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湖之上, 疏狂界和坤舆界的建交以迅雷之势传遍整个诸天万界。普通修士仅仅听说些许流言,尚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万界上层则不约而同放下曜台之事, 迅速联络各自的代表,询问详情。
临时安置点,九德界房间。
中央立着数块通讯镜,上层的长老们、不出世的老怪物们齐聚一堂,火急火燎地要求和郁汇报。
房间内还有一名紧急从九德界拨来的佛修,侍候一旁,替和郁疗伤。
和郁半撩开衣袍,一面让弟子疗伤,一面诉说疏狂界的情况。从黑柱的升起、界域封闭、曜台死战到坤舆界出现总统大局, 详细情况到细节全说了。只是话语间不留痕迹地略过自己的私事和想法。
长老们的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 听罢他的说明, 絮絮叨叨地讨论。
“为什么疏狂界会和坤舆界建交?一点迹象都没有!”
“那个节骨眼上, 疏狂界除了答应坤舆界, 也没有其他办法。说起来事态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黑柱到底怎么出现的?现在连个说法都没有?你们也不查查。现在连个预案都没有!”
“怎么没有预案?不过没想到事态会到这一步。天魔入侵前, 本以为疏狂界会解决掉黑柱, 或者干脆沦陷算了, 那时的预案是以疏狂界沦陷为基础, 策划分割疏狂界的遗产。天魔入侵后,最为紧迫的预案是转移曜台。没人想到坤舆界会横插一手,还插赢了!”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推脱卸责!眼下最重要的是准确判断形势、及时扭转策略。比其他界域晚一步,我们就落后一步。”
“倒也不必这么着急, 建交之事发生得太快, 不止我们, 其他界域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的对策, 恐怕也要几日才会出来。”
和郁面上静静地听,屈起手指,一下下敲着扇骨。
长老们的话全溜进耳朵,没有漏过一句。更深处的脑海里,一幅幅画面浮上来。天问碑的魔域秘境,他本以为要同无谶死于鸦隐之手,她只身拖住魔主谈瀛洲,把他们都救出去。曜台之下,魔气弥漫,筋疲力尽,真正离死亡只差一步,漫天的佛符又救了他一次。那句沉着镇定的声音,他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和郁!”
长老的话猛地唤醒他。
和郁抬起眼眸,笑道:“在。”
“坤舆界的那个代表,你怎么想?听说是她组织伤员,统领战争。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敲击扇骨的手指漏了半拍。
和郁还是那么笑,“很聪明,他日在天曜大战,会是个强劲的对手。”
他看着通讯镜和长老,脑海里却浮现出另一副画面。深深的湖底,幽暗的视野,噗通的入水声,视野一片片变亮,从光明伸来的手
第三次,她把他从不见天日的地狱拉了回来。
一名长老面露不悦,“不过是个元婴期,仗着佛力克制魔气罢了。”
“小瞧她的话,会输得很惨。”和郁笑意愈深,“疏狂界就是最好的例子。”
长老们又问了点细节,便关闭通讯。
身上的伤也治得差不多,佛修疲惫地换了口气,“身上的伤只需静养。丹田还有一缕魔气,我这就帮师兄净化。”
“丹田?”和郁勾起唇角,拦下弟子的手,“不用,这就行了。”
弟子慌忙道:“师兄,丹田非同小可,怎能不治?”
“我去找坤舆界代表,让她出手,顺便探听情报。”
和郁起身,抬手划出一面水镜,照了照,不太满意。
脱掉里衣,绷带从腹部缠到胸膛中间,露出半边胸膛和锁骨。披上青色外袍,本该在脖颈处合拢系紧的衣襟,一直开到腹部。腰带也系得松松垮垮。
这才满意地笑了。
弟子看着这一幕,嘴巴张得能吞鸡蛋。
好家伙!
锁骨、半边胸膛全露了出来!腹部半露不露,几层浅薄的绷带更好衬托出腹肌的线条。要死!比全脱了还可口!
师兄太会了吧!
等等,师兄要穿成这样去找坤舆界代表?莫不是打算色/诱?
不愧是师兄!豁得出去!敢于为九德界牺牲色相!
和郁扯了扯衣襟,青袍愈加凌乱。用力咳了咳,才红润起来的脸色又苍白下去。
弟子脑子里蹦出三个字:病美人。
原来师兄走的是这种路线么?还以为是伪君子呢。不对,装病不正是伪君子。
弟子看直了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和郁仿佛没有感觉到异样一般,笑道:“怎么了?”
弟子的脸色纠结万分,嘴唇动了许久,才挤出两个字,“加油?”
和郁坦然地接受这句话,懒得管弟子怎么想,出了房间,径直走向坤舆界的安置点。
他在门口重重咳了咳,才敲门。
“进来。”她的嗓音不同以往,带上些许忍耐的意味。
和郁慢慢走进去。
房内的景象仿佛一巴掌,把他的脸扇得更惨白。
房内只有她,和那名走下坤舆界飞舟的男修,他曾咬文嚼字地宣称他是她的人。
和光陷在藤椅里,紧紧贴着靠背,抓着一边扶手,手指泛白,似乎难以忍受。
那男修站在她身前,俯下身,左手撑住另一边的扶手,右手抚摸她的眉眼。
仿佛他把她圈在藤椅一般。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
她的呼吸喷在他的唇边,唇钉凝结一滴滴水雾。
和郁进来,两人也没有动,仅偏头瞥来一眼。
她挤出笑容,指向一旁的藤椅,嗓音有点哑,“坐吧,我快好了。”
那男修把和郁从上到下打量一眼,唇角弯了弯,笑意有些嘲讽。
和郁走近,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几近令人窒息。
地上满是绿植和种子,伤药的空瓶空罐,浸透鲜血的绷带,干瘪的枯肉,红润的血肉。
她换了袭新僧袍,沉香味极重,依旧挡不住身上的血腥味。手臂、脖颈、锁骨的伤口用红线密密缝过,精细程度甚于医修的手段。
男修的手指连着红线,正在帮她修补眉尾的伤疤。红线在皮下钻来钻去,她疼得闷哼几声,呼出的热气洒在他脸上。
一滴水顺着唇钉滑下来,分不出是热气凝聚而成,还是他流出的汗。
她似乎难以忍受般,扶手被抓得嘎吱作响。那男修撑住的另一边扶手也嘎吱作响。
她越陷越深,藤椅晃起来。
和郁直直地盯着,忍不住出声问道:“和光道友,这是你道侣?”
哗——
眉眼迸出一束血流。
残指登时直起腰,拉开两人的距离,哂笑一声,手指紧紧按住眉尾,“道侣?”声音扭曲得变尖。
“疼疼疼。”她也跟着他的手指,直起腰,“小心点,红线差点钻进眼睛。”
残指轻哼一声,重新为她缝好伤口。
和光斜眼望向和郁,解释道:“不,他是我手下”哗——又是一束血流,她连忙改口,“好友,他是同生共死的好友。”
血流止住,最后一道伤口缝好。
残指退后几步,凝视她身上的红线,满意地笑了笑。
和光揉了揉眉尾,询问和郁可有事情。
和郁故意咳了咳,轻声道:“是这样,在下丹田内还有一缕魔气,门下弟子技艺不精,无法净化,故来找道友帮忙。”
“那简单。”
和光站起身,走到和郁身前,伸出手去,还没摸到丹田。一只绣满红线的手从斜刺里冒出,猛地打开她的手。
和光讶异地看着残指,“你干嘛?”
“我还要问你呢。”残指皱眉瞪她,“你干嘛!”
“给他疗伤啊。”和光也皱眉,神情疑惑。
“那可是丹田!”残指拔高声音。
“对啊,修士的丹田极为重要,才要及时治疗。”和光莫名其妙地看着残指。
“男人的丹田!你治个什么治!”残指气急败坏,恨不得摇醒她。
“所以,男人的丹田怎么了?”和光面露深思,似乎终于意识到这个问题。
“总之你不行!”残指疲惫地捂脸,懒得同她计较。突然想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和郁,怪不得穿得骚里骚气过来,原来打着这个目的。
和郁和气地笑,就这么坐着,被揭穿了,不害羞也不尴尬,任残指看。
这时,残指眼神一亮,道:“等等,我想到了,随行而来的还有观音禅的圣手,她净化魔气,可比你厉害多了。”
和光点头,“原来那位师叔也来了,那就让她来吧。”说完,掏出玉牌,命令下去。
和郁看着残指的阴笑,心里头打鼓,问道:“这位观音禅的师叔是什么人?”
话音刚落,门就被轰然推开。
“师侄,哪位点名要我医治?”嗓音又尖又细,竟然分不清是男是女。
和郁偏头看向门口,扇子都吓掉了。
观音禅的师叔扭着腰,风姿绰约地走来,胸前摇摇,胯/下鼓鼓,眼神射到和郁身上,径直走过来。
“哟,就是这位小哥?”
和郁被祂扭住下巴,强迫抬起头。细长的手在他脸上拍了拍。
“长得真俊,治疗丹田啊?”观音禅师叔勾起暧昧的笑容,冲他挤挤眼,“放心,会让你舒舒服服。”
和郁吓得脑子一片空白,心里我了个大槽,拂开师叔的手,猛地站起身。
“我我觉得暂时不治也行,下次再拜访。”
和光担忧地看着他,“丹田重要至极,怎能这样?”
和郁咽了咽喉咙,“今日有要事,急着处理,改日再来吧。”
“不必担心,师叔医术极好,捅进去,搅一搅,拔/出/来,很快就好,一眨眼的事儿。”
和郁的肩膀被她压住,又被她强硬按进藤椅。
和郁吓得脸上血色全无,刚想武力脱出,两只手突然被红线绑住。
残指阴笑,“你都穿成这样来了,怎能让你白白回去?”
下一刻,欢喜禅师叔顶着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俯身下来,双手摩挲着,舔唇笑了笑,“道友,我还兼修欢喜禅,若你不嫌弃,顺便双修”
和郁心灰意冷,差点放声大叫。
宁非天来的时候,正巧看见这一幕。
和郁的身体被红线紧紧绑在藤椅,脑袋被和光死死按住。一个不男不女、又男又女的和尚站在和郁身前,雌雄莫辨直直往他腹下掏。
宁非天吓得楞在原地,一只脚抬起来,硬是没敢踏进去。
“我他妈”眼瞎了?
唰唰唰——四道眼神射过来。
和郁望过来,凄惨地喊道:“宁兄救我——”
宁非天收回脚,艰难地挤出三个字,“走错了。”
说完,火烧屁股地出门,还帮他们紧紧关上门。
宁非天站在门口,摸着胸膛喘气,哦豁,太刺激了,有点受不住。
他脸上有点烧,忍不住掏出酒壶,喝口酒定定心。
接着,挣扎声、惨叫声、呻/吟声不间断地从里边传来。路过的行人惊恐地看过来,看向宁非天的眼神更加惊惧。
把门的宁非天拉不下脸,恨不得找个地儿钻进去。
半个时辰后,惨叫声停下。
和郁颓然走出来,丹田净灵,一脸生无可恋。
宁非天难为情地避开和郁的眼神,抬脚走进房间。
残指和欢喜禅师叔可惜地摇头,和光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宁非天觉得应与和郁有关,轻轻咳了咳,问道:“和郁丹田魔气是这位”宁非天飞快瞥了欢喜禅师叔一眼,“这位师叔净化的?”
欢喜禅师叔叹了口气,“我倒希望是我,可惜哪,这么俊的脸,太可惜了。”祂摇头,朝门口走去,“我去外面溜溜,说不定还有需要净化丹田的小哥。”
宁非天的心颤了颤,不敢问师叔是男是女。
和光感叹道:“哎,和郁心魔这么重的人,竟然凭借意志力自个儿净化了魔气。啧啧,人的潜能无限啊。”
宁非天看着欢喜禅师叔的翩翩背影,干巴巴道:“确实,人的潜能无限。”
和光回过神来,问道:“找我有事?”
宁非天抛开杂念,面色严肃起来,深深地看着她。
和光顿时明白他的意思,给残指一个眼神,示意他出去。
残指扫了两人一眼,轻哼一声,带上门出去了。
和光布下阵法,隔绝里外,“先坐吧。”
宁非天走向她原来坐过的藤椅,没半点架子地懒懒坐下,深深陷进椅子。长长地舒口气,似乎疲惫至极。
“你还记得建交的事儿吗?”
和光拖着另一张藤椅到他面前,坐下,拎出疏狂界和坤舆界的代表信物玉牌,点头,“怎么会忘?”
两块玉牌的系线互相绕了好几个圈,要解不解。
宁非天直起身,语气严肃。
“在碧湖,你们只说‘驰援战略盟友界域’,没直接点出盟友是谁。我说’多谢’,确实承认了,却没直接认下。长老团开会,就此讨论,那些老头子说这事儿还有回旋的余地。”
他伸出一根手指,拨弄玉牌,作势要解开结圈一般。
和光直直看着他,笑道:“你怎么想?”
他挤出笑容,“我怎么想有什么用?长老团权势比我大,碧湖上我借势代表整个疏狂界,再过些时日”
和光喝道:“哪来的妖怪冒充宁非天!还不速速现出原型!”
宁非天被唬了一大跳,接着反应过来,按住眉心,笑了。
和光也笑了,“我认识的宁非天可不会说这种话,你喝高了?”
宁非天长长地叹了口气,“这话,是严大头对我说的。我清楚他说的就是长老团的想法。”
“那你呢?你自己怎么想?”
“那些老头子还沉醉在第二大界的美梦里,还没看清楚,也没想清楚,当时的局面,疏狂界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从黑柱升起的那一刻起,疏狂界就输了。哪怕是现在,除了答应你们,我们别无选择。”
他一脸愁容,笑也难看得很。
“可你还是很不爽。宁非天,你是不是觉得坤舆界高攀疏狂界?”
宁非天面色一顿,压着眉头,半阖眼皮,直勾勾看了过来,一字一顿,“高、攀?”
和光定定地回看,双目对视,犹如两人之间的玉牌系线,紧紧绕在一起。
“高高在上的疏狂界,不得不屈尊降贵去成全坤舆界,觉得委屈了?”
宁非天哑然失笑,挪开目光,“这倒没有,你怎么说得像话本一样?自知之明还是有,谈不上什么屈尊不屈尊,只是”
和光紧紧咬住他的话头,“只是什么?”
“天曜大战将近,那些老头子怀疑,坤舆界在这个节骨眼出手帮忙,目的是借疏狂界的力量往上爬位。”
“呵。”和光毫不掩饰语气里的讽刺,“这倒不用你们担心,往上爬这事儿,坤舆界不用靠别人。你们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听说你们的两大战力死光了。这次天曜大战,你们能不能保住第二大界的位置还是问题,虎视眈眈的界域可不少。”
和光没有错过宁非天脸上任何细微的情绪,却没捕捉到一丝苦恼或担忧。
他笑得如释重负,“行,我知道了,我会把你的话传达给那些老东西。”
他屈指弹了弹玉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系线又绕了几个圈,两块玉牌贴得更为紧密。
和光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伸到他面前,“坤舆界的礼物。”
他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没接。“这是什么?”
“催生佛力的阵法,不通过丹田,也不通过佛门功法,直接用灵气阵法催生佛力。不知是哪座禅的前辈留下的,对佛修来说毫无用处,现在恰好对你们有用。”
催生佛力的阵法,疏狂界人才辈出,若想研究,定能研究得出。但是,从研究到落实需要时间。此时,他们缺得恰恰就是时间。
这部功法,正是雪中送炭。
宁非天还是没接,沉声道:“你要什么?”
“【世界的终极】。”
他笑了,直接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她也笑了,“我就问问。”接着,她严肃起来,“你说过,疏狂界没有异界来魂,为什么?万界都有异界来魂,为什么只有你们没有?”
“不是只有疏狂界没有,不周界也没有。”
有史以来,不周界屹立于万界巅峰,从未跌落。
“为什么?”
宁非天抬起食指,指了指天,“我们能看见天道,诸天万界的天道。”
和光不解,“什么意思?”
“这是我给你的礼物,我只能告诉你这些。剩下的,我要请示长老团。”他点了点功法卷轴,语气肯定,“等着,七日后,我来取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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