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养心殿东暖阁,自打听到刘白龙的死讯后,皇帝就一直处在恍惚中,这个奸臣,这个狗贼,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他死了朕怎么办,朕去找谁报仇,朕的人生就没有目标了啊。
小德张看到皇帝眼光直勾勾的,还以为是开心傻了,笑眯眯上前道:“皇上,要不要给您拿一壶上好的状元红,庆祝一下。”
皇帝缓慢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冷漠。
小德张打了个寒颤。
两个时辰后,小德张被两名小太监带走,皇帝把他革职了,不用他了,东华门外,小德张拎着小包袱手足无措地站着,身后大门缓缓关闭,他还没回过味来,自己说什么了就突然被抛弃,赶出宫去永不叙用,他在当场愣怔了许久,终于还是叹口气,想着去寻个戏班子混口饭吃吧。
皇帝宣布,从此不再设总管太监,身边除了私人教师之外,再从社会上招募一个秘书,要学富五车的正常人,反正皇宫中的宫女被遣散的差不多了,什么后宫中不许有男子进入的陋习也该改了。
对于刘白龙的不幸去世,光绪用皇帝独有的方式加以缅怀,追封太子太师,白龙郡王,大清自撤三藩起来,就没给汉人赏过王爵,刘白龙是第一人。
但这个已经不稀罕了,大清的王爷都在篱笆子里面蹲着呢,谁还差你这个。
于是皇帝又追加了一个封号,这也是皇帝最后的特权,自古以来皇帝被称为天子,受命于天,是可以封神仙的,所以光绪皇帝御封刘骁为九天护国白龙真君,灵位配享太庙。
全国的舆论在持续发酵,随着一篇皇帝署名,内阁总理大臣联名,实际上是帝师翁同龢亲笔的长篇祭文以通电形式发往全国,神州大地,尽带缟素,就连远在英国的泰晤士报,每日电讯邮报都刊登了大清重臣的死讯,列强表面哀悼,内心是窃喜的,而国内民众则是真心悲愤,除了远在西安的载漪等人。
端王和庄王的王位已经被朝廷褫夺,但不耽误他们在西安依然以王爷自居,西安满城的八千八旗兵就是载漪的底气,他等的就是一个机会,如今机会来了。
载漪的临时居所内,一帮八旗大员豪饮狂欢,王爷说了,刘白龙一死,国家必然乱,乱就是火中取栗浑水摸鱼的大好机会,举起义旗,全国的八旗纷纷响应,大事就成了。
“师出必有名,我等愿拥立溥俊为帝,尊端王为摄政王,谁敢三心二意,犹如此桌。”载勋气势汹汹说罢,抽出宝剑,用力一劈,不巧桌子太硬,宝剑嵌在里面拔不出来了。
“刀剑加身就是下场。”载勋为自己圆场道,“我们在长安重建大清,早晚一统天下,到时候本王首先拿奕劻老贼开刀!”
京城诸多王爷被抄家,唯独庆王奕劻一家安然无恙,据说贝勒载振还在新内阁农工商部里当了郎中呢,真相一目了然,必然是奕劻父子出卖了宗社党。
事不宜迟,说干就干,趁着刘白龙新死的热乎劲,西安满城的这帮八旗爷们风风火火干起来,找裁缝给溥俊做了一身龙袍,龙袍是个精细活儿,得江宁织造这种专业单位出专业人员和专供的材料纯手工做几个月才能出活儿,谁能等得了,只能先拿别的平替一下。
可是龙袍这东西也没有替代品啊,谁敢私造私藏龙袍都是灭门的大罪,民间指定是没有了,最后还是溥俊这个小机灵鬼给自己想了个法子,他说戏班子里有现成的啊。
唱戏的龙袍叫行头,而且制式不同,是明代以前汉人皇帝的装束,描龙画凤的乍一看是那么回事,现在也顾不得考究了,就拿戏班子的龙袍顶上吧。
溥俊在西安登基,改元保庆,载漪为摄政王,载勋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载澜为副元帅,其他支持者均封王封侯,再找个举人出身的文笔好的写一篇文章,哥几个凑点钱,通电全国。
这篇通电一出,全国人民的怒火瞬间就有了出口,保庆朝总共维持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就被西安府的巡防营剿灭,保卫新皇上的战斗持续二十分钟,也流了血,伤了三个巡防营士兵,这又引发了西安汉人的愤怒,群起攻打满城,事态愈演愈烈,愤怒的军民竟然将满城屠灭。
载漪溥俊死在乱军之中,载勋载澜兄弟逃至郊外,被民兵围住,最后自缢而死。
全国各大城市的满城都遭受围攻,伤亡数目与以往满汉关系直接挂钩,越是发达地区,流血越少,越是落后地区,死人越多,很多旗人一夜之间改了汉姓,剪了辫子,流离失所,财产尽失。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清军入关,跑马圈地,逼着汉人剃发易服,满人享尽富贵,如今报应都落在子孙后代身上,因为长期以来旗人都是铁杆庄稼,不用读书科举,不用种地经商,旱涝保收总有一份嚼谷,如今铁饭碗砸了,家里有积蓄的还行,没积蓄的别管以往是什么镇国将军辅国将军,要么把家里破铜烂铁归置归置,上鬼市儿去卖,要么只能去出力干活养活家人,偏偏旗人气性高,抹不开面子,家里吃不上饭宁可提着笼子去茶馆坐着,也绝不打工,这样饿死的也不少。
这都是后话了,在这场巨大变革中,冲击较小的竟然是京城,因为官府帮大伙儿把该干的事儿都给干了,没收了大量王府宅邸,收缴了巨额的财产,内阁宣布,这些王府绝不会赏赐给大臣居住,这都是国家财产,不允许私相授受,以后都要用作公共用途,已经确定的是,恭王府准备开设中美合资的西医院,醇王府则改做大学。
当下京城最重要的是办葬礼,护国真君遗言叮嘱说国家贫瘠,丧事从简,但老百姓不答应,只好折中处理,丧事最大的花费是陵寝,历代皇帝最重视自己死后的安寝之处,往往从登基就开始修建陵墓,花销巨大,而白龙王选择的是海葬,遗体直接往海里一丢,一了百了,成本只有军舰出海烧的几吨开滦白煤而已。
陵寝省了,发丧的过程不能再省,于是将遗体先存放在新华宫仪鸾殿二十一天,内阁成立专门的丧葬委员会,总理大臣亲任葬礼总管,预示着这是一场最高规格的国葬。
三周后的清晨,新华宫外,三十六门礼炮鸣炮一百零八响,这年头没有专门的礼炮,是第一镇炮兵出动的克虏伯山炮,用的是去掉弹头的空包弹,炮声响彻云霄,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新招数,从民间征募了几千只白鸽子,此刻同时开笼放出,漫天白羽翩翩,老百姓没文化,找不出形容词,只能一句卧槽一句牛逼交替着用。
灵柩车走的是大清门,这是清朝的国门,平时不开门,文官到此下轿,武将到此下马,皇帝大婚迎娶的皇后就是从大清门抬进来了,进门就是正经皇后,比那些从妃嫔升上来的皇后含金量更高,这也是慈禧心中永远的痛,她就不是大清门抬进来的。
鸣炮之前,净水泼街,黄土垫道,这是一个象征性的程序,工人将黄土洒在大道中间,再泼洒清水,凡是处理过的道路,行人就不能再走,这叫净街。
大清门前扎了个牌楼,上面四个大字:神归嵩岳!
前导是骑兵部队,三千轻骑兵穿着新军装列队通过,御道两侧步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老百姓只能远远围观。
骑兵后面是内阁总理大臣率领的送丧队伍,朝中有名有姓的都来了,谁要是不来,就说明谁已经游离于核心之外了,所以连一直称病不出的李鸿章都出席了,奕劻父子也来了,但最让人惊愕的是皇帝也来了。 皇帝坐在灵柩车前面的引路车上,穿海军上将服,这还是刘骁给他定做的那身,严格来说穿白礼服参加葬礼不合规,但那是西方规矩,按中西合璧的规矩来说,一身素缟等同于披麻戴孝。
有那脑子灵活的人就震惊了,皇帝给刘白龙打幡,这意味着皇上是孝子身份啊。
大队人马过后,重头戏来了,灵柩是按照皇家规格打造,抬灵柩的队伍浩浩荡荡,五彩斑斓,杠夫有两班,每班一百一十二人,其中杠夫八十人,随杠跟夫三十二人人,头班杠夫穿紫红色缂丝銮驾衣,二班杠夫穿绿色缂丝銮驾衣,两班杠夫俱头戴青荷叶式毡帽,上插黄雉翎,土黄套裤,青布靴。
仪式感要强烈,人就得多,在后面光抬花圈的就有上千人,全是从宫中抽调的青年太监,这些太监最恨的就是刘骁,能给他仇人抬花圈,心里都是美滋滋的。
这场葬礼集合了中西皇庶国葬民葬的特色,是一场观赏性很强的混合葬礼,队伍从新华宫出发,沿西长安街经长安右门往东,前折向南上御路,穿过大清门、前门,一直到永定门外马家堡火车站,在这里灵柩上车,开往天津。
今天京津线停运一天,确保专车出行,列车开动,军队再度鸣炮一百零八响,过芦台时,直隶提督聂士成率领军队在铁道旁列队祭祀,洒泪而别。
列车抵达天津老龙头火车站,署理直隶总督宋庆率文武官员迎接,将灵柩送上去往大沽口的线路,最终灵柩将会在大沽口登上北洋水师的海圻号巡洋舰进行海葬。
海圻号是甲午之战后为重建北洋水师购买的铁甲巡洋舰,四千三百吨,是大清目前最大最强的战舰,军舰驶向大海,列强军舰在旁观礼,鸣炮哀悼,在数不清的礼炮声中,在站坡的海军士兵军礼下,灵柩中裹着白布的遗体徐徐送入海中,葬礼至此结束。
时刻跟在灵柩旁的除了蓝焱,还有几个英俊的青年军官,瓦灰色军装,臂缠黑纱,马靴锃亮,军刀铿锵,其中一个就是剃了胡子的刘骁。
参加自己的葬礼,并且全程在C位,他也算是古今中外第一人了。
急流勇退是他和纳兰商量好的,做人要有信义,说过的就要兑现,他已经将地狱级的关卡帮纳兰打过去了,接下来就看大家的了。
但这不代表刘骁彻底放弃这边,毕竟儿子和军队还在,他只是注销了自己的游戏ID,从此世间再无刘白龙,但他这个人完全可以借着其他名字继续存在,丝毫无碍。
葬礼总是伤感的,刘骁回去之后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缺了一块,他再次微服私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八大胡同,国葬期间,民间禁止一切娱乐行为,不能动响器,但也仅限三天而已,所以今晚的石头胡同格外冷清。
胡同里有人在烧纸钱,这不年不节,不初一十五的,给谁烧纸呢,刘骁过去询问,两个穿绿罗裙戴黑纱的娘们说,给祖师爷烧纸。
“今天是管仲的忌日?”刘骁疑惑,民间各行各业都有个祖师爷,而且经常拉大旗作虎皮,比如梨园行奉唐明皇李隆基为祖师爷,烟花娼爷的祖师爷应该是春秋战国时的齐国宰相管仲,据说是他最先以国家名义搞第三产业,积累了巨大财富,所以被称作祖师爷。
“我们祭拜的是白龙护国真君。”俩娘们说,“真君和管仲一样,并列为我们的祖师爷。”
刘骁说:“你们这话不对头,再怎么样也不能是祖师爷,科学来说,应该叫守护神。”
娘们说:“后生,还是你有学问,就冲你这句话,三天以后你来,姐们免费陪你一宿。”
刘骁拱手:“谢了,告辞。”
从石头胡同出来,夜凉如水,城市一片祥和安静,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午门外,几匹口外来的骆驼蹲在城墙下,年久失修的红色宫墙大片剥落,琉璃瓦上长着杂草,旧帝国的颓废感扑面而来。
刘骁忽然想进宫瞧瞧,他亮出最高级别的腰牌,畅通无阻的进入了午门,穿过空旷的太和殿广场,在乾清门也没受到阻拦,进了后宫,并未熟门熟路去养心殿,而是鬼使神差的往右走,奔着宁寿宫方向去了。
宁寿宫住着慈禧太后,刘骁还没和她照过面,未免可惜。
宫门口是天津女兵在值班,只认腰牌不认人,刘骁顺利进了宁寿宫,院子里冷冷清清,地上还有落叶和垃圾,一个年迈的太监出来问道:“大人,您找谁?”
刘骁看着这个满脸麻子坑却和蔼可亲的老太监,心中一动:“你是李安达?”
称太监为安达是一种尊称,李莲英忙道不敢当,小老奴正是,说话间腰就弯了下来。
李莲英察言观色的本领一流,此人虽然年轻,但气势不凡,肩膀上更有一颗金星,说明是军中首脑人物,岂能不巴结着。
“我要见太后,烦请带路。”刘骁说。
“阁下稍等,待老奴前去通禀,烦请给个名号,也好让太后知道是哪位将军。”李莲英道。
“哪有那么多废话,前头带路。”刘骁不怒自威,李莲英只好前面引路,将他带进冷冷清清的宁寿宫寝殿。
慈禧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刘白龙是死了,但大清死的更透,虽说还留着一个皇帝,但也只是个摆设了,哀莫大于心死,此时她的心就如死灰一般。
李莲英没有通禀就带进来一个外人,还是个穿军装挎军刀的年轻男子,这规矩真是全完了,礼崩乐坏啊,慈禧哀叹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偌大一个帝国都崩了,还差这点规矩吗。
看座,上茶,点上一根蜡烛,灯光幽暗,主客之间相对而坐,慈禧眼窝深陷,身穿素色宫装,手指上尽是珠宝玉器,小桌上摆着个木鱼,想来是吃斋向佛了。
执掌大权四十年的人,眼光不是盖的。
“莫非……”慈禧的目光从刘骁身上扫过,“你就是刘白龙?”
“正是。”刘骁沉声答道。
正端着托盘过来的李莲英差点失手把东西打翻,脸色都变了,刘白龙没死,还找上门来了,完了完了。
但刘白龙并没有对太后如何,真想动手,他就不会一个人前来,而是带兵来了,今夜前来,只是想聊聊而已。
聊也没什么好聊的,慈禧闲扯了几句调解气氛,刘骁也很有礼貌的回应,忽然慈禧想到一个问题,便问道:“哀家有一事不明,二百多年的国朝,怎么一推就倒了,大清的天下也不是纸糊的啊。”
刘骁说:“太后,可曾去过浙江钱塘?”
慈禧说:“哀家不曾去过。”
刘骁说:“我见过钱塘潮,观潮时总有些外地游客不信邪,凭栏眺望,以观江潮,旁人劝阻总是不听的,以为自己什么大风浪都见过,区区江潮算得了什么,就算来了,也能及时抽身而退,但是当大潮真正来临的时候,任何人试图挡在前面,都会被无情地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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