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渊看着全息地图。
飞行器在地图上是蓝点, 尔顿的位置以红点标注。他们一天天接近,离尔顿只有1200公里了。
1200公里。
陆听寒告诉他,对飞行器来讲这距离并不长, 奈何雷暴雨太强。
时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全息地图很有意思,飞行器慢慢向前,显示出周遭扫描出的地形,配上雷达有节奏的“滴——滴——”声、涟漪般荡漾开的声波效果,莫名有种解压感。
他已经看了快20分钟了。听说, 他们很快会抵达一座叫“马斯鲁尼”的帝国城市。
身后传来脚步声, 然后一只手伸过来,摸了摸他的头。
陆听寒说“时渊, 吃饭了。”
“好。”时渊答应道。
晚餐还是池咏歌做的。
番茄罐头配速食面, 还有脱水蔬菜。位置不够了,有人在桌边吃有人在沙发吃, 更多鼹鼠人在阴暗的角落坐着, 啃食生肉。
刚开始鼹鼠人还畏惧飞行器, 在仓库挤作一团,好在他们很快适应了。
这些天, 时渊尝试和他们交朋友。
鼹鼠人一个个怕得要死, 最多细若蚊足地“嗯”“哦”“啊”地回应一句,立马溜走。时渊不高兴了,碍于词穷给他们起不出十个外号,给陆听寒告了几回状。
陆听寒没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掏出糊弄大法,时渊得到了摸摸, 满意而归。
狄温非常怀疑时渊的身份。
毕竟, 怎么看时渊都是怎么好看养眼的一个人。
即使他有感染特征, 也不该是恐惧的来源。
她试探性问了几次,联盟几人守口如瓶,她也就不再追问,心想,大概世上就是有那么玄学的事儿。
她是放下了疑惑,其他人腹诽,心想确实,没人能想到深渊成精了。
深渊不但成精了,深渊还在飞行器上打牌。
在拾穗城,时渊和周平安他们打牌,输了个彻彻底底,败光了陆家人不服输的口碑。过了那么久……他继续输着。
有时陆听寒得空,他们在活动区打牌。狄温路过,旁观了好几次,终于没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时渊,”她说,“如果你去赌场,半天就能把自己输出去。”
“会么?”时渊问。
“会的。”陆听寒帮忙回答。
扔几次骰子打几回牌,新鲜深渊带回家。
时渊从没有筹码,他那点微薄的积蓄,也弥补不了滔天巨款。
陆上将教育了他,这就是为什么人们要避开黄赌毒,争当优秀市民。
他说“放在古代欠债多了,要不然做牛做马,要不然以身相许。”
时渊“我是哪一种呢?”
当晚,陆听寒就告诉了他答案。
窗外暴雨淋漓,时渊连尾巴根都软了,在陆听寒怀中说“这不算黄吗?”
陆听寒说“我与赌毒不共戴天。”
时渊“……”
第二天,时渊早上吃了干面包。
池咏歌在给一个鼹鼠人做检查——他名叫布鲁诺,自愿注射了抑制剂。
池咏歌先给他注射了005l的剂量,观察效果。
这些天下来,布鲁诺时常犯恶心,精神不振,但生命体征很稳定,血液中的感染浓度也下降了些许。他依旧畏光,手指甲和牙齿依旧会无止境地生长,可这是个好兆头。
池咏歌很谨慎,缓慢给他加大用量。
在他们还有半天抵达马斯鲁尼时,天气稍好。
闪电和雷鸣似是累了,不再歇斯底里。时渊一觉醒来,睡眼惺忪地趴在窗边看,玻璃上几点水珠滑落,细雨朦朦,他居然看清了稍远处的黑色山脉。
他想,雨要停了吗?
他不讨厌下雨。
荒原和高林下雨时暗无天日,到处灰扑扑,他会找树洞或者岩洞暂时躲避,一串串水流自头顶淌下,渗入脚下的土壤,只留下湿润的光泽。等下完雨了,空气清新,千奇百怪的怪物通通会跑出来,这是属于怪物的生气勃勃。
而在城中,若是一场急雨,人们总会匆匆小跑着,拿大衣遮过头顶。时渊不太爱看天气预报,有一次下班被雨困住,他刚想拿林叶然的外套挡雨,就看到黑车停在街角,陆听寒撑一把纯黑的伞向他走来。然后,陆听寒揽着他走过街头,他雨伞压得低,别人认不出上将,他们可以闲庭信步。
时渊也为陆听寒打伞过。
奈何身高差距摆在那,他得努力把伞举高,才不会压到陆听寒。
他努力归努力……至于陆听寒的头被伞骨打过多少次,只有他本人知道了。
不少人会因为雨水而心情低落,但时渊喜欢小雨细雨暴雨台风雨,他喜欢下雨,也喜欢雨停。
远处的山脉线条很好看,他的尾巴尖开始欢快摇曳。
然而,不多时,雷达和感染探测仪发出了警报。
于飞行器的后方、浓郁的阴云中,似有一群东西在尾随他们。
时渊去了指挥室,陆听寒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
雷暴造成的干扰太多,那群东西的信号若隐若现,飘忽到几乎像个错觉。他在观察了一两个小时后,说“是那群空中的鱼。”
时渊问“我们在那座秘密城市里遇见的?有鲸鱼和海豚的那一群?”
“对,就是它们。”陆听寒回答。
池咏歌不寒而栗“等等等等,我们这都飞出去多少公里了?它们——它们一直跟着我们吗?!”
“看起来是的。”陆听寒说,“帝国的气候不好,能见度非常低,如果它们离得足够远,我们是察觉不到的。进入德尔塔深渊的影响范围后,雷云密集,它们藏得就更好了。”他指了指屏幕,“较大体型的能够看到,比如那头鲸鱼。”
“为什么?”池咏歌问,“为什么要跟着我们?”他有些烦躁地挠头,“都是公主养的鱼,老实待在鱼缸旁边不好么?”
“不全是公主的鱼。”沙哑的声音响起,狄温驼着背走了进来,“那条鲸鱼不是。”
众人看向她。她顿了顿,解释道“秘密小镇的水族馆,还是太小了。之前公主要养鲸鱼,国王从南海运了一头回来。空间不够,鲸鱼每天都在撞玻璃,用头撞,用身子和尾巴撞。”
陆听寒说“智商较高的动物往往需求也高,不该被养起来。把人这么关起来,人也会发疯。”
“是的,可是小公主哪里在乎这一点?”狄温发出讽刺的尖笑,“那条鲸鱼是抑郁和孤单而死的,她不在乎,说鲸鱼不好玩,以后不养了。自那之后水族馆里再没有鲸鱼。所以,鱼群里的鲸鱼不是从那来的。”
池咏歌问“那是从哪里来的?”
“谁知道呢。”狄温耸肩,“感染生物做什么都不意外。”
有这样一群怪物跟在身后,怎么都让人不放心。等到雷雨又起,鱼群的踪迹难以捕捉了,他们行进得更加小心。
晚上,时渊躺在陆听寒的怀中说“如果鱼群来了,我该杀死它们吗?”
“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这么做。”陆听寒说,“万一我们来不及,至少帝国这边还能多坚持一会。”
若“深潜”失败,主城的感染生物完成了进化,联盟不可能幸存。
那些生物拥有无尽的时间,早晚会来到帝国境内……但,联盟和帝国路途遥远,在它们抵达前,帝国人民会有缓冲期。
缓冲期有多久?谁也不知道。
帝国人民在缓冲期能做出什么,避免灭亡?更没人知道。
可他们不能放弃任何希望,哪怕它比残烛还要微弱缥缈。
“好吧,”时渊说,“我明白啦,不到万不得已不杀死它们。”
陆听寒亲了亲他的黑发。
好在鱼群只是远远跟着,并没有进攻的意思。
池咏歌和布鲁诺那边,也有了新的进展。
晚餐时,时渊正在对付玉米汤,突然听到了一声叫喊!
那叫喊介乎人类与野兽之间,充满狂喜。他一回头就看到布鲁诺站在光下,那明亮的光落在他畸形的身躯、黑色的毛皮。
这是前所未有的,大部分鼹鼠人都躲在黑暗的仓库里。
布鲁诺的眼睛湿润了。
他说“……我没有那么怕光了。”
一天后,他们抵达马斯鲁尼。
那确实是一座大城市。飞行器绕飞了一圈,时渊估摸着,大概有一个半风阳城那么大。
和之前一样,10名鼹鼠人率先落地,跟着狄温钻到土下。有了他们,探索地下城市要方便多了。
短短一个小时后他们回来了。
狄温摇了摇头。
这座城市也被毁了,无法居住。
众人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失望。
狄温又说“不过,我们也找到李斯特将军的线索。在那些城中遗骨的军装上,有些系了蓝色的袖章。”
李斯特将军是帝国最伟大的将军,深得国王赏识。
为表彰他的功绩,他本人及麾下的高级将领戴着蓝色袖章,意为“英勇之师”。
这些天众人稍微绕了绕路,去了附近大大小小的城市。有好几次鼹鼠人回来,时渊听他们说,看到了蓝袖章。
他们好像循着袖章,追溯旧时的路。好像看到李斯特将军和他的军队,一次次坚守,一次次败退,慢慢朝着首都撤离。
——他们败得一塌糊涂,他们没守下一座城。
他们还活着。
接下来,没有顺路能去到的城市了。
狄温说“看来,我们只能去尔顿看一看了。”
两天后,联盟主城联系他们。
关教授说,被时渊感染的一批爬行生物躁动,很快就会破开晶体了。傅修中将做好了一切准备,军队蓄势待发。
这几个月来,他们做了很多努力,比如想办法关押小型感染生物,比如调用兵力、构筑防线,比如尝试破坏黑水晶,直接杀死其中的怪物……
黑水晶几乎无法被破坏,主城也没有那么多资源,去保证关押的感染生物绝对安全。
战争是早晚的事情。
陆听寒听完了关教授和傅中将的报告。
“我知道了。”他说。
关教授讲“不必担心我们,还有时间。”
傅修也承诺道“上将,请相信我们。”
陆听寒嘱咐了他们一些事项,挂断通讯。
时渊翘着尾巴拿着数独,刚好推门进来。他轻快道“我又做完了一页,你帮我看看?”他又问,“你刚刚是不是在打电话啊,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陆听寒笑说,“过来吧,我给你看一看。”
暖色光下,时渊窝在他身边,用尾巴绕住自己。
陆听寒仔细检查一番,告诉时渊“都对了。”
时渊“哇!!”
他高兴了一整晚。
两天后,他们收到帝国的呼叫。
“播报坐标588911, 12072……沙沙沙沙……任何幸存者可前往该坐标,帝国与你们同在!我是通讯员0293……哗沙沙沙……”
“再次播报坐标58……哔哔——帝国与你们同在!通讯员0293,第29次呼叫结束,第29次呼叫结束。”
滂沱的雨如亿万支利箭射穿大地,风一吹便如烟如雾。那电波中的呼叫像一个幽灵,漂浮在冰冷的夜,游荡于这场百年未停的雨中。
距离尔顿,还有150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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