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黑马打了近五十年仗,有着极为敏锐的战略嗅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差点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就是轻敌。
人总是容易陷入经验主义的窠臼,刘黑马征战多年,对南宋军队的印象可以总结为一句话“能熬不能打”,依托坚城时坚韧不拔,野地浪战一触即溃,现在这个经验似乎不管用了,宋军还是那个宋军,但是掌握了更加犀利的武器,攻城拔寨的能力更强了,野地浪战的能力似乎也有了极大的提升。
他一边下令大军集结开拔,一边亲自询问来报信的败兵,果不其然,宋军有了能远程喷射铁弹的新型武器,败兵为了证明失败的原因,特地带了一枚战场上捡来的炮弹和一袋子燧发枪子弹。
这枚炮弹比拳头略大,铸铁质地,黑黝黝沉甸甸,上面还粘着血迹,一个小小的鹿皮口袋里,装着十几颗变形的铁坨子,是从蒙古军尸体上挖出来的,据说这个小小的玩意能打穿三层重甲。
更骇人的还在后面,败兵说,宋军连甲胄都不穿,只戴草帽拿藤牌,三五百人就能当面击垮一千人的骑兵。
“南军有多少损伤?”刘黑马很关注这个问题,三五百人再能打也经不起消耗,大不了用人命换呗,一千兑一百,豁出去三五千人把南军的火器部队拼完,这买卖也划算。
败兵大为羞愧,连连顿首说,没看见南军有伤亡。
能获取的情报就是这些了,刘黑马召集谋士商议军机,一个参谋将军说,关于南军采用新型火器的事情并不新鲜,去年鄂州之战宋军就用了能喷射铁砂的长管火器,据说寿春的宋军也有此类武器,我军还缴获了一些。
刘黑马如获至宝,问哪里可以看到。
参谋将军说:“实物没有,据说是用粗竹管外箍铁丝造成,名为突火枪。”
刘黑马立刻下令军工匠不惜一切代价制造,要连夜打造出一千支来,否则提头来见。
可是仅凭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强逼着连原理都没搞懂的工匠连夜发明出火枪还要批量生产,简直就是强人所难。
刘黑马不管那个,他也没法宝押在火枪上,打仗怎么可能就依靠一千支火器呢,打仗拼的是令出必行,是悍不畏死,是强大的兵力和充足的后勤。
本来他的计划是放任宋军攻打利州,出兵截断他们的后路,收复遂州,再打合州,趁势进逼重庆,就算丢了利州又何妨,那一股宋军就成了瓮之鳖,这是最正确的打法,任何经验丰富的将领都会如此处理,现在他改主意了,要以堂堂之兵在利州城下解决这股宋军,杀伤有生力量才是根本,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重要。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成都的蒙古军有五万之众,开拔之前的准备工作繁重无比,再快也得三五天时间,在此期间,刘黑马斩了三个工匠头目,终于逼着工匠们将突火枪造了出来。
成都附近不乏竹林,砍伐粗大竹子,捣通关节,尾部用软木塞死,外箍铁丝,内填火药,竹管上钻一小孔作为引火之用,用时装上碎铁渣和锋利的瓷片,能喷五丈有余。
以死囚试之,三丈之内可以打死,五丈之内能打成重伤,但是披甲之后效果大减,铁渣瓷片并不能贯穿铁甲。
改进是不可能继续改进了,以蒙古军工匠的能力,不可能掌握无缝钢管的锻造技术,也造不出燧发机构,铅包铁的弹丸,更无从了解最优黑火药的配比,不懂什么叫气密性,几百年的科技和工艺上的差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刘黑马只能接受现实,再杀就没有工匠给他干活了,战事紧迫,只能边走边制造突火枪,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开出成都府,走金牛道增援利州去也。
……
此时白龙军已经开拔五天了。
钓鱼城有两万兵,张珏带出来一万五,留三千镇守遂州,再扣除两千水师,还有一万兵,一万战兵,在冷兵器时代是一支很强的力量了,运用好了,不会比十万人差。
事实上古代打仗,兵力过多反而是一种劣势,人多首先会给后勤带来强大的压力,人多也难以指挥调动,分兵多路,无法协调作战,只能预先制定计划,万一有一路失期,这仗就不好打了,几十万大军的指挥非常繁杂艰苦,没有老练的庶务团队,光行军就能把军队走垮掉。
刘骁的百白龙军是作为核心的军存在的,而且全都配上了战马。
遂州之战缴获了一千多匹战马,按理说谁缴获,谁分配,刘骁当仁不让,分走了五百匹马,剩下百多留给张珏,这下白龙军做到了全军骡马化,连火枪手都上了战马,但是问题来了,步兵可以突击学会骑马,但骑马作战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成的。
刘骁说,谁说我们要骑马打仗了,我们是骑马的步兵,只是拿来代步而已,这叫龙骑兵。
此刻龙骑兵们就行进在大队之,和他们并行的是穿草鞋的步兵,步人甲太过沉重,无法穿着行军,背着都不行,只能放在辎重大车上运输,等斥候发现敌情,现披甲也来得及。
前方有一座光秃秃的小土丘,刘骁带着卫队从队列出来,离近了才发现不是土丘,而是一座废弃的砖窑,下马登上砖窑顶端,举目四望,宋军四列纵队齐头并进,外围有骑兵来回穿梭奔驰,他们是负责警戒任务的机动队。
五里外,就是最近层的斥候,每隔五里加两名骑兵,一直放到三十里外的斥候小队是十二名骑兵,在作战方式上蒙古和宋经历数十年战争,已经高度接近,双方知根知底了。
这些斥候探马都带着卷起来的旗帜,发现敌情则展开挥舞,旗帜的颜色有各种讲究,旗语表达的含义也是多重的。
遇到敌军骑兵则打红旗,遇到敌人步兵则打白旗,敌众则打青旗,敌寡则打白旗,敌情紧急打红旗,敌情缓则打黄旗,必须接战则打黑旗。
其会遇到气质颜色相同的问题,则以先后,挥舞高度不同来区分,斥候探马相隔五里,旷野能看的清清楚楚,都是经过旗语严格训练的士兵,断然不会搞错。
三十里外的敌情通过探马一层层传递到军,指挥官就有了缓冲反应的时间,命令士兵披甲,用辎重车组成防御军阵。
而行进在大军前方的前哨则预备五色旗,遇到森林举青色,遇到江河湖泊举黑色,遇到敌人举白色,遇到山川举黄色,遇到烟火举红色,前哨的举旗方式和斥候不同,讲究是磨旗,就是快速旋转,总之各有细节区分,不是老军伍看不明白。
刘骁看到车辚辚马萧萧的壮观场面,心不禁响起了bgm,这是九十年代初电影大决战淮海战役黄维兵团在淮海大地上五路行军航拍镜头时的配乐,雄壮而邪恶,一万名青壮年男子组成的钢铁洪流,任何阻碍都无异于螳臂当车。
无人机升起,将这壮观的一幕记录下来。
行军波澜壮阔,怎堪艰苦枯燥,步兵为主的军队长途行军,每天最高走三十里,也就是“退避三舍”的一舍,这是从一千年前就流传下来的军事惯例,士兵不是不能走的更多,是走多了损耗体力,体力强的抵达战场,筋疲力尽,体力差的掉队在后面落单,遇到敌人都得死,还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全军保持一个完整的整体,才能保证战争的胜利。
这也是步兵为主的农耕民族一直干不过游牧渔猎民族的原因,后者体格强悍,骑射精湛,一天能走一百里还能保存体力立刻投入战斗,不用垒砌土灶烧火做饭,随便啃点肉干奶豆腐就体力满血,战斗力加机动性都达到人类极限峰值,能扛得住这么久,南宋也算是世界民族的翘楚了。
为了抢时间,刘整强令每天必须行军四十里,晚上以车马为寨,埋锅造饭,烧热水洗脚,士兵们穿的多是草鞋,走的路多了磨出血泡来,彼此用针挑破,保证第二天正常行军,一天两顿饭,一顿干粮,一顿热饭,没什么肉类蛋白质,就是喝稠粥就咸菜。
做将官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即便尊贵为白龙王,也只能吃一包自己带的泡面而已,晚上躺在行军床上已经是天大的福利待遇,别人只能打地铺,骑马走三十里,屁股都被马鞍子磨破了,坐着都疼。
刘骁躺在床上睡不着,必须改进这种行军方式,军队行进,除非个别奇袭,大都是走商旅驿马常走的道路,通常是平坦的土路,能步行的地方,自行车就能通过,假如全员配备自行车的话,既能代步还能驮运重物,行军效率至少能提高三倍,道路能支撑的情况下,机动性直追骑兵,关键在于自行车不需要吃草啊。
但是很快刘骁发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他不但大大低估了四川道路的艰难,也低估了川军的坚韧和刘整的奇谋。
大队人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由北转西,眼前是一座大山,山下一座雄城,正是蒙古军占领下的巴州。
巴州守将没有料到宋军能在此时兵临城下,再加上巴州是座小城,兵力匮乏,一天之内就被火炮攻陷,刘整干了一件让刘骁很不愉快但又无力阻止的事情,他将千余降兵驱赶到瓮城,一顿乱箭尽数射杀了。
孤军远进,兵力单薄,没有足够的人手看押俘虏,而俘虏要吃粮食,要瞅机会造反,还不如杀了利索,刘骁没有发表妇人之仁的看法,专业的事情让专业的人去做就完了。
接下来的征途就陡然提升了难度,巴州向北要翻越米仓山,这也是另一条重要蜀道的名称由来,米仓道是和金牛道、荔枝道并行的三大蜀道之间一条,重要程度不亚于金牛道,艰险程度也不遑多让,山间栈道狭窄曲折,艰险无比,此时战马反而成了累赘,别说一天行军三十里了,就是能走十里路都算是奇迹。
刘骁手里没有gps,不知道所处的方位,但他总觉得刘整和张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晚上在米仓山扎营时,刘整终于说出真相。
“要取利州,必先取汉。”刘整又画了一张地图,指着一个点说道。
张珏流露出一副“我早知道但是我不说”的表情,笑道:“副使大人这是要效仿唐朝李塑雪夜下蔡州的典故么,悬军奇袭,置于死地而后生。”
“正是。”刘整肃然道。
汉是四川和陕西间的一片地方,三国时期刘备在这里称王,所以叫做汉王,此处被巴山和秦岭夹着,是关进入四川的必经之地,地势比利州还要重要一些,论距离,比成都还远几分,要翻越巴山蜀道,艰苦程度堪比红军爬雪山过草地。
不说别的,光是粮草后勤就能拖死人。
这就显示出刘整的名将素质了,这支大军是没有后方源源不断的辎重队的,他们自己携带粮草,途全靠就地补给,比如打下巴州后就洗劫了当地的所有粮食,不但官仓里的要抢,民间的也抢,这个时间点卡的好,正值收获季节,老百姓还没来得及坚壁清野,就被抢走了来年的口粮和种子。
正所谓慈不掌兵,这些事儿刘骁是干不出来的,还得是刘整操盘。
令人欣慰的是,川人组成的军队对于这种强度的行军早已习惯,反倒是刘骁耐力不支,每天吃不好睡不好还焦虑,这次玩的太大了,电台在大山里信号屏蔽,和龙潭寨断了联络,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米仓道上所有的关隘、驿站,全部击破,尽屠守军,宋军历经千辛万苦,一路上减员数百人马,终于在一个月后出现在兴元府城下。
兴元府就是三国时期的汉,又叫南郑,是利州东路治所,沦陷于蒙古已经两年了,城守将已经得到消息,所以趁着宋军立足未稳,倾城内之兵杀出,两军对阵,要打一个堂堂之战。
汉没有多少驻军,整个北国的精兵都被忽必烈调去和阿里不哥打内战抢汗位了,再加上地形限制,宋军面对的是一支纯步兵军队。
刘整调整了火器的用法,将火炮与三百火枪兵列三排藏于军,前面再放一百长牌手作为遮掩,两军用弓弩先行试探,然后缓缓接近。
接近到一百步的时候,军将旗挥舞,前军举旗响应,长牌手就地蹲下,长牌放倒,露出后面狰狞的炮口枪口。
一顿齐射后,长牌手起身,竖起盾牌,保护己方火力不受箭矢伤害,等待弹药装填完毕后再次重复动作。
三轮齐射后,蒙古军溃败。
两翼骑兵杀出,追着败兵冲进兴元府,一战拔城。
这回刘整没有杀俘,而是收纳了三千降兵,打开兴元府仓库,散尽财帛犒赏三军。
拿下汉,等于四川北大门上的锁匙掌握在宋军手,这是端平入洛以来,宋军最大的一场战略级的军事胜利。
别管刘黑马多厉害,都已经是瓮之鳖。
仗打得确实漂亮,没有朝廷掣肘的名将敞开了发挥,能创造出奇迹。
刘整敢于豁出去干的原因在于他已经没了退路,他也不像张珏考虑的那么保守,用战功换死罪,他想的是拥立某人做个蜀王,割据四川,他做个兵马大元帅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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