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 偏僻胡同的某个酒楼。
“话说回来,曜台规则出来的那一刻,咱可是吓了一大跳从没听过一轮战这种东西, 更别说咱坤舆界的代表才元婴期,别家可都是化神期的高阶修士。虽说一轮战的洞天幻境模糊修为, 咱家代表也和别家的差着百多年的经验。”
“可别这么想,咱也是后来才晓得, 当初诸天大会的场地还在天极界的时候, 千壑界代表乌束诸位, 容咱给你仔细介绍,千壑界可是屹立前十界域几十万年不倒的老牌界域, 那乌束更了不得, 冰脉道骨又修千壑界绝顶的冰系功法,本是平民子弟,硬是靠着天赋和两只手,从底层杀出一条血路, 一直杀到一界代表的位置”
“总之就是这么个了不得的角色, 压倒诸天万界代表的大人物,竟然和咱代表打了个平手乌代表当时把修为降到元婴期, 可百年的经验可减不了。那天极界冰天雪地,算冰系功法的主场啊”
说书人在台子上大喷唾沫, 一手拿醒木敲敲打打, 一手比着听客指点江山。近日他情绪不佳,手没那么稳,指的听客也没那么多。
寥寥几桌散客, 客人们一边嗑瓜子, 一边谈话, 都没给说书人一个眼神,甚至当着说书人的面就奚落起来。
“每天都这些话,听一遍还挺激动,可你翻来覆去讲,老子都总结出套路了。先说那姓乌的是何等了不得,再说咱代表和他打了个平手,那不就是咱代表也了不得。想夸代表你就直接夸,硬拉姓乌的当垫背。要是那姓乌的知道了,指不定提着刀杀过来了。”
“他讲不腻,我还听腻了,怪不得这些日子都没人来咯,我明天也不来了,换个地方听去。”
“听说其他地方也是这些话,这些说书的跟背地里商量好了一样,就挤不出点新话来。咱的代表修什么功法啊,其他代表修什么功法啊,两种功法较量起来,谁输谁赢啊这些咱想听的话,他们一个都不提”
说书人似乎听惯嘲讽,面色僵了一下,立刻恢复原状,张口要继续说,就被一人喝断。
“你这囫囵话,早八百年就听过了,老子听说你这破酒楼会讲点有新意的才大老远过来,结果就给老子听这个你是不是万佛宗秃驴的崇拜者光盯着她的好处讲,她有什么缺点,你给讲讲嘛听说她修嗔怒禅,容易动怒,这不就是缺点”
角落那桌只有一人,踩上凳子,拍着桌子大骂。
“前五十的区间战场不知有多少人,她一个元婴期能顶过那么多人嘛要是输了怎么办咱坤舆界岂不是要完完了咋办,你也讲讲啊”
话音刚落,大堂的听客都瞪了过去,冲那人破口大骂,“你怎么说话的”“哪来的破落户,尽他妈乱扯”“打都还没打,输什么输”
眼看场面就要乱,酒楼老板赶紧站出来,一面安抚其他听客,一面差人给角落那桌送盘瓜子,堵住那人的嘴巴。
角落那人大摇大摆地扫了大堂一眼,才接过瓜子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嗑起来。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打扮的萧玉成。
他心道圣贤儒门的宣传工作做得还挺好,别说樊楼、泰和楼那等大宗大派直接控制的产业,连偏僻的酒肆都没传出不利大战的消息。
瓜子才进嘴,脑海就蹦出一声怒斥。
磕什么嗑,别忘了任务
他吓了一大跳,呛了好几下,忙不迭传音抚慰柳依依。
不错,这次他带着任务,近日都在忙这个任务。
天曜大战临近,大量异界奸细涌进坤舆界,试图传播不良信息,动摇坤舆界人们的信心,引发各种骚乱。九节竹已经掐紧入境的名额,但是潜伏多年的奸细也活动起来,各种惑乱人心的流言蜚语层出不穷。
各种酒楼酒肆,就是流言传散最好的场所。
鬼樊楼那边有专人负责,正道不好直接插手。明面的场所不能不防,尤其是奸细故意把平民或正道修士带进鬼樊楼,灌输洗脑不良信息,平民再把这些错误的信息带回正道之间,这样的例子已发现不少。
九节竹在小范围内颁布指名任务,让熟悉鬼樊楼又能信得过的自己人亲自去调查,涂鸣和残指本是最好的人选。然而残指在万佛宗协助代表的特训,涂鸣更是一人分作两身,一边负责嗔怒峰后山的安保,一边抽空指导江在棠无双剑法。
后来,因异界来魂之故沦为邪修的柳依依出现在九节竹面前。残指和涂鸣把鬼樊楼的人脉渠道暂时交给柳依依,让她协助九节竹。然她不过筑基期,实力不足。于是另一个与她配合良好、经常出入鬼樊楼、又能信得过的正道修士萧玉成惊天地泣鬼神地出现了
他们走过前生镜,细细审查生平经历,上至祖宗三代都没有问题,才被纳进九节竹。先不提他知道柳幽幽的真实身份之后是何等惊骇恐惧,且说这次的任务钓鱼
装作愤世嫉俗的危险分子,公开宣扬怨天怨地的胡话,主动吸引奸细过来搭话,带他去宣传的窝点,再一网打尽。
别说,他演得不错,至今至少抓了一牢房的异界奸细,连逾疆界的都有好几个。最近不知是奸细少了,还是学聪明了,好几天没碰上。
萧玉成摇摇头,吞下瓜子,刚想叹气,耳边就听到一句话。
“道友,你也想听点新鲜的”
来了
萧玉成心里大喜,这话他可听得太多了,可不就是奸细惯用的说辞么
他掩住内心的急切,慢条斯理地放下瓜子皮,抬眸觑了来人一眼。灰袍束冠,面容寻常,扔街上就找不出来的脸,正是奸细的好妆容啊
萧玉成粗暴地挥开面前的瓜子皮,叹气道“想有什么用那些破老头,成天就会说些糊弄话。”
来人笑眯了眼,瞥了眼凳子。萧玉成轻轻点头,往旁边挪了些,示意对方坐下。
那人笑道“ 鄙人周隙,前些日子也和道友一样想听新的说书,想得心里直痒痒,抓心挠肝得难受。”
萧玉成故意上下打量他,用试探的语气问道“瞧道友这样,找着了”
周隙嘿嘿一笑,没直接回答。
萧玉成笑了,亲切地坐近,语气也轻了些,“小弟姓成,字玉萧,今儿个您给小弟说说,小弟认您大哥了。”
周隙摆摆手,“咱俩都是金丹期,说不上什么大哥不大哥,我也没本事给你说,不过我知道个地方,不受上层的人控制,就能讲些新奇古怪的内容。”
“哪儿”萧玉成凑近脑袋,压低声音。
周隙巡视左右,才用气音吐出三个字,“鬼樊楼。”
“那可是邪修的地界。”萧玉成睁大眼睛,害怕得蹿远了些,指着周隙,“你难不成你也是邪修”
“这话可说不得”周隙拿出表明身份的牌子,展示给萧玉成看,“我可是清清白白的正道修士,由于某些原因经常出入鬼樊楼,这才知道得多些。”
萧玉成松了口气,拱手道声歉,又道“不是我怂邪修,只是”
“晓得晓得,邪修能不沾就不沾。”周隙连忙点头,“不过鬼樊楼的正道修士少,说书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容易出新奇的话本。既想听新鲜的说书,又想踏踏实实,天地间没有这么好的事儿。道友,你也金丹期了,怎的还这样。”说完,周隙瞧了一眼,唇角流露一抹嘲讽。
被这么一激,萧玉成适度地露出冒犯的神情,眉峰紧紧拧起,一边是被瞧不起的愤怒,一边是好奇心泛滥的冲动,最终冲到压倒愤怒。
萧玉成露出狠色,咬牙道“既然这样,我就去闯闯。”
演得不错。
听到柳依依的夸赞,萧玉成心里乐翻了,演了这么多次,能演不好嘛。对陌生人的警惕、对鬼樊楼的恐惧、对说书的欲望、对世道的不忿,他拿捏得极为完美,不多一分越不少一分,刚好骗过周隙。
周隙果然没怀疑,下一句就是圈套。“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我正要去鬼樊楼办事,不如给道友引路”
萧玉成犹豫一会儿,才答应。
两人结完账,走出酒楼。
埋伏在暗处的柳依依给盛京谢家送信,表示鱼上钩了。
由周隙带路,两人往偏僻的坊走去,某个坊门门口,周隙顿住脚步,笑道“成兄弟,前边就是鬼樊楼了,你可想好了”
盛京通往鬼樊楼的每个入口,萧玉成清清楚楚,绝没有这一道门。周隙这么问,显然是又有些怀疑。
萧玉成又作了番姿态,犹豫许久,前走走后停停,才肯定地点头。
周隙又笑了,改口道“在下记错了,入口在这边。”
接下来,周隙没有试探的问话,绕过数个弯,一路带他到某个酒楼门口。萧玉成早已背熟鬼樊楼的地图,绕过的每个弯也了如指掌。就连这个藏在巷子深处的酒楼,残指给的档案里也提到过,是鬼樊楼隐秘性最好的几个酒楼之一。
倘若周隙这个异界奸细的窝点是这儿,那今儿可就钓了条大鱼。
就要踏入酒楼的前一刻,萧玉成再三询问周隙,“就是这儿没危险吧”
周隙点头,亲切地扯着他的袖子往里拉。
一进门,厅堂满座。
团团的黑影,腾腾的热气,喧闹的氛围,沸反盈天的高谈阔论,一声接一声的醒木。
“你们说上层的那些老家伙选谁不好,偏偏选了个万佛宗的和尚。她有什么本事,不久前才突破元婴。和尚就会念念经,又不能打,还不如选个昆仑的剑修。”
“还有那什么天极界的较量。一个元婴初期和一个化神巅峰干了个平手,这话说出去谁信啊也就正道的那些傻比信了这鬼话也不讲讲打斗的详情,指不定那个乌束留手了呢。”
说书人高坐台上,一手抓住醒木,一手提着酒壶。说一声,拍一下,喝一口。
停顿的间隙,下边的邪修们敞开嗓子,大声吆喝起来。
“听说万佛宗那和尚长得美了,不仅迷倒了无相魔门的少门主,连咱们鬼樊楼的残指也拜倒在她石榴裙下。谁晓得那个乌束是不是见色起意,见了和尚,就走不动道了,故意和她耍两招,送她个平手。”
“那和尚是执法堂的三把手,和二把手关系不错,经常一起出入红袖招。那二把手可是欢喜禅的禅子,听说风采不输修仙界第一美人忘情禅主张敞,指不定两人喝酒之际、枕榻之间,欢喜禅子就教了那和尚几招。和尚就拿欢喜禅的招数去对付乌束,乌束可不得服软么。”
“枕榻是什么意思那两人可是师叔侄,该不会啧。”
淫言秽语,不堪入耳
关于和光的各种无甚根据的重伤诽谤,一传十是十传百,在这个不大的酒楼里迅速传播开来,一盏茶的功夫,翻了数个版本,一个比一个离谱,更离谱的是所有人都信了,都不仔细想想其中的证据和可能性。
另一边的柳依依急得跳脚,在萧玉成脑海里破口大骂。
什么玩意儿都是些地沟的臭虫,竟然敢这么诋毁和光前辈,有本事去前辈面前提一句,看前辈不打爆他们的狗头
萧玉成想要开口阻止,都找不到插嘴的时机。
什么无相魔门的门主,什么欢喜禅子,什么千壑界的乌束,都是无稽之谈和光前辈一个都看不上,压根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就会说些无甚根据的谣言
萧玉成脑子嗡嗡地响,在脑海里故意提高声音,打断柳依依的骂声,冷静点你也知道他们不过是胡乱猜测。
谁知柳依依下一句竟是,和光前辈和残指前辈人家两情相悦天生一对,轮得到那些妖魔鬼怪去插足
萧玉成差点憋不住笑了,原来她在意的是这个。虽说和光前辈和残指前辈两人是很配,也不用把韩修离明非等人说成妖魔鬼怪吧。
“成兄弟”周隙推了推他,“你没吓着吧”
萧玉成连忙回神,拍掌大笑,“好啊,这就是我想找的说书,这才是我想听的内容,不是那些千篇一律的套话”他拍拍周隙的肩膀,“周兄弟,你可带我来了个好地方。”
另一边的柳依依也正色起来,第一次钓到这么大的鱼,目前兵力不够,我去联系谢家,你先稳住他们。
萧玉成回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从怀中摸出一包药粉,双指一搓,粉末飘散开来,暗中沾染酒楼的所有人。
当初抓捕涅槃楼成员的行动,就是靠着天道院的钟离亭研制的粉末,那是初级版本,现在萧玉成手里的是改良过的新版本,更能隐秘地标记敌人。
周隙招呼他入座,便开口要走。
萧玉成忙拉住,“周兄弟不再坐坐这么精彩的说书,咱哥俩再讨论讨论,今儿听完,回去后还能给亲朋好友传传。”
周隙脸上露出喜色,同他坐了一会儿,一盏茶过后,又要离开。
这次,萧玉成实在拉不住,只能目送对方离开。
不要打草惊蛇,酒楼里可能还有其他界域的奸细。柳依依嘱咐道。
萧玉成有些担心,周隙这家伙肯定是奸细,就这么放过他,实在可惜。他还有正道修士的身份牌,以后还能迷惑其他人。这样吧,我先跟过去,不让周隙发现。
两人又探讨些细节,萧玉成起身追踪周隙,柳依依留在酒楼等候谢家的支援。
周隙极为谨慎,专挑小路钻,千回百转回盛京。
要不是萧玉成熟记鬼樊楼的地图,还真被甩掉了。他隔着段距离,既不被周隙发现,又能跟住。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终于收到柳依依的消息。
动手谢家人到了
萧玉成活动活动筋骨,加快脚步追到周隙身后,高声喊道“周兄弟”
周隙浑身一抖,似乎吓到了,手已经抽出剑,回头看见萧玉成,眉头紧紧皱起,“成兄弟,你怎么在这儿不是正在酒楼”
萧玉成笑嘻嘻上前,抓住周隙的手腕,硬是把半开的剑按进鞘里,“一个人听得没趣,于是来找你。”
“这儿离酒楼可不近,你怎么找到我的”周隙睁大眼睛,狠狠瞪住他,“你跟踪我”
“话别说得那么难听,咱们换个地方聊。”萧玉成还是笑,拔剑对准周隙。
“换哪儿聊”周隙也抽出剑。
“监狱”
萧玉成拔剑冲了上去,谁知周隙突然扔掉剑,从怀里掏出一把粉末,丢了萧玉成一脸。
萧玉成呛了好几口,眼睛火烧火燎地疼,才眯眼一瞧,剑光迎面而来。
周隙面露狠色,举剑砍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又飞出一道剑光,咻地一下打掉周隙的剑。周隙跌倒在地,刚想起身,后背受了一脚,又被压在地上。
出剑的是谢鲲,踩住周隙的谢玄。
谢玄朝萧玉成打了个招呼,“要不是我们赶到,你就成一具尸体了。”
萧玉成擦掉脸上的粉末,道了声谢,“酒楼那儿呢”
谢鲲走过来,冷声道“没问题,谢家已经困住酒楼所有人,鬼樊楼也打了招呼,不会走漏风声。”他扫了眼周隙,“这家伙怎么办”
周隙显然已经认出谢家二人的脸,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小子可是良民,也没犯什么事,不过是来趟鬼樊楼,怎么惹得谢家的两位”
“良民”谢玄嗤笑一声,狠狠踢了他一脚,“哪个界域的良民还说不准呢。你来自上位界域还是下位界域能和那个酒楼打上交道,界域的势力不小吧。”
周隙摇头如捣蒜,“小子真不懂谢前辈的话。什么上位界域下位界域小子就是坤舆界的人啊货真价实”他掏出身份牌子,怯怯端上前给谢玄看。
谢玄一把打掉,“这些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反正你们这些虫子一样的奸细,总能想到弄假的法子。这些日子,老子都不知道烧了多少。”
周隙急得快哭了,“真不是,小子真是坤舆界人,不是其他界域派来的奸细。”
谢鲲掏出铁锁,把周隙捆得严严实实,冷声道“都是些油嘴滑舌的家伙,直接带回去审问,是不是奸细,搜个神就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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