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辛吓唬完她, 脸上艳丽的笑容霎时收起,睨她一眼,转身就消失了。
林然这才看见他还佩了剑, 就在他腰间, 是一把潋粉的长剑, 细长而曼妙, 朔着熠熠的流光。
林然没大看清是什么剑, 但她知道, 那也是万仞剑阁的剑。
奚辛没有拔剑, 哪怕他掐着她脖子、哪怕他故意威胁吓唬她,从始至终, 他也没有拔剑。
不拔剑的剑客, 就像不张开獠牙的老虎, 只用毛绒绒的虎头一个劲儿撞你。
林然摸了摸脖子, 刚才被掐得好像多么凶,后颈皮都像要拽掉,现在却没有摸到一点伤痕。
林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站起来, 迅速整理了下有点凌乱的衣衫,往巷子外走。
转角没走出就看见江无涯,他负着手背对她,静静站在长巷的尽头,白衣拂风, 身姿清癯, 背脊宽厚挺拔。
那柄朴实无华的神剑悬在他腰侧,有着和主人一样内敛的锋芒与厚重。
不知道为什么, 林然觉得江无涯今天有些不一样。
有那么瞬间,她仿佛从他的背影中看出了不足为人道的沉默与寂寥。
她步子不由缓了下, 而江无涯已经听见声音,他转过身来,看见她,露出淡淡的笑,有着她熟悉的温柔。
那浅笑便遮过了那种寂寥,他朝她招了招手。
林然收起那些心绪,换上笑脸颠颠跑过去:“前辈。”
江无涯含笑望着她跑到自己身边:“我去湖边没有找见你,问了说有人看见你往这边来。”
林然说:“我想找个东西。”
江无涯问:“什么东西?”
林然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我就瞎找一找…”
“你想找什么都可以,我不是限制你,但这里…”
江无涯笑了笑,眼神浮现出些微的沉色,看她跑得头发翘乱,伸手给捋了捋鬓角碎发,露出她雪白的颈子。
江无涯突然顿了顿。
那雪白颈子有一点薄薄的红痕,并不重,像体温自然升高被晒红的,但细细看,又像是被猫收起肉垫恶劣捏了下。
那点薄红很快就消失,不留下一点痕迹。
林然觉得头发被捏得时间有点长,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江无涯松开手,自然地问她:“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嗳。”林然一呆:“什么?”
“来这里这些日子,遇到什么不顺心的吗?”
江无涯垂眼看着她,嗓音沉了些:“如果受了委屈,要及时与我说。”
林然觉得他这话怎么有点意有所指。
但她检查过没留下痕迹啊…林然赶紧说:“没有啊,我在这里一直挺开心的。”
江无涯凝视着她:“真的吗?”
“当然真的,这里风景好、吃的好、人也好…”
林然用力点头,想到刚才的奚辛,忍不住笑起来:“还有能一起玩的小伙伴。”
江无涯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睃巡,她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又欢快,是真心实意这样说的。
“所以我真的过得很好的。”
林然认真说:“有事我是不会和前辈客气的,前辈不用担心我。”
江无涯这才慢慢露出笑来,温和说:“好。”
“所以前辈刚才想说什么?”
林然赶快转移话题:“这里是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
江无涯摸了摸她的头,笑:“开开心心玩去吧。”
她既喜欢这样,他都随她,不掺和。
总之有人陪着,不是她一个人到处乱跑就好。
……
林然其实觉得,就算她不赴约,奚辛也不会把她怎样——还能真打死她不成?
奚辛是病娇,又不是杀人狂魔,无冤无仇他不会对她下手,顶多是吓唬她,这个自信林然还是有的。
林然是不害怕的,但她不想不给奚爸爸面子,江无涯这几天开始不知道忙什么,来的次数少了,她空闲的时间就更多了,闲着也是闲着,干脆还往那边去。
林然第二天再去,还是老位置,她试探着往前走,这次就多走了了二三十步地距离,正好走到那条巷子尾。
奚辛在的那个院子还得两条巷子外,林然算了算,至少还得有七八天的功夫才能到。
她抬起头,遥遥招手和他打招呼:“奚前辈。”
奚辛仍坐在那个院落的墙头,锦衣华冠,像高门尊贵的小侯爷、又像是神仙座下美貌仙童,风姿熠熠,让人一见就挪不开眼。
他不再像昨天离开时那么暴躁易怒,但脸色也不好看,阴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冷漠看着她一系列动作,就偏过头去,只露给她个尖而秀美的下巴。
林然:“…”
这是什么个意思?
林然扬声:“前辈您还有什么吩咐?要没有,我可以在周围转转吗?”
奚辛还是不搭理她,林然挠了挠头,看他没有阻止的意思,转身在走过的街巷间串,试图找找哪儿有信号能联系上天一。
奚辛没有拦她,但眼睛一直盯着她,看她跟个好奇宝宝左摸摸右转转,眼神阴晴不定。
林然就这么溜达了一个时辰,把这边情况摸得差不多了,既没有联系上天一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就打算回去。
走之前她大着胆子问他:“奚前辈,我明天是不是就不用来了?”
奚辛终于斜着眼睨她,红艳唇角一翘,凉凉:“你试试啊~”
林然:“…”
你这么个拖长的“啊”我可真不敢了。
林然只好一天天来打卡。
奚辛其实不大理她,也不管她干什么,她到处瞎寻摸,他就自己坐在那儿揪桃花玩。
有一次林然要和他道别时,还看见他倚在墙头睡着了,垂落的手还捏着一截桃枝,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帘,鼻子那么翘,脸蛋白白净净,睡容漂亮得像个小天使。
真是太难得看奚辛这么乖这么软萌了,林然在那里驻足欣赏好久,看得她心软成了水,以至于奚辛惊醒过来,看她痴汉似的杵在那边探脑袋,霎时勃然大怒,一把把手里桃枝甩过来,擦着她的脸入墙三分。
林然撒丫子跑了,奚爸爸起床气一如既往的可怕,溜了溜了。
林然不知道奚辛明明不喜欢她为什么还要让她天天到面前转悠,或者说她有些猜测。
她又见过几次阙道子、还有剑阁的几位长老,他们现在都还是年轻人,师兄弟几个追跑打闹着来找江无涯,江无涯嫌他们烦、轰他们出去历练,他们不去,哼哼唧唧杵在那儿装死,悄咪打量她,窃窃交头接耳,被吵到睡懒觉的江无涯黑脸一个拎一个赶走了。
但是林然从没见过奚辛与他们一起。
奚辛是江无涯的师弟,那也该是万仞剑阁的弟子、他们的师兄弟,但林然从不见他和阙道子他们一起玩,甚至连提也不提——奚辛不提起他们,他们也不说奚辛,像是某种无形的天堑在他们中间划开,早习惯了泾渭分明。
所以奚辛都是一个人,一个人坐在墙头,一个人摘桃花,一个人昂着下巴对她颐指气使横挑鼻子竖挑眼。
江无涯好几天没来,今天来来看她一眼就匆匆走了,走之前特意送了她个新食盒。
林然打开看里面有几块桃花糕,眼睛一亮,抱着颠颠来找奚辛:“奚前辈,有新鲜的桃花糕要尝尝嘛。”
奚辛睨着眼瞧她。
在锲而不舍的努力下,林然终于又绕过了两条街,现在距离他的院子就半条巷子的距离。
她走不到他面前,就高高举起食盒,抽出其中一屉,里面摆着五块桃花形状的浅粉透明软糕,一打开就有清甜的香气扑鼻。
奚辛瞥一眼那食盒,却立时冷笑:“拿着江无涯送你的东西给我,你是故意寒掺我?!”
大醋精。
林然暗自吐槽一声,认真说:“可是真的闻着好好吃,我都没有舍得吃,想留给你尝尝。”
又是这种语气,又是这种暧昧不明的话,她当是他的谁!
奚辛脸色变了变,瞪她:“拿走!别让我看见!”
“…好吧。”
林然咂巴下嘴,把食盒放到旁边,在腰间摸了摸,摸出来个荷包:“那我请前辈吃饭好不好?”
“你请我?笑话!你的钱不还是江无涯给的!”
奚辛打量着她,看着她脚边的食盒、身上穿的衣服,束发的发带…莫名心头火更起,冷笑:“你能给我什么,你身上哪样东西不是江无涯的!”
一身江无涯的味儿还来他面前献殷勤,恬不知耻!
林然挠了挠头,倒不是羞耻——羞耻是不会羞耻的,那是她师父,亲亲的老父亲,抱大腿她不带一点心理障碍的。
她主要是发愁,奚爸爸真是不好伺候。
林然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那我请你吃文鳐鱼好不好,我新学会钓的,我也会烤,烤起来特别香。”
奚辛看着她期待的大眼睛,胸口那股一直憋的恶气突然涌到喉口,止都止不住。
“你是对谁都这么上赶着?!”
奚辛语气阴森,突然冷笑:“你以为这样能打动我,痴心妄想!我告诉你,无论你有什么目的你都别想——”
“不是。”
她却说:“我只是愿意对你上赶着。”
奚辛戛然。
她明亮的眸子静静看着他,又是那种柔和的、像是含笑的眼神,让奚辛后脊不自觉发麻,整个人都僵住。
“只有你,和江前辈。”
他听见她这样笑:“你们对我是不一样的。”
你们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开始。
在我挟着破釜沉舟的决然与前所未有对未来的迷茫,孤身落入此界时,那道最初照来的光。
是祁山大殿上温和对她伸来宽厚手掌的清癯青年,和无情峰顶那个一脸阴沉对着灶台青涩又粗暴生火的美丽少年。
这个世界,这条路上,会有很多很多朋友、很多很多的过客,可她私心里想陪他们,走得远一点、再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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