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马术实在出众的,大吼一声跃下马来,硬是通过疯狂的前滚翻卸去了那股庞大的摔劲,完了之后还一跃而起,咆哮着左顾右盼寻找着想象当中的明狗。
找不见,便疯狂地挥舞着战马,欲将碍手碍脚的青草全部斩除,嘴里还用蹩脚的汉话吼道:“明狗!滚出来!明狗!滚出来受死!”
回应他们的,是此起彼伏的鸟铳巨响,立刻便将这些旗人老爷的怒吼之声,以及战马的悲鸣之声,掩盖过去。
而紧随而来的铁砂弹在控制迅速散开,达到了散弹枪一般的效果,更对一号战壕和二号战壕之间的青草地,完成了一次火力覆盖。
原来,是重真将二号战壕修得远比一号战壕更长更宽,可以容得下更多的人。
这些人足以呈半月形状,将那些跃过一号战壕的建奴骑兵,不管是趴着的蹲着的还是站着的,统统覆盖在火铳的火力范畴之内,打得再也站不起来。
浓烈的硝烟味在青草丛中蔓延开来,火器的咆哮与建奴骑兵最后的怒吼之后,便是死一般的静寂,春风都吹不开丝毫。
岸边已完成登陆并已整装待发的建奴大队骑兵,终于意识到青草丛中的那伙明军,绝非零星的侦察兵那么简单,而极有可能也是成建制的。
憨厚的旗人老爷们倒是没有想到,会是那传说中的关宁铁骑。
毕竟铁骑铁骑,就该骑在马上与敌作战,一如英勇的女真铁骑那般,怎会自甘堕落藏到旱濑洞里,就像玩弄女人一样去玩弄火器呢?
但不论如何,一上来就折损了上百名彪悍的骑兵,却连敌人的踪影都还未能摸清楚,这样的耻辱,简直比觉华岛上的那场窝囊大战更甚。
粗犷的镶红旗牛录额真也不是傻子,没有一根筋地继续派遣麾下,从正面往漫无边际的草丛里冲,而是将余下的五百不到的骑兵分成了三队。
他与另一名牛录额真各率两百骑,尽可能小心翼翼地从左右两侧迂回包抄过去。
剩下的七八十骑则由一名小额真率着,尽可能地把兵力散开,充分利用战马的优势,虚张声势,一寸土地一寸土地地查探过去,也就是所谓的佯攻。
不仅如此,他们还将舟船木筏上的所有农奴尽数捉过来,撕下破布条绑住嘴巴,塞给一柄战刀,便驱赶着在最前面开路。
若胆敢从嘴巴里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来,便一箭射死,或者一刀砍死。
“驱奴为兵!这是建奴最惯用的伎俩!当真无耻!”如此行径,便连吴三桂都看不下去了,低声大骂道,同时也极为担忧。
他有心想要以大吼出声提醒,但是想到重真对他的千叮咛万嘱咐:一战而定乾坤,才是他于此战之中的最大作用。
于是,便硬是憋着没有出声。
那个国字脸型的少年还说:“善战者,便先要擅于藏兵。”
对此藏兵之道,重真显然是驾轻就熟的,这一点便连吴三桂都不得不佩服。
哪怕并无险关,并无错综复杂的山林之地,而仅仅是一大片无人耕种,荒草丛生的地带,都被他有效利用,硬是藏下了八百名骑兵。
自第二道战壕退下来之后,长长的三号战壕便塞下了足足四百人。
想象一下四百人肩并肩站在一起会形成一道多长的战线,而火铳手之间是一定会留下至少半个身位,以便完美地架起火铳,便可推断,这条战壕大约有多长。
从高处看去,这最后的一道战壕就像一道弯弯的月亮,又如一个巨人奋力地展开双臂,对第二战壕形成了拥抱状。
也幸好达牛渡口足够宽广,才让重真构筑出了这三道战壕,道道相连,环环相扣,誓将来袭的两个牛录的镶红旗骑兵,一口吞下。
至于剩下的四百名骑兵在哪里呢?
他们就在较远处的侧翼,一人看管着双马,健硕的战马蹲着,矫健的少年骑士便蹲在它们的身旁。
战马套着马嘴,骑士也嘴衔木枚,屏息凝视,聚精会神,等待着最后参战,一战而定乾坤的时刻。
这片人迹罕至的荒草丛,有接近大半个人那般高,以至于远处高坡之上的吴三桂,都没有察觉到他们的藏身之地。
不过从吴三桂的角度看去,三道战壕倒是极为明显,草丛断层的那长而宽的那一片,便是了。
正面的建奴骑兵就快摸到第二道战壕了,侧翼也快要完成迂回,形成包抄了。
这些他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却再无火铳的声响,即便他坚信重真一定会将最长最宽的那条战壕的作用,发挥得淋漓尽致。
但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在战局既定之前,他的心还是禁不住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担忧其实是有些多余的,对于这些基本战术极为熟稔的重真,怎可能会不考虑到这一点呢?
并且,数百人马再怎么小心翼翼地在荒草丛里穿梭,也还是会有迹可循的。
别的不说,便是零星的战马嘶鸣就不可避免,毕竟这些彪悍的镶红旗骑兵只是仓促迎战,并非如重真一般有备而来。
骄傲如旗人老爷,对于自己的定义永远都是冲锋定局,收割成片,便连防御用的盾牌都未曾携带。
如此一来,以有备图谋无备,一切便都在黄重真的掌控之中。
终于,随着布置在第二道战壕上的唯一一个陶罐地雷,也是最后一个地雷被触发,火铳的巨大声响再次传开。
并且这一次,比之前的接二连三以及此起彼伏,都要密集许多许多。
在重真的带头之下,四百名临时火铳手,就像是在发泄憋在胸口熊熊燃烧的怒火一般,将双管之中的弹药尽数倾泻了出去。
在如此密集的火力覆盖横扫之下,顿时荒草折断,青草四散。
荒草青草如被无形的镰刀割过一般,成片成片地倒下。
而草丛里的建奴与战马,也都像是遇到了死神的镰刀一般。
无论是正面佯攻的还是侧翼迂回的,只要是挨近了第二道战壕的,都无法避免用血肉之躯,或者所谓的镶红铠甲,去抵挡铁砂弹呼啸而来的火辣穿透。
挡无可挡,避无可避,只余凶猛地跳入第二道战壕这一途,才可暂时苟活。
不得不说,在以往的战争之中,一向都是担任着一战而定乾坤的建奴骑兵,即便是在女真八旗之中排名并不靠前的镶红旗,也都还是有些能耐的。
在如此密集的火器攻势之下,战马大多不能幸免,却还是有半数以上浑身浴血的骑兵,咆哮着爬入或者滚入那道现成的躲避之所——二号战壕。
只不过如此姿态,当真是前所未有,比之宁远城下的那次撤退,还要狼狈。
但这些暂时求得了一线生机的骑兵,却并无多少慌乱。
只是显得非常非常焦躁暴虐,一个个红着双眼,犹如陷入了猎人精心布置之陷阱的困兽,狂乱地寻找着出口,寻找着生机。
出口自然是有的,那便是通往三条战壕之间的辅道。
关宁少年可以迅速通行,没道理旗人老爷却找不到。
但是是否为生机,就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了,毕竟天下从来就是没有免费午餐的。
战壕上边,响起了骑兵刚刚开始奔腾的沉闷声响。
旗人老爷对于这些声响是极为熟悉的,立刻便从中判断得出:这伙骑兵的数量不多,大概八百骑。
两个浑身是血的牛录额真甚至还听出,其中之四百并非人马合一的骑兵,而只是虚张声势的战马而已。
究竟是怎样的对手,才可布置出这般精心的必杀战场呢?
两个牛录额真无暇多想,猩红的双眸甫一对视,便已互相点头,有了决断。
——无畏的女真勇士,哪怕陷入绝境,也断无后退的可能。
因此,余下的二百来名多多少少受着伤的建奴骑兵,待火铳的声响终于停息之后,便勇敢地从二号战壕之中站起身来,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弯弓搭箭,往着第三道战壕的方向,完成了第一轮射击。
含怒的箭矢抛飞入天空,很快又因地心引力的作用,被沉重的箭簇带着重重坠下,映衬着璀璨的阳光,就如一群从地面之上蓦然升腾而起的白昼流星。
重真早就带人躲进战壕默默地装填着弹药,将背部紧紧贴在靠近辽河的战壕壁上,并且尽可能地蜷缩起来,以减少受到攻击的面积,受到伤害的可能。
头上,还顶着一个便于携带的坚固的小圆盾。
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如旱濑般缩进洞里的少年,被一箭贯穿脚背,甚至大腿。
惨叫声零星短促而压抑,好歹让幸存的女真骑兵感受到了一丝安慰,寻找到了久违的信心——终于捉到那些无影无踪的伏地魔了。
他们也想完成第二轮,乃至第三轮的射击,因为箭壶之中还有好多的箭矢。
若是机会允许,那些已经阵亡的族人的箭矢,也是可以拿来一用的。
但是好像办不到,因为那两支合拢过来的骑兵队伍中,也有好多好多的劲弩乃至强弓,同样以抛射的方式,蓦然落入初次应用于战场的战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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