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炽放下筷子,胖乎乎的手指点了下自己。
“我....”然后,手指点点朱楩,“您十八叔,十二叔,十六叔,还有那些今儿没来的叔父,堂兄弟们!”
朱栴朱柏都放了筷子,认真的看他。
“咱们都是血亲,都是一家人!”朱高炽笑道,“一家人当人在一口锅里吃饭呀!俗话说一家几口,就是这个意思。”说着,他用筷子给三人,每人都夹了一筷子羊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不离不厌不弃!”
“一口圆锅,锅里的东西大家分而食之,不偏不倚。两根筷子一边长短,成双成对!”
说到此处,朱高炽笑道,“侄儿还记得,以前老爷子在的时候,跟叔父们吃饭,也都是大家伙一口锅围坐,一盘菜一块吃。分餐看着是规矩,可那是跟外人。”
“分,就疏离了!分开,就不是一家人!”
亭中有些沉默,只有咕噜咕噜开锅的声音。
沉默许久,朱柏徐徐开口,“其实以前,父皇跟我们也不是次次都在一口锅里,一张桌上吃饭的!只有大哥,每顿饭都是跟父皇在一块,不分彼此!”
“但大哥,除了偶尔的私下之外,跟我们吃饭也都是分餐的。”
说着,他叹口气,“我还记得有一次,那时候我还很小,跟大哥吃饭的时候,用筷子去大哥那边的盘子里夹,还让父皇训了一顿!”
朱高炽看看他,又倒下去一盘肉,“训了你什么?”
“父皇说!”朱柏苦笑,“...说我不规矩....说我僭越了!”说着,又是苦笑,“那时候我还小,被训了一顿觉得很委屈,觉得父皇很偏心。可是长大之后才明白,我们天家之人,说是一家人不假。可家人之上是君臣,先是君臣才是家人。”
“那次父皇说,不讲君臣乱了纲常,不守规矩坏了长幼。你还这么小就去抢你大哥的东西,将来大了还了得?”
朱高炽一笑,“您也说了,先是君臣才是家人!”
说着,站起身走到一边,把温好的黄酒斟满,又亲自送到每个人的面前。
“有些话不该我这个当侄儿的说!”朱高炽重新坐下,笑道,“可现如今,我若不说的话,诸位叔父的心结难解!”
说到此处,他长叹一声,“咱们都是从小读书,名师教导。应该都知道,这世上古往今来斗得最厉害的就是皇族天家。”
“弑父杀兄杀弟,乃至弑母.....种种禽兽行径,就数历朝历代的金枝玉叶做的最多!”
“我知道你们心里不舒服,始终有股气没地方发。可是您几位想想...”说着,朱高炽长叹一声,挥手让周围的奴仆们都下去,又张口想道,“今日索性就说开了,您几位想想,皇上待你们,真的就绝情了吗?”
“十二叔,您先别开口否认!”朱高炽抢在朱柏开口前,继续道,“凭您这一年来那些话,换了任何一个皇帝,都容不得吧?”
朱柏冷笑,“我说了什么?说不得?”
“您说了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当初处置其他叔父们的时候,皇上完全可以把你也收拾了。一只羊是赶,十只羊也是放,不过是他张个嘴的事,可是他对您还是连句重话都没有!”
“那是因为我立身正,我没歹意!”朱柏不满道。
“您说这个,说得过去吗?这是理由吗?”朱高炽又道,“您说您和五叔六叔他们掺和,可是从始至终,您说的那些话,让皇上心里得劲吗?”
“您自己都说了,先是君臣才是家人。他是皇上,您让皇上心里不舒服,皇上凭什么让你舒服?”
“就凭这点,他就可以要了您的命!就算不要您的命,凤阳高墙之内圈你一辈子,让你生不如死!”
“可是呢!他没这么干?他念着您是老爷子的儿子,是大明朝的叔王,是朱家的骨肉,没计较呀!”
“是,他是削藩了,可是他对在京诸王的所作所为,哪件事上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尝整日管着你们,不许你们这个,不许你们那个!他还跟您几位说过,不想在京师,天下大有可去之地,他更是不吝王爵之位,是你们自己不愿意去呀!”
“我们姓朱不假,可我们是臣子。我们所有的一切,都是君恩。老爷子在的时候,是慈父慈祖之恩。老爷子不在了,那就是皇上之恩!”
“咱们所有的一切,说白了都是恩出于上。皇上能给,自然就能收!”
砰!
朱柏重重的顿了下酒杯,“我懂,可我就是心里憋气!”说着,猛的仰头,把酒喝得干干净净,大声道,“我不傻!知道皇上要杀人不用理由,更知道没道理可讲!”
“也知道我们是臣子,就该逆来顺受。可他...他也太狠了!”
“您扪心自问,狠吗?”朱高炽接口道,“唐太宗一代雄主,丰功伟绩,可私下里做了什么事?”
“五叔六叔七叔十七叔他们所做的每一件事,放在李唐。嘿嘿,都是千刀万剐之罪。可即便如此,当今皇上....动了那些叔父们一根指头没有?”
此时,朱栴和朱楩对视一眼,眼中都有想岔开话题之意。
“十二哥!”朱楩也劝道,“其实皇上,还是顾念亲情的!”
“十八叔这话也不全对!”朱高炽又开口道,“亲情?诸位想想,那些犯事的王叔对皇上有情吗?他们不讲情,皇上凭什么讲?皇上是不想对不起老爷子,而那些叔王们,则是心中有恨有仇!”
“没把他们怎么样呢,他们先恨上了,这不是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吗?皇上之所以对几位宽容,哪怕几位让他恼了,他都很宽容,因为他只是恼,没有恨更没有仇!”
朱柏看着手中的空杯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朱高炽叹口气,起身斟满酒杯。
“过些日子我要去缅国一趟,送二伯家的尚煜弟弟去就藩联姻!”朱高炽缓缓道,“他落地就是保安郡王,按照当时老爷子的规矩,应该是在陕西那边找块地方当封地。”
“移藩之后降为镇国公,这次是皇上复了他的王号!”说着,朱高炽看看众人,“是,咱们的皇上是不愿意在大明朝的土地上,弄那么多藩王出来让朝廷养活!”
“可是皇上愿意,让大明朝的兵给朱家的儿孙再打下一片基业!是龙是虎出去闯去,不比在家窝着强吗?”
说着,他顿了顿,“皇上,想看着咱们都好!”
“哼...”朱柏冷哼,“好?十三弟死的蹊跷.....”
“那是因为他罪有应得!”
朱高炽一句话,周围针落可闻。
三人同时抬头,诧异的看向朱高炽。
“皇上不许我说,但今日也顾不得!”朱高炽面无表情,端着酒杯喝了一口,“十三叔是派人行刺不成,自裁的!”
嗡!
三人脑袋同时嗡的一下。
“不可能!”朱柏喊道,“他一个秀才.....”
“我会骗您几位吗?”朱高炽看着他,“其他几位叔父,所谓的谋逆其实没啥实质性的。而十三叔.....”说着,他撩开肚皮,露出狰狞的伤口,“那天我也在,若不是我命大,十三叔的人就要了我的命!”
嘶!
三人倒吸一口冷气!
“当街埋伏刺客,刺杀皇上!”朱高炽冷笑,“好大的胆子呀!好狠的手段呀!可是为了遮掩家丑,皇上不许任何人提这件事,还是按照亲王的礼仪安葬了十三叔,还让太妃娘娘亲自抚养十三叔的嫡长子。”
“皇上,仁至义尽了!”朱高炽再端起酒杯,“他是皇上,我们是臣子,君臣名份已定,我们何必跟他过不去呢?”
“不觉得可笑吗?是跟他过不去吗?其实是跟自己过不去吧!我相信,现在凤阳的那些叔父们,已是悔之晚矣了吧?”
他又喝口酒,放下酒杯,“今日和几位叔父说这么多,其实也是皇上让我说的。不然的话....”说着,他笑了笑,看看几人,“你们也知道,我这人胆小,怕事儿!”
“只要跟我没关系,我才懒得上前呢!再说句不好听的,几位叔父死不死跟我啥有关系?我好好的王大臣当着,亲王的帽子也飞不了!”
“是皇上让我劝你们的!他呀,还是给你们留着余地呢!”
说着,他又去拿酒。
“说白了,你不服也得服,因为谁都没资格没能力去不服!人呀,得学会认清现状。皇上一而再的给台阶,咱们不能还端着吧?皆大欢喜不好吗?”
三人默不作声,但神色已然松动不少,且神色复杂。
话,言尽于此。
有些话不用深说,他们自己想去。
这时,朱高炽忽然发现酒没了。
“芍药,酒来!”
“来了!”芍药俏生生的回应,然后风情万种的走来。
顿时,刚才还在沉思的三个叔王齐齐抬头,然后眼睛就挪不开了。
直看的芍药不敢抬头,脸颊红润。
“老朱家人都什么毛病?”朱高炽心中骂道,“都是看别人碗里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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