大的市政大厅坍塌成废墟,肯定有那鲸鱼的功劳。
但,即使城镇坍塌成这样了,依旧能看出过去的战斗痕迹。
弹孔,□□,弹壳和手榴弹破片,火焰燃烧后的黑痕……
这里曾有一场恶战。
陆听寒若有所思。他带着时渊,专门去哨站的废墟。
“你在找什么?”时渊问他。
“看看能不能找到作战记录。”陆听寒说,“大多数士兵的头盔是自带记录仪的。”
时渊也帮着他找。
找了老半天,什么都没有,头盔和终端的碎片到处都是,根本没用。
直到他的尾巴掀开一块石板,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对讲机?
他用尾巴卷起对讲机,晃着去找陆听寒:“快看!”
陆听寒接过来,找道格拉斯要了螺丝刀和电池,撬开已经变形的后盖板,清掉灰尘和破瓦砾,换上电池。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他打开对讲机。
它的线路奇迹般地完好,发出“吱哇吱哇——”的声音。很快,一段被录制的对话传来:
【……一队收到!一队收到!】
【二队收到!】
【三队收到!】
队伍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命令。
陆听寒倒退了几十秒钟,开始重播。
【……吱哇吱哇!滋滋——我是李斯特上将,各小队注意,我们将撤退到尔顿!】
隔着数十年的光阴,爆炸声不断,男人几乎是吼出声。
【重复一次,我们将撤退到尔顿!!】
【一队收到!一队收到!】
【二队收到!】
【三队收到!】
【……】
狄温的神情瞬间变了。
她喃喃:“李斯特上将……我、我还以为他早就死了!”
“看起来他们往尔顿撤退了。”陆听寒看向她,“你有印象吗?”
“不不,完全没有。”狄温哑声回答,“我不知道这件事。那个时候国王下令杀死鼹鼠人,不让恐慌继续蔓延下去……我们忙着求生,没法关注战事。”她的手抖了起来,“我真的以为李斯特上将已经死了!早就死了!”
她睁大浑浊的眼,呆了几秒钟,急切问
:“下一次——下一次尔顿的通讯什么时候来?!我要听!让我听一听他们的声音!”
之前,狄温绝不相信尔顿有幸存者。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听“回声”的频道。
陆听寒回答:“3天后。”
狄温太过激动,整张脸都在抽搐。她低声道:“李斯特是帝国最伟大的将军,”她使劲搓了搓手,“难道尔顿真的还有人……?那里……”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通讯打断了。
池咏歌独自留在了“巢穴”,和鼹鼠人待在一起。此时他的声音传来,在城市废墟里回荡。
他喊道:“听得到吗?!‘巢穴’需要支援!”
“怪物来了!我们需要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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