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蝶忙,悄然是夏。
大明文官集团,自从在朝堂上,对开国勋贵田庄开炮之后。各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继续摩拳擦掌。以他们对大明勋贵的了解,那些贪婪的武人,怎么可能拱手把占据的田地交出来。
文官们都在等着,一旦勋贵不识好歹,他们继续上书,最好是趁这事能把几个狂妄的勋贵拉下马。
但他们不知的是,这几日勋贵们的请罪折子,雪花一般飘往爷俩的御案。
“臣十五岁跟着皇爷打仗,这些年仗着资格老,有些许的功劳,做了许多不合规矩的事!”
朱家爷俩在奉天殿后的御花园凉亭中坐着,老爷子半躺在摇椅上眯着眼,朱允熥拿着一份奏折,朗声的念。
“臣知道,皇爷嘴上虽然厉害一些,可心里到底是包容了臣。有些小错,也就眼皮一抬,过去了!”
“这谁的折子?”老爷子忽然睁眼,笑骂道,“全他娘是大白话!”
朱允熥翻翻署名,笑道,“景川侯曹震的折子!”说着,又笑道,“皇爷爷,您还没看他写这字呢,简直老蟑爬的一样!”
老爷子微微一笑,“杀才!”
“臣摸着良心说,这些年虽然有功,但还是亏欠皇爷的多。要是没有皇爷,臣说不上早死在哪个旮旯了,更别说有今日的荣华富贵!”
“家里的金银三代人花不完,田庄子一眼看不到头,婆娘一群一群。可老话说得好,人心不足吃大象........”
“那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老爷子再次笑骂,“折子都写不好,杀才!”
他虽然笑骂,但朱允熥知道,曹震的这份折子,显然是写进了老爷子的心里。
朱允熥继续念道,“臣贪念太大,占了太多东西,臣给皇爷请罪。文官们说,淮西的田土都在勋贵手里,百姓无田可种。臣想了想,心也不大得劲儿,当年大伙也都是穷苦人,现在翻身了,不能再学前朝那些贵人,欺负百姓。所以臣,交还田庄,佃户人口!”
“这几句话他说不出来!”老爷子坐直了身子,喝茶道,“他那个狗脑子,也想不出来。”
“总归又是这份忠心!”朱允熥笑道,“勋贵们都上书交还田土,对朝廷对凤阳都是好事!”
“嗨,咱还不知道他们!”老爷子哼了声,看看朱允熥,“要不是你给那些好处,这些人才不会这么老实!”说着,又道,“大孙,高丽那边的财路,本该属于朝廷,你给了他们,不怕日后收不回来?”
朱允熥放下奏折,开口道,“皇爷爷,说是属于朝廷专卖。可朝廷鞭长莫及,最终还不是落在别人手里,孙儿这也是借花献佛。再说,在勋贵们手里,每年进项多少,朝廷也有个大概的统计。”
“给了他们,说是三四年,但短时间内孙儿还真没想着收回来!和建立武学一样,其实孙儿是想用这些生意,淡化勋贵们在军中的影响力。”
“勋贵们都老了,渐渐的让他们从勋贵之家,转成富贵之家。富贵没权也守不住,这些人家为了富贵,也会越发的依靠朝廷!”
老爷子沉思片刻,笑道,“你这是软刀子,等这些杀才都老死了,朝廷想收回他们在高丽的专卖特权,也是一句话的事!”
“其实孙儿也没这么想过!”朱允熥笑道,“孙儿想的是,日后大明再有新的武人勋贵,也按照此道办理。赏他们土地多了,文臣们不满意,百姓受苦。不若赏给这些让他们荣华富贵的财路,即稳当还捞得多!”
往后的大明,定然要开疆拓土,伴随着战争将会有无数的新生勋贵诞生。朱允熥这一招,其实和分封皇族异曲同工。把占领区的财路赏给他们,久而久之他们对开疆拓土,比谁都积极。
尤其是即将到来大航海时代,一旦大明的船队从异域带回无数珍宝,第一个眼红的,就是那些武人们。
以后的大明,文武是帝国两条腿,军政分开。以中原本土为基地,不断的向外蚕食。光是目前已知的周边蛮荒之地,就够大明拓展百年的了。
百年之内,无论文武,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都养成了尚武进取之风,对国家民族而言,大有裨益。
而且,还能促进海运。以高丽为例,以前大明对高丽,其实在经济上是禁止铁器,水牛角,糖等物出售的。现在一旦开放,走陆地太不方便了,直接从江南走海路,正好可以到达树州港(仁川)。
尚不是铁甲巨舰的年代,熟练的水手,还有强大的海船制造能力,就是帝国海军的基础。
“咱朱家的灵气儿,都长你脑袋里了!”老爷子稍微想想,大概明白了朱允熥的一些想法,笑道,“这些事,咱是想不出来,你爹要是活着,也想不出来!”
“都是皇爷爷圣明,容孙儿胡闹!”朱允熥笑道。
“这不是胡闹,你这么干,比咱恼火时杀人强!”老爷子正色道,“不过,国家百年大计,不能急躁。饭一口口吃,路一步步走!”
“孙儿谨记!”
爷俩正说着话,朴不成捧着一本黄绸封着的八百里加急,快步过来。
“皇爷,殿下,信国公的折子!”
朱允熥接过来,交给老爷子手里。
后者打开一眼,顿时眉头深皱,脸色难看起来。
“皇爷爷,怎么了?”朱允熥问道。
“汤和病了!”老爷子叹息一声,“在船上受了凉风,半边身子已经动弹不得了!”
朱允熥心中一惊,赶紧拿过折子,仔细的看。
折子应该是幕僚代笔的,字迹工整,但字里行间满是悲伤之意。
“臣老了,不中用了,本想着再给皇爷和殿下效力几年。可身子骨不争气呀,前几日贪杯多喝了几碗酒,早上起来嘴歪眼斜,口水都流出来了!”
“人老了不中用,臣见了自己这副模样,恨不得当年就战死沙场,省得现在这么狼狈,话也说不清楚,路也走不动!”
“臣将死之人,别无他求。只是心里对不住皇太孙殿下的启用大恩,靖海军的差事,臣实在兼顾不得了,请殿下另选贤能。”
“陛下,殿下,臣该是时日无多,请让老臣回京,再看看陛下,说说旧话。待臣死了,让臣落叶归根葬于凤阳!”
朱允熥有些意外,但也不意外。
汤和比老爷子还大三岁,早年征战更是一身旧伤。
只是靖海军如今就驻扎在高丽的数州港,征发高丽工匠造船,日夜操练,巡视大明北地海疆。汤和病倒了,谁能为帅呢?
“传旨,让他回来!”一瞬间,似乎老爷子也苍老不少,“派御医去,回京途中,好生给咱看着,不得出事!”
朴不成领命而去。
老爷子再叹息一声,“哎,都老了!”然后,苦笑摇头,“现在想起当年的事,就好像在昨天似的。人这一辈子,真他妈快呀!嗖地一下,没了!当年跟着咱从凤阳老家出来的老伙计,一个庄子的同乡,也没剩几个了!”
“皇爷爷无需多虑,信国公福大命大,应该无碍的!”朱允熥宽慰道。
“净说好听的!”老爷子又躺下,“这个岁数,有今天没明天,咱心里清楚!”说着,又叹气道,“汤和呀,这辈子糊涂事做了不少,可你知道为啥咱格外宽容吗?”
“他和您,都是孤家庄出来的!你们是从小的玩伴!”
“周德兴也是咱从小的玩伴,咱还不是让人弄死了!”老爷子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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